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天空好像依舊風輕雲也淡。

  坊水鎮長聯合小鎮裏的富商所建造的青樓妓館，今夜被一行異鄉人徹底打碎。轟然巨響，響徹十裏。家家戶戶聞此聲，倚窗觀之，泣不成聲。

  之前與林葬天他們相遇的漢子，趴在門邊，露出一條小縫，看向那處紮眼許久的青樓，雖然眼睛被風吹得生疼，眼珠溢出淚水，但心中卻是無法言狀的快意。男人鼻頭一酸，身後起夜的妻子輕輕為他披上一件厚衣裳，輕聲道：“沒想到那座樓真的被他們拆掉了。”她隻覺得恍然如夢，現在站在屋子裏，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外麵的事情，聽到了那敲響在心上的巨大聲響，但仍然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似的。

  那不可一世的惡人們，真的完了？

  婦人捂著嘴，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淚水，嗚咽不已。

  男人緩緩關上門，輕輕摟住身旁的妻子，嘴角顫抖，“我們……終於不用再擔驚受怕了。”婦人低頭靠在男人肩上，喜極而泣。

  兩人依靠著站在門邊，臉上全是淚水。

  從屋裏走出一個還在揉著眼睛、被兩人吵醒的孩童，紮著男孩的發飾，實際上卻是個女孩。為了躲避那些虎狼一樣的惡人抓走孩子，夫妻二人隻好出此下策。待到攢夠了錢，找個好時候偷偷溜走，再也不回來。不過，如今不用如此那般了。

  “爹，娘，你們幹嘛呢？”孩子抬頭問道。

  男人把孩子抱起來，開心地說道：“以後你可以穿裙子了！”

  孩子眼睛一亮，“真的呀！”

  婦人溫柔地揉著孩子的頭發，心底其實有些難過，為什麽孩子小小年紀，卻要承受這麽悲慘的世事啊！她柔聲道：“真的真的，以後……不用再躲在屋裏，拿我的東西對鏡貼花黃了。”

  孩子低下頭，臉上羞紅，“哎嘿，被娘發現啦。”

  “哈哈哈……”

  一家三口，終於不再顧忌，開懷大笑。

  坊水鎮，也終於沒了那麽可怕的坊水河。家家戶戶，得以重見天日。

  ————

  破碎青樓內。

  膽氣傲氣俱被敲碎的生意人，齊齊跪在地上哭著求饒，既沒了做生意的心思，也一點都不像個人。

  林葬天看著那些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格外心碎的“人”，麵不改色。這些人，是否也曾天真過呢？林葬天皺了下眉頭，緩緩向著跪在地上求饒的不人不鬼的“肉堆”走去，在他們幾步距離外停下，眼神冷漠。

  看到了那個頭顱滾在地上的鎮長之後，剩下的幾個“人”肝膽俱裂，清楚地知道今晚來的這幾個人都不是好惹的，死就是他們一句話的事情，現在隻好求他們對金錢還有些渴望，這樣的話，還有希望活下來。

  於是，幾個“人”爭先恐後地說

  著那些老套的話，希求著拿出自己全部身家，來換自己活命。

  但是，無論他們說什麽，那個站在他們麵前的那個年輕人隻是緩緩挽起衣袖，林葬天淡淡道：“想活命？”

  “肉堆”們紛紛磕頭在地，額頭出血也渾然不覺。

  林葬天視而不見，依然緩緩挽起袖子，“你們居然會覺得自己的命值錢？有趣。”

  話音剛落，這些“肉堆”已然是一片死寂之色，心中再無希求。

  星花幫林葬天拿著他那把月壺劍，遠遠地站在門邊，林葬天讓她待在這就好，不然一會可能要髒了她的眼睛。她遠遠地站在門邊，他做什麽她都可以理解，雖然殘忍，但她知道那人並不是個弑殺之人，相反的，那個人，現在很難過。

  他在難過什麽？

  這她就不知道了。

  洛梅問身旁的趙靜直，“他不會真的要挖了他們的肚腸吧？”趙靜直還算冷靜，但也確實不知道林葬天現在到底打算做什麽，她隻知道之前林葬天說過，讓他們解決了麻煩之後，剩下的那幾個人留給他。所以她隻好回答道：“不知道。”

  洛梅擔心道：“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趙靜直歎氣道：“他心中應該自有思量，我們靜觀其變就好。”

