【52】
作者:小舟遙遙      更新:2021-11-17 08:02      字數:3630
  晚膳備得都是些好克化的, 顧沅有心事,隻隨便吃了一些。

  裴元徹見她心不在焉的, 替她添菜, 黑眸盯著她尖尖的下巴,淡聲道,“可是飯菜不合胃口?”

  顧沅搖了搖頭, “剛醒來, 吃不下太多。”

  裴元徹放下筷子,舀了一碗紫參烏雞湯, 遞給她, “這幾日你瘦了不少, 既吃不下, 就喝點湯。”

  他的目光直直的看向她, 帶著不容抗拒的意味。

  “多謝殿下。”顧沅接過, 慢慢的喝著。

  用過晚膳後,裴元徹握著她的手,在庭外散步, 晚風吹動庭前海棠花, 送來淡淡的清香。

  不多時, 秋霜上前提醒, “殿下, 太子妃, 藥熬好了。”

  裴元徹嗯了一聲, 摟著顧沅的肩膀,“走吧,回屋喝藥。”

  兩人一道回屋。

  看著紅漆托盤上散發著苦澀氣味的湯藥, 顧沅眉心微蹙。

  裴元徹注意到這點, 戲謔的看她道,“良藥苦口,若是你自己喝不下去,孤來喂你?”

  說著,他伸手伸向藥碗。

  想到這幾日他喂藥的方式,顧沅臉頰微燙,忙道,“不敢勞煩殿下,我自己喝便是。”

  她端過藥碗,一口氣悶了下去。

  這邊才放下藥碗,一枚帶著糖霜的杏脯便遞到了唇邊,裴元徹好整以暇看著她,“張嘴。”

  她輕啟嘴唇,果脯的甜味就在舌尖彌漫著。

  “若是還苦,就多吃兩枚。”

  “一枚就夠了。”

  顧沅將嘴裏的果脯吃完,沉默的坐著。

  便是與他做了兩世的夫妻,她依舊不知該如何與他相處,也不知現在該與他說些什麽。

  她覺得尷尬,裴元徹卻半點沒感覺一般,等她喝過香茶漱口後,單手支著下巴,慵懶道,“你今日才醒來,得多多休息。不如讓她們伺候你沐浴,早些歇息?”

  顧沅水眸撲閃一下,想著早點歇息,總比這般大眼瞪小眼的坐著發愣要好,便點頭道,“也好。”

  秋霜和穀雨扶著她去淨房沐浴,想到晚上得與他同床共寢,顧沅下意識拖延著時間。

  可再怎麽拖,還是得麵對。

  半個時辰後,她換好寢衣回到寢殿時,寢殿內並無裴元徹的身影。

  一問宮人,才知他將這幾日積壓的政務搬到了瑤光殿,這會兒正在書房處理。

  顧沅稍稍鬆口氣,自顧自走到床邊,掀開被子睡下。

  她盯著帳子上繡著的百子千孫嬰戲圖,自我催眠著,睡吧睡吧,快點睡著,睡著了就不用麵對他了。

  或許是白日睡了太久,又或是心理作用,她越想睡,大腦卻越發的清醒。

  這一清醒,她又忍不住去想從前的事。

  想到前世她與裴元徹的十年牽絆,想到她的兩個孩子,想到她的父母兄嫂,還有素素月娘她們......

  忽然,身旁的床榻往下陷了一些。

  她睫毛微顫,並未睜開眼。

  男人身上淡淡的沉香氣息,湧入鼻尖,下一刻,她被一雙手拉入了一個堅硬溫熱的懷抱中。

  “還沒睡,在等孤?”他沉金冷玉般的嗓音在頭頂響起。

  顧沅抿著唇,很想繼續裝睡,但她清楚他不是什麽好糊弄的,隻好睜開眼,低低的嗯了一聲。

  幔帳放了下來,床帷間光線晦暗,他寬大的身軀將她緊緊地圈住,仿佛天地間隻剩下他們倆人似的。

  裴元徹的下巴抵著她的發,溫聲道,“你醒來後,好像與孤疏遠了些。是在生孤的氣麽?”

