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山林，徐徐暖煙，飽腹之後，泡於溫泉，正是坦誠相待，暢所欲言之時。

  “你還真是什麽話都敢說……”暮色沉默了片刻：“當今人皇本就控製著南昭兵符，別人要想謀逆比登天還難。洛相雖一手遮天，還是忌憚皇帝的軍隊，他這麽多年交好武林中人，還養著各派門客，就是擔心有朝一日宰相府衝入軍騎，害怕他自己在夢裏被皇帝派人暗殺。”

  害怕被暗殺……難道說洛長生擔心皇帝雇不留人殺他，所以不留人剛到上元，洛相就派人探他實力，先下手為強？

  不想被殺，可以告老回鄉啊。

  可轉念一想，洛長生畢竟是三朝元老，知道太多秘密，又和武林中人交好，不斬草除根，皇帝定然不會罷休。

  付出了幾十年的生命換來日日夜夜戰戰兢兢，實在不值。可洛長生若真敬重皇帝，就會斂藏鋒芒，做一位名賢相而非狂相。

  不管哪方得南昭，本都與滿月無關，可上一世她隱居於山裏不問世事，更不問天下大事，以至被無端加諸罪名，所以她現在時時刻刻警告自己——這一世，她要掌握主動權，先弄清楚這水是怎麽流的。

  “不知道有沒有折中的方法，”滿月裝作喃喃自語道，“既能削弱洛相的權勢，穩固皇位；又不至於讓二者關係更加緊張。”

  “……這我就不知道了。”暮色埋進了水裏。

  這孩子果然是聰明的，不過一到關鍵的地方就藏拙。算了，她已經知道了不少。

  雖故作成熟也掩不過孩子氣，暮色畢竟是王子，生於皇宮，長於皇宮，知道得比他人多，看得比很多人都清楚。好過她把錢給情報販子，卻隻得到三言兩語。

  依暮色所說，讓滿月來分析，她懷疑前世暮色要求武林歸誠，是為了製住洛長生，派洛長生負責此事，莫不是要他去送死的。

  可她要是洛長生，就會自己做皇帝，何必讓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坐上這位置，自己在後麵當操偶人呢？

  但也這是個人的選擇，她沒必要思考得太深，她隻要弄清楚洛相是否決意要殺不留人，還有假扮不留人的那個人是誰。

  前世，薛鑒祿在五月到了上元。據說他從不刻意隱匿，那麽進城門的一刻必然會被盯上。

  薛鑒祿一心向武，卻不是沒腦子的人，上元是南昭國都，個中高手潛伏於此，他肯定深知這點，卻冒著風險來上元，定然是有極其重要的事，或許是他這麽多年來一直在追尋著的問題的答案就在上元……

  這麽一想，她似乎有了新的眉目。

  滿月心裏一急，立刻爬上溫泉，踩過漫出的清水，馬上就五月了，她怎麽還有時間在這兒泡溫泉！

  為了證實猜想，她要在上元住一段時間，必須帶上月牙。不把月牙帶在身邊，她總覺得心神不定，要是月牙在，說不定會提醒她，她大概也不會被瓐一坑了。

  將月牙帶去上元，暮色就不能一人呆在這兒了。能暫時收留這個落難皇子，又遠離上元的地方，就隻有那麽一處。

  弗衢島，位於北景與南昭交界海上，不屬於任何一國，是由法師們建立起來的聖地。

  去往弗衢島上可走海路，先至江中一帶，再坐船，有風天氣兩日可達，無風則不好說。除此之外，還能通過靈脈去往弗衢島，隻要一瞬。

  這次，暮色再次嚐到腦袋發暈的滋味，腳剛踩住地就要往前倒下去，不過這回他及時蹲在地上，才沒摔個狗啃泥。

  “會習慣的。”滿月在一旁說道。

  暮色取下腰間的葫蘆，喝了口水。放下水壺，他半蹲在地上，從白鬥篷下抬起頭來。

  天色如鏡，光線透過雲層，灑落在萬字磚地上。四下都是低矮建築，籠罩在陽光之下，空中流淌著歡快的音樂，好些人隨樂起舞，熱鬧非凡。

  暮色撐著膝蓋慢慢站了起來，他腳步踉蹌，往前跑了幾步，又回身仰起頭往上方看去。

  麵前盤虯著一棵巨樹，枝繁葉茂，遮蔽天空，陽光透過樹邊，灑下細密的光斑，點點閃爍。

  暮色因驚訝張張大著嘴，不管後退還是踮起腳，他怎麽都望不見樹頂。樹旁源源不斷出現人影，都是通過傳送門來到此地的法師。

  滿月看著暮色，眼眸柔和了些許。

  第一次到這島上來的人都會為這棵樹詫異不已，看到現在的暮色，她想起了從前，仿佛回到了自己第一次來到這裏的時候。

  親眼目睹象征著世界廣闊的存在時，無人不心生驚異，無人不生發喜悅，此時此刻，她與暮色，他們與世間眾人，相差無幾。

  “這就是弗衢島……”暮色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向滿月，他要尋求一個肯定的答案。

  “有什麽問題？”滿月反問道。

  “我以為……”暮色不自覺地走動著。

  這裏與他想象中完全不同。

  他所知的弗衢島不過是一處海上貿易的中轉地，一個荒無人煙，隻在船舶停靠地帶興起人氣的小島。這樣的島嶼數不勝數，弗衢島不過是其中較大的那座。

  但看眼前場景，還有這巨大樹，這裏的氣氛堪比上元，甚至同節慶日的上元街頭一般熱鬧。

  暮色一時眼花繚亂，忽聞遠處一陣騷動，人們紛紛抬起腳，發出驚叫聲。

  他定睛一看，見一個圓圓的蛋狀東西在磚路上蹦跳。還朝他的方向咕嚕咕嚕滾了過來。

  這顆蛋撞到了他的靴子，停了下來。暮色蹲下身，抱起了這顆蛋。

  兩個巴掌大小，顏色雪白，和一本辭海差不多重。難道是鴕鳥蛋？

  “站住！”不遠處，一個小販氣喘籲籲地追了過來，一把就要拿走暮色手裏的蛋。

  暮色不知怎麽的，下意識舉起了蛋，讓小販撲了個空。

  “你幹什麽！”小販站起身來，又去抓蛋。

  暮色一抬手，把蛋挪到一邊，再次躲開了他。

  暮色心下大驚，要甩手將蛋砸到地上，但他的手卻完全不聽使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