  莫雲符看著那個消瘦許多的黑色背影，心裏非常難受。

  林兄，別誤了自己的道啊……

  歐陽世雙手環抱，站在遠處，他知道林葬天打算做什麽，有些於心不忍。

  林兄，萬不可讓此事成了自己的心魔啊！

  西風雙手負後，皺著眉頭。

  難道真要如此？

  林葬天緩緩蹲下，看向麵前的幾位，“現在還有人想活嗎？”

  無人應答。

  林葬天笑了笑，“很好。”

  他把袖子挽好，笑道：“我確實不是弑殺之人，但我殺過的人卻也不少，所以，別擔心此事會成為我以後的心魔。還不至於。”

  這話，是對洛梅他們說的。

  但聽了這話，洛梅幾人的心中，卻是愈發沉重了。

  “心腸壞了，挖去壞心腸，其實也是為了人好。這世上的規矩對於心腸好的人來說，反而不經意成了枷鎖。但這規矩對於你們來說，反而起不了作用。那位善於挖人心腸的人，是在醫治人間啊。”林葬天胳膊撐在膝上，雙手撐著下巴，笑道。

  “現在你們幾個人先看著他，一會就到你們。”林葬天淡淡道。

  另外幾人眼神呆滯，看向那個即將死去的同僚。

  林葬天緩緩伸出手。

  洛梅閉上眼睛，不忍看到那挖心腸的一幕。

  在林葬天的手快要觸碰到胸膛的時候，一個潔白手掌輕輕按下了林葬天伸出的手，“我來。”

  是個女人的聲音。

  林葬天緩緩轉過頭，一

  縷黑煙中朦朦朧朧露出一張蒼白的臉，是個和林葬天差不多年紀的女子，臉上青筋清晰可見，眼眶內全是白色。

  林葬天歎了口氣，站起身來，“苦了你了。”

  “不苦，死了之後，覺得一切都是甜的。”

  林葬天點點頭，“那就好。”

  “謝謝。”

  “應該的。”林葬天把衣袖捋平，雙手攏袖，看著女子的背影。

  洛梅站在遠處，看到了這一幕，問道：“她就是那個挖心腸的鬼？”

  西風答道：“沒錯。”

  洛梅輕輕拍打心口，看著那個突然出現的身影，隻覺得可惜。

  渾身都籠罩著黑色煙霧的女子，沒有廢話，雙手探入那“人”胸膛，挖出心腸來，拖在地上，開始緩緩咀嚼起來。她身上也多了些血色，黑色煙霧濃厚了些，可以更好地阻擋日光腐蝕。

  另外幾個，好像現在才清醒，難以置信地看著麵前的這一幕，難以抑製地低頭嘔吐不已，心跳得巨響，大腦一片空白。

  “你們幾個，轉過去吐，惡心。”林葬天淡淡道。

  那幾個嚇了一跳，趕緊照著這個年輕人說的做，轉了過去。

  女子一邊享用著擺上桌的“晚餐”，一邊微笑著和林葬天聊起了天。“你真是個奇怪的人，一點也不怕我。”女子把已經掏空了的男人丟在一邊，笑著說道。

  林葬天盤膝坐下，輕輕咳嗽了一下，笑道：“為什麽要怕呢？”

  女子擦了擦嘴，猶豫道：“難道你不覺得我可怕嗎？”

  林葬天搖搖頭，“我猜你生前一定非常美麗。”

  女子身上煙霧厚重了些，她小聲道：“都死了……”

  林葬天召來星花身邊的月壺劍，立在身後，緩緩地靠在上麵，“死了有死了的活法，活著也有死了的活法。沒什麽大不了的。”

  她轉過頭，看著意態閑適的黑衣年輕人，他麵色看起來比自己還要慘白。她笑道：“你倒是挺會說話的，自己的身體都成這樣了，還想學著我挖人心腸？若不是我來了，估計你就沒有力氣了吧？”

  林葬天笑道：“為了引你出來，我還是花了些心思的。不過挖人心腸這事，你還是沒有經驗。”

  “哦？”她笑看向林葬天。

  林葬天點了點另外幾“人”，說道：“你繼續。”

  她笑了笑，轉過身去，開始下一個“人”，“那你指點指點我？”

  林葬天笑道：“正有此意。”

  遠處看著林葬天和女鬼聊天的洛梅他們，心中都是說不出來的驚訝和難以置信。聽著他們的談話，真的是前無古人，後麵也估計很難有來者了。一個人，居然指導著一個鬼物去挖別人心腸。這簡直是無法想象的事情！可這事情，就這麽真實地發生在眾人眼前。