  顧沅心頭一跳,他察覺到了什麽?

  不等她答,裴元徹又道,“這次是孤沒有護好你,害你受了這樣大的委屈。你放心,這筆賬,孤遲早會替你討回來的。”

  他語氣森然,顧沅更是心驚,思忖片刻,輕聲道,“殿下,是我不慎腳滑才跌入池中。”

  裴元徹低頭,唇瓣滑過她的臉頰,極盡親昵,“往後若非必要,你少往那邊去。好了,不說那些不開心的,你沒事,便是萬幸。”

  顧沅偏了偏頭,想避開他的觸碰,卻又怕表現得太明顯,惹他懷疑——

  她重活一世的事,實在匪夷所思,若是讓人知曉,保不齊會惹來什麽麻煩。

  何況,她這會兒也不確定裴元徹是不是與她同樣的情況。

  若他不是,自己態度突然轉變,他沒準以為她被邪祟上身了。

  若他也是重生的,那......就更麻煩了!

  略作思索,顧沅兩隻手抵在他的胸口,輕聲道,“殿下,前幾日我去找景陽,她想讓你安排一番,讓她與謝國公見上一麵。”

  裴元徹輕撫著她的發,沉吟片刻,道,“孤知道了。”

  “那你答應了?”

  “嗯,賜婚聖旨不日就下來了,他們見上一麵,彼此熟悉一下也好。”

  “殿下,你......你為何看中謝國公?”

  顧沅試探的問,見他沒立刻答,又補充道,“唔,我是覺得隴西那麽遠,她若是嫁過去了,日後想見一麵都難。而且我上次與景陽聊了,她也不願意遠嫁,更想在長安找個駙馬。殿下,你就她一個妹妹,怎麽舍得讓她遠嫁呢?”

  裴元徹道,“謝綸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景陽嫁給他不會錯的。”

  顧沅蹙眉道,“謝國公有才幹不假,但這與景陽嫁給他,有何幹係?”

  裴元徹一噎。

  他垂下眼眸,看了一眼懷中的顧沅。

  她低著頭,他一時也看不清她的表情,靜默片刻,他抬手捏了捏她的小臉,語氣有些無奈,“你今日的問題有些多。”

  顧沅抿了抿唇,小聲道,“我隻是看景陽不大樂意......”

  “你才剛醒來,最重要的是養好自己的身子,其他的事情不要去想了。”

  顧沅聽出他不願再提這話題,也不好再繼續問。

  “乖,睡吧。”裴元徹吻了吻她的眉心,沉聲道,“這幾日孤都沒睡好,隻有抱著你,孤才能好好睡個安穩覺。”

  他這般溫情脈脈的的樣子,讓顧沅有些無所適從。

  她強迫自己適應他的懷抱,閉上眼睛。

  前世,他們似乎從未有過這樣心平氣和的時候。

  最開始嫁給他,她不想與他同床共寢,冷臉對他,他也不在乎,硬是賴在她殿中。

  後來他似是受不住了,摔門離開,跑到其他妃妾的殿裏去。

  她原以為能得個清靜,不曾想半夜他又跑了回來,鑽進她的被窩,咬牙切齒的壓著她,罵她沒良心,罵她不識好歹。

  她覺得他莫名其妙,大半夜憋著火氣無處發泄,不去抱那些千嬌百媚的妃妾,跑來罵她個有身孕的?

  不過經過那一回,她再怎麽冷淡待他,他也無所謂了。天一黑,就往她殿裏來,陪她用晚膳,鑽她的被窩。

  他那個時候也喜歡抱著她睡,但大都是等她睡著了,他才湊上前抱著她。通常那個時候她困得厲害,也懶得與他計較,大半夜吵架,她也累。

  反正第二天醒來時,他早已離開了。

  這般亂糟糟的想著,耳畔傳來男人平穩均勻的呼吸聲。

  顧沅稍稍抬眼,借著幔帳透進來的淡淡光線,凝視著男人深邃的輪廓。

  他闔著眼,鼻梁高挺,下頜線條分明,無疑是極其英俊的。

  若她沒有記起前世種種,這一世,她應當會好好與他過吧?

