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坊水鎮不遠處。

  林葬天他們遠遠地就看到了那個人煙稀少的小鎮，家家戶戶都關著門窗，街上少有行人。從山坡上往下走的時候，看到在鎮子周邊有一條清澈河水從另一處山間流下，想必是那漢子口中的坊水河吧。

  夕陽西下，斜暉輕輕靠在小鎮的肩頭，河麵閃閃發光，波光粼粼。整個小鎮看起來並不像漢子口中的那麽古怪，反而顯得有些說不上來的溫暖美好。

  林葬天站在半山坡上，將小鎮的光景盡收眼底，他眯著眼，嘴角勾起。

  洛梅雙手叉腰，那把現在和她分外“親昵”的青竹劍就掛在腰間。一身青衣，腰佩青竹劍，倒是像個闖蕩江湖的女俠。她看著那條金色的坊水河，皺眉道：“不是說河水都染紅了嗎？怎麽和他們說的不一樣啊？”

  林葬天笑道：“人言可畏。人嚇人，可比鬼嚇人更有意思些。”

  洛梅翻了個白眼，雖然知道這家夥腦子有點問題，但偶爾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還是讓洛梅身上起雞皮疙瘩。

  西風走到林葬天身旁，仔細地觀望著遠處的小鎮。

  林葬天瞥了眼西風，然後收回視線，問道：“怎麽，西風兄對那鬼物也感興趣？”

  西風微微搖頭，“此處陰氣極重，但卻沒有強烈的怨氣，有些古怪。”

  林葬天雙手負後，笑道：“說不定是個好鬼呢？”

  西風啞然，“你怎……”

  話還沒說完，林葬天就已經蓋棺定論道：“我們先在山腳休息休息，等到晚上再進小鎮。”

  星花扯了扯林葬天的衣袖，眼神擔憂。

  林葬天笑了笑，“晚上陰氣重，適宜見鬼。”

  洛梅深呼吸一口氣，壓抑下心中的無名之火。眾人也是愕然，不約而同地想起洛梅關於林葬天的中肯評價。

  這個家夥，腦子確實不太正常。

  ————

  太陽緩緩下落，地平線上，晚霞鋪遍山穀河澗。

  林葬天緩緩起身，洛梅他們見了，也跟著起身。

  西風走在林葬天身旁，問道：“若是沒了我這個最大的依仗，你還會如此行事嗎？”

  林葬天摩挲著下巴，思考了一會，然後說道：“可能也會如此吧，畢竟修行就是不斷地找砥礪自己的石頭，以此為基石，逐漸登高的一個過程。石頭不硬怎麽行？”

  西風笑了笑，“電光影裏斬春風？真是辛苦你編出這麽一個故事了。”

  林葬天搖頭道：“這故事不是我編的，確有其事。隻不過那個時候，天地還不是如此模樣罷了。”

  西風張了張嘴，然後笑了笑。

  或許沉默遠比開口所包含的東西更多。

  夜幕籠罩小鎮，一行人也緩緩地走進了這個叫做“坊水鎮”的地方。

  莫雲符手拿符篆，其

  上紅色的符文絲絲飄散而出，纏繞在他的指尖。莫雲符將符篆緩緩地向前方推去，符篆頓時粉碎散開，“紅色絲線”也從他的手指間離開，在墜落地麵之前就四散開來，遊向小鎮的四麵八方。

  片刻之後，莫雲符雙指輕彈，手指並攏翻轉，一縷肉眼可見的風縈繞在雙指，然後很快散開。莫雲符發絲被風吹開，露出額頭，他雙指貼在眉心處，眼睛緊閉。

  “沒有發現有鬼物的存在，奇怪了。”莫雲符緩緩睜開雙眼，皺眉道。

  林葬天微笑道：“看來這個鬼物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好找到啊，是個鬼王也說不定。”

  星花聞言，嚇得趕緊往林葬天懷中湊了湊。

  林葬天摸了摸她的頭發，安慰道：“放心，我們還有西風哥哥呢，有他在，我們什麽都不用怕。”說著，林葬天退後一步，這樣領頭的人就自然而然地變成了西風。

  西風揉了揉眉心，心裏不斷地告訴自己千萬不能生氣，若不是趙靜直在的話，估計西風都想直接將林葬天丟出中部大洲，直接扔在東海喂了那些域外異族吃了去。

  林葬天拍了拍西風肩膀，被他很快甩開。林葬天笑道：“西風兄，我現在身體孱弱，還沒恢複好，現在就算是個小鬼也足以重傷我，所以還得仰仗你和大家……”

  西風揉了揉耳朵，“行了，別說了，我知道了。”

  林葬天笑嘻嘻地收回搭在西風肩上的手，然後牽著星花的手，“好了，大哥哥現在答應我們了，從現在開始，我們就跟著西風哥哥走就行了。”

  西風回頭看了眼林葬天。

  林葬天視線偏移，看向周邊房屋。

  星花輕輕拽了拽林葬天的衣袖，“那個姐姐好像在那看著我們。”

  西風他們聞言，頓時緊張起來，看向遠處。

  林葬天順著星花手指指的方向看去，並沒有看到什麽。

  “姐姐走了。”星花有些遺憾地說道。

  林葬天點點頭，收回視線，“總會見到的。”

