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厚皮靴踏在地麵上，聲音齊整，一隊人馬從容不迫地湧進屋裏來，絲毫不把大家族的幾位大拿放在眼裏。他們一個個手裏都拿著厚厚的木製器材，像是樂器，但是上麵寫著一個大大的“薑”字。

  緊隨其後的，便是趾高氣昂的薑別怨。薑別怨還是薑別怨，隻是薑家已經不是過去那個薑家。

  製式化的，不光是他們的衣著和行頭——鮮亮的黑色風衣，長筒大皮靴，臉上的神情也像是打印出來的一樣，目光之中逼仄帶著冷漠，雙手抱著半人高的木製盒具，腳步齊整得好像大兵進城。

  不光是這些——幾家人心裏很清楚，薑別怨不知道搞了什麽鬼，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讓薑家整個改頭換麵，原本實力最弱的他們，忽然一步登天，靠著這些家夥事，如今儼然成了姬家都難以望其項背的存在。

  據傳言，他們的法術，門路，就連捉鬼的流程，都是製式化，現代化，工業化的嶄新步驟。

  而當中，薑別怨穿著一身不倫不類的大部頭風衣進來，臉上洋溢著如同勝利者一樣的臉色，自信地看向三家。

  盡管他沒有開口，但這哪裏是“談判”，簡直就是單方麵宣布自己的戰果。

  薑別怨信步來到蘇明潤身前，摘下墨鏡，畢恭畢敬地問道：“蘇前輩，是誰惹您生氣了？晚輩替你出氣，來。”

  他一句“來”，十幾名嚴陣以待的“薑家弟子”，腳步一踏，發出巨響，紛紛扯開手裏的木製盒具，內裏裝的東西讓人眼前一亮。

  劍具，精致的玻璃瓶，繩鏈和鞭子，還有一部厚重的大部頭精裝書籍。

  薑別怨見到蘇明潤的臉在發抖，他拍拍手掌，又道：“來啊，亮家夥讓前輩們瞧一瞧。”

  隨他聲動，眾人齊聲附和：“是！”

  所有人的動作整齊劃一，肅穆之中帶著淩厲。他們放下盒具，反手取出長劍刺出，單手擰掉玻璃瓶，淋下波光粼粼的水紋，落在長劍上，一道炫目的光刺過。

  薑別怨道：“一號，給蘇前輩解圍！”

  他歪歪脖子，一號踏出，手裏的長劍淩厲刺出，一道微光閃過——雖然不知道他們在劍上淋了些什麽東西，但蘇明潤心髒忽然加速。

  隻聽“波”一聲，他忽然覺得手掌刺痛，這劍竟然向臉上挑來。蘇明潤一運氣，這符籙生了效，鬼修召不出，手裏的毫筆被刺得粉碎。

  他大驚失色，眼看長劍刺來，停在眼前，不再動了。

  這“一號”就像是沒有情緒波動一般，劍頭一甩，順手刺啦地劃掉蘇明潤臉上的符籙，轉眼把它撕得碎成粉末。

  反身，歸隊。一號厲聲道：“報告！完成！

  ”

  薑別怨笑了笑，道：“很好。”

  他轉身又急忙去攙起蘇明潤，臉上帶著一抹戲謔。“前輩，你看，沒事吧。”

  蘇明潤一把推開他，臉色能好看到那裏去？他抹了把臉，咬牙切齒道：“你到底想幹什麽？姓薑的？”

  薑別怨笑了笑，道：“我這不是見前輩受了委屈，來替您出口惡氣麽？”

  “我呸！”蘇明潤氣的渾身發抖。

  誰不知道薑家現在跟莫夜朗他們一條繩上，卻在這裏惺惺作態。

  “兩位好好談，別傷了和氣。”薑別怨轉過身，瞪了顧北北一眼，故作狠厲地教訓道：

  “還有，別逼的太狠，這些可都是老前輩，能讓一步，就讓一步。我來做你們的公證人。”

  他坐下身，翹起腿。十幾名薑家弟子把眾人圍住，三家人麵麵相覷。

  他們不是沒想到，隻身赴會是這樣的結果，隻是他們沒想到，這個薑別怨居然真的不要命，膽敢做出如此大膽的舉動來。

  最先表態的是姬明察，他打了個圓場，道：“大家別著急，慢慢談。”

  “莫四爺，薑公子，我們今天來，也不是找你們算賬的。”姬明察道：“我們意思很明確，大家前段時間因為一些誤會傷了和氣，大動幹戈，實在不值當，今天來，是想說，不如就此休戰，我們井水不犯河水，顧小姐要做生意，我們也沒有意見——隻是希望日後見到我們幾家的弟兄，也給點麵子，大家各讓一步，如何？”

  他巧妙地把複仇的事擱到一邊。

  莫夜朗打量了他一眼。他與姬明察交往地最深，平日裏對四大家族的事態了解，也多從這個世故的老頭身上獲取，如今見他的臉色，能套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看來，他們也的確被逼到了絕境。

  顧北北有些坐不住，她雖然一力想要複仇，但畢竟這件事在她心裏多多少少已經有了結論。

  連日來，她一個個懲治了當年作惡的元老，如今除了幾家門主，其餘的人多半也都受到了製裁。她不取性命，但仇恨，老實說，已經不是活下去的必備品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能和解，自然最好。