  起碼在落入池塘之前,她還想著,去敬他、愛他,替他生兒育女,替他收拾去江南的箱籠,替他管理東宮庶務,在東宮乖乖等他回來。

  但現在,她有了前世的記憶。

  她清楚的知道,身側的男人不是什麽善類,他是個控製欲極強,不擇手段的瘋子。

  為了得到她,他卑劣的毀了她的清白,用她的家人威脅她,還殺了無辜的文明晏。為了逼她接受宣兒離世的事實,他將她鎖在殿中,不讓她見任何人,待她生下第二個孩子,他才解除禁令......

  那段日子,暗無天日,渾渾噩噩,她覺得她快要瘋了。

  在那金碧輝煌又空空蕩蕩的大殿中,她挺著個大肚子,枯坐著,一天又一天。

  她經常想,她為什麽還活著呢?這般活著的意義又是什麽?

  眼前的一切都是灰暗的,任何事引不起她半點興趣,她在這個怎樣都擺脫不了的金籠子裏,苟延殘喘著。

  她好幾次尋死,都被救了回來。

  裴元徹抱著她,眼尾發紅,命令著她好好活著,不然就殺了伺候的宮人,牽連她的家人。

  他總是這般威脅她,她也就不再尋死了。

  後來她生下了延兒,他欣喜若狂,抱著小繈褓看了又看,一會兒與她道謝,一會兒又誇孩子,說眼睛像她,鼻子和下巴像他。

  他是那樣的寵愛延兒,當天就封延兒為太子,又宣告百官,大赦天下。

  延,是他給孩子取的名字,延續血脈的意思。

  他越是寵愛延兒,她越是自責,越覺得對不起宣兒,她是個糟糕透頂的母親——

  如果她沒有爭一時之氣,告訴裴元徹實情,那他應該也很寵愛宣兒的。

  都怪她,都是她的錯......

  她半點沒有因為延兒的誕生而振作,反而陷入了更壓抑的情緒中。

  仿若掉入了泥淖中,她努力掙紮著,卻越陷越深,無法呼吸。

  後來,周明緲跑來告訴她,宣兒的死,是裴元徹一手操縱的。他一直對宣兒的存在耿耿於懷,見她再度懷孕,便想給她肚子裏的孩子,騰出一個“嫡長子”的位置。

  她信嗎,也不盡然。

  但她也不想去問裴元徹了,問了也沒意義,無論是不是他,她的宣兒再也回不來了。

  說到底,都怪她這個母親太差勁了,沒有保護好他。

  她真的很累了,不想再麵對這一切,她隻想去陪她的宣兒,向他賠罪,所以她選擇服毒自盡,來逃避一切。

  ......

  忘記前世一切,這輩子與裴元徹好好過嗎?

  不,她做不到。

  上輩子的糾纏已經夠了,她這輩子不想再與他糾纏了,他們壓根就不是一路人。

  雖說她現在已經嫁給了他,所幸的是,現在他們還沒孩子......

  顧沅咬了咬唇,深深地凝視著身側熟睡的男人,無論如何,她得想個辦法,離開他。

  反正她都已經死過了一回,既然重來一世,她怎麽也得換個活法,為自己活一次。

  心頭做下決定,顧沅動了動身子,輕手輕腳的從他懷中掙脫。

  她這邊剛起身,手腕忽然被抓住。

  顧沅嚇了一跳,連忙扭過頭去。

  隻見上一刻還熟睡的男人睜開了眼睛,眸色深沉,鳳眸稍挑,薄唇掀起一抹淺淺的弧度,笑得完全不似平日那般,“沅沅,你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