  歐

  陽世歎道：“林兄的境界，不是我們所能及的啊。”

  西風皺眉道：“那就是個瘋子！”

  洛梅他們啞口無言，洛梅張著嘴，盯著林葬天他們，心中說不出來的震撼。莫雲符額頭都是汗水，是被林葬天嚇出來的。

  大道磨礪，可能也不過如此了吧？

  趙靜直深呼吸一口氣。

  那人的背影，總是藏著許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啊。

  星花雙手交叉，笑了笑。她知道：他現在什麽都不在意，也什麽都不傷心了。

  那邊。

  林葬天和女子還在聊著天。屋頂被西風掀開後，月光照進，地上血色也淡了些。

  “對，慢些慢些，輕輕拿出來，這樣比較完整，你再……”林葬天靠在月壺劍上，悠閑地指導著女子的操作。

  被黑煙籠罩的女子高興說道：“看不出來，你還挺懂的嘛？”

  “那是自然。好了，你再……”

  “嗯……我好像快飽了。”

  “堅持堅持，還剩一個，嗯？怎麽咬舌自盡了？可惜可惜……”

  “沒事沒事，湊合著吃了便是。”

  “那你繼續……”

  外麵皓月清風，青樓內氣氛卻是說不上來的詭異。

  林葬天和女子聊得開心，眾人聞之觀之，心中卻是驚駭不已。就連西風都轉過身去，不再看那場麵。

  “喂，你的夥伴們都被嚇到了，這樣沒關係嗎？”

  林葬天笑道：“沒事，他們將來還會遇見類似的場麵的，現在先提前鋪墊一下，為以後做好準備。”

  “你居然是故意的？”女子吃完最後一“人”的心腸，擦了擦嘴。

  林葬天揉了揉下巴，“差不多吧。”

  女子化為黑煙，聚散在林葬天身旁，她掩嘴笑道：“你真是個奇怪的人啊。”

  林葬天笑了笑，“不止你一個人說過了。”

  兩人相視一笑。

  死亡不需要什麽理由，活著也是。

  最後林葬天他們離開了這座樓，臨走時候，林葬天說這樓放在這還是礙眼，於是便招手聚來了一大團火焰，丟在樓上。西風說這樣有些危險，便招手運來一片龍卷，將青樓帶離此處，高高離開了坊水鎮。

  東海海域，一座著火的高樓砸在域外異族的船上，船沉入海下，激起了千層浪花，打翻了周圍幾條船隻。

  也不知道是誰這麽惡趣味？

  坊水鎮外。

  林葬天和籠罩著黑煙的女子來到一片位於山上的墳地。

  洛梅他們被林葬天安置在一個今晚開業的客棧內，需要好好消化一下今日所見所聞。還記得在林葬天走的時候，他們看著林葬天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怪物一般，眼神驚恐不已。唯有星花笑著說讓林葬天早點回來休息。

  “這……就是你被埋的地方？”林葬天問道。

  女子眼神哀傷，身上濃厚的黑煙褪去，露出她真實的麵貌，貼身的素衣，頭發挽起，亭亭玉立。就是個尋常少女的模樣。隻可憐命運不公，讓其見到人間魔。

  “公子，我有一事相求。”她緩緩開口道。

  “你說。”

  她看向林葬天，眼裏流出血水，顫聲道：“把我的屍體……毀了吧。”

  林葬天心中動容，看向女子，“你想好了？”

  女子點點頭。

  沒了以這副模樣繼續活下去的理由，那麽神魂俱滅，多好？

  林葬天抽出月壺劍，劍尖一挑，破開棺上蓋著的土。由於埋的不用心，所以土並沒有多厚。

  林葬天歎了口氣：“走好。”

  女子莞爾一笑，擦了擦不由自主流下的淚水，“能夠遇見公子，是我的幸運。”

  “這是我的榮幸。”

  林葬天手腕擰轉，緩緩閉眼。

  一道劍光破開夜幕，直直墜下。

  “若有來生，希望能夠平安度過一生。”

  女子身形緩緩消散，無數個白色的光點慢慢移開，歸於塵世。

  林葬天站在原地，喃喃道：“還沒問姓名……”林葬天長舒一口氣，揉了揉眼睛，“若有緣，總會遇到的。”

  最後，林葬天緩緩坐下，倚在月壺劍上，雙手合十。

  天氣愈發寒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