  “既然如此……”顧北北見雙方都不動聲色，急急忙忙想要就此落幕。

  “沒那麽簡單！”誰知道，姬無路卻並不買賬。他冷冰冰的視線在顧北北的身上打量許久，才道：“我們幾家人可以既往不咎。但是，公證人？莫四爺？你們又怎麽保證，這個瘋丫頭不找我們的麻煩？你知道光是這半個月，城裏受到影響的產業，被波及的元老——這其中不乏我的親人朋友，他們又遭受了多少折磨？難

  道丫頭一句話，我就信了，她日後發起瘋來，誰能負責？”

  他這一番話生生把顧北北憋了回去。

  薑別怨臉色一變，問道：“那麽，姬門主的意思是？”

  “很簡單。”姬無路看了一眼顧北北，道：“據我所知，歸家有一套自廢血脈的法門，這套法術運轉之後，顧小姐身體無恙，隻是日後不能再行我相師一門的法術，對我們來說，你們也沒有威脅，這事才有的談。”

  姬無路看來是有備而來，早做好了善後的打算。

  一聽這話，薑別怨的臉都變了色。他狠狠瞪向一旁的姬明察，眼裏仿佛在說：這可跟說好的不一樣。

  姬明察也慌了，他沒聽說還有這樣的事。急忙拽了拽一旁的姬無路，低聲道：“門主，逼的太狠，恐怕談不成……”

  姬無路悶哼一聲，不答話。

  他隻能轉頭扭臉，繼續和稀泥：“有話好商量，我們門主的意思是，讓顧小姐表個態，以後大家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他給顧北北使了個眼色。

  後者愣了愣，抓抓臉，嘟噥道：“我……其實……”

  她猶豫一番，這是心裏話：

  “我才想明白，雖然我的確很像報仇——對你們，我也是真的恨之入骨。可是在動手的時候……我才察覺，我根本下不了手，我時常問自己，難道……難道當年風家遭遇那樣的事，是為了留下一顆仇恨的種子，才讓我顧北北活到今天嗎？”

  顧北北低下頭，時不時往莫夜朗那兒瞧去，抿了抿嘴，又道：“後來我才明白……”

  她捋起袖子，望著自己的手背。

  “爹媽好像沒給我留下什麽，可是在生死徘徊的邊緣，我明白……他們留給我的，就是現在我能夠哭能夠笑，還能像這樣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的身體和自由，如果我選擇陷進泥潭，複仇……恐怕並不是他們想要我的做的事。”

  顧北北這番話說的言出於心，一時間讓眾人怔住。

  姬無路也語塞，他打量了顧北北很久，還想說什麽，喉嚨動了動，卻發現沒什麽可說的。

  顧北北見眾人臉上有異狀，咬咬牙，又道：“拋開這些，我……我發誓，你們地位也好，現在的生意也好，我……我沒什麽興趣。從小到大，我隻是跟著師父，隻學過，也隻會抓鬼……所以……”

  顧北北低下頭。

  仇報得差不多了，再繼續耗下去，不論是反道統，還是四大家族，無辜的犧牲者隻會越來越多。

  越來越多……顧北北握緊拳頭。

  她轉臉看向一旁的莫夜朗，聲音變得小了下去。

  “況且……我也知道，當年風

  家的事，似乎另有隱情，背後……背後有另一個家族推波助瀾，他們，他們才是我的敵人。”顧北北眯起眼，努力地使自己的眼淚不往外湧，看向莫夜朗的眼睛也變了神色。

  “我……我不會再給你們添麻煩了。”顧北北道。

  姬無路望了望兩人，猶豫了片刻之後，看向一旁的姬明察。

  “明察，你怎麽想。”他問道。

  姬明察眼珠子轉了轉，低語道：“門主，這丫頭雖然法力雄厚，但是根據白先生的話來說，並不擅長運用，威脅其實不多大，關鍵是她身上的血脈……如今看她已經沒了目標，咱們也不必忌憚——這可是個關鍵時候，您也瞧見薑家改革後的勢力，咱們可不能落於人後。”

  姬無路沉吟片刻，又掃了掃顧北北兩眼，拂袖轉身就走，留下一句話：

  “我姬家不參與這檔子事了。”

  姬明察也跟在身後。

  見姬家走了，歸家向來不出頭，此時也灰溜溜離開。

  隻留下蘇家。除了公怨，還有私怨。蘇明潤道：“我可沒有那麽簡單放過你，哼，你這妖女，把我兄弟的手印交出來！”

  顧北北愣了，眼睛睜的滾圓，問道：“什麽手印？”

  “少裝蒜！”蘇明潤臉氣的通紅，他抬起胳膊，指了指自己的手背：“手背上的一道印記，這是我們馭鬼師最寶貴的法門，你別說你沒有。”

  “可……我真沒見過。”顧北北道。

  “你這妖女……”蘇明潤氣的牙齒直哆嗦，可又頗為忌憚一旁的薑別怨，隻得恨恨道：“當天我家兄弟——明玉你可見過。”

  顧北北點頭。

  “他可是死在你手上！”蘇明潤氣的發抖：“事後遺體上，印記不見了。難道不是你拿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