  星花靠在林葬天肩上，好像沒有剛才那麽害怕了。

  “不知道她晚上睡哪呢？既然還選擇留在這裏，那麽一定是有理由的。”林葬天說道。

  林葬天雙手攏袖，腰間那把月壺還沒有修複，上麵的裂紋看得林葬天有些心疼，便一直將月壺放於劍鞘之中，等自己恢複了，再把魔教的“小禮物”用於修複月壺。現在的林葬天，著實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再經不起任何造作了。

  “先轉轉。”林葬天說道。

  走在小鎮街上，眾人感受到的唯有“荒涼”二字。商販三三兩兩，有氣無力地坐在攤位前。若不是為了多賺些錢，誰願意大晚上的出來賺這辛苦錢呢？家中上有老下有小，都指望著他們。

  林葬天走到

  一處攤位前，那個原先坐著有氣無力的男人立馬站起身來，熱情地招呼著林葬天他們。攤位上東西不多，就是些自家手藝編織的小東西，還有些三三兩兩的古錢幣，這想必莫雲符會很感興趣。

  見林葬天他們也不說話，隻有一個年輕人盯著那幾個古錢幣，眼神炙熱。

  店主退後了幾步，知道最近鬧鬼厲害，眼前這幾位不知是人是鬼？現在街坊鄰居出門都要膽戰心驚地問一句對方姓甚名誰，要是不應聲，那就趕緊跑了，絕對是鬼！

  林葬天想事情想得專注，這才發現麵前的這個老實漢子麵色驚恐，冷汗直流。於是林葬天便從衣袖中拿出了幾枚金幣，遞給漢子，笑道：“我們都是遊學的讀書人，隻是想問問最近的這是不是鬧鬼了？”

  漢子欣喜地收下林葬天遞過去的金幣，在衣服上擦了擦，趕緊收起來，然後小心地問道：“公子問這作甚？既然收了公子的錢，我也不妨直說了，我們鎮最近確實鬧鬼，好多大戶人家的老爺都給那鬼物挖了心腸去，隔天發現死在家中書房，家裏人因為這件事也都搬走了。我有一次曾經遠遠地看了一眼，哎呦，那模樣，真的是慘死了。身上被掏了個大窟窿，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以前多胖的老頭啊，心腸被挖去之後，都瘦成骨架了……”

  店主生動形象的描述，嚇壞了星花在內的幾位女性，也包括腿直顫的莫雲符。

  林葬天笑了笑。

  漢子見了林葬天的笑容，突然像是見了鬼似的，嚇得蹲在地上，捂著頭，顫聲道：“求求你，別挖我心腸，我可是從來沒幹過壞事啊！那些老爺尋花問柳，強搶良家閨女，做盡了壞事，你去挖他們的心腸吃去呀！我……”

  林葬天神色尷尬，沒想到自己這一笑竟是被他當成了那挖人心腸的鬼物。再轉念一想，確實，誰會在聽了這個可怕的事情後還能露出笑容呢？是自己錯了。

  星花抬頭看著林葬天，林葬天低頭無奈一笑，然後收斂笑容。

  林葬天無奈地對漢子說道：“掌櫃的，我們真的是人，不是鬼。”見漢子還是不信，林葬天就又說道：“我們這次是為了寫取材，所以得知了這個事情，才會有些高興，裏麵又有好的素材了。”

  林葬天解釋了好久，漢子才將信將疑地站起身子，腿還是有些軟，但總算是沒那麽害怕了，他擦了擦臉上的冷汗，“公子早說啊，你那一笑可真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自己真的見鬼了。”

  林葬天摸了摸臉，最近確實臉色有些過於白了，因為那一戰，自己現在臉色想不慘白都做不到。林葬天又問道：“之前你說都是些大戶人家，難道死的都是做壞事的老爺嗎？”

  漢子點點頭，顫聲道：“

  確實如此，所以鎮子裏的一些有錢人都搬走了，我們這些沒錢的反而心安許多，因為那鬼好像隻會傷害那些有錢老爺，所以走的都是些有錢人，留下的都是我們這些窮人家。還有一些舍不得自家在鎮裏的基業的富商也都閉門不出，雇了些身手好的壯漢到家裏保護自己。”

  “都是純粹武夫？”歐陽世突然問道。

  漢子點了點頭。

  歐陽世撓了撓胡茬，有些開心。

  吾道不孤啊！

  林葬天笑問道：“怎麽？好不容易知道了這也有同道之人，興奮了？”

  歐陽世揚了揚頭，“那可不嘛！”

  林葬天笑了笑，問漢子：“那這些有錢人都做了什麽壞事啊？”

  漢子猶豫了一下，然後回答道：“那些有錢人家的老爺，有錢了以後，家中妻妾已經覺得了無趣味，於是幾個有錢老爺就建了個青樓在小鎮裏麵，專門是為了滿足他們的私欲而建造的，因為小鎮本身民風淳樸，所以沒女孩願意去那裏賺錢。唉……說來他們死得也不冤，那些有錢的老爺，看慣了外麵的風景，便覺得我們這也應是外麵那般，於是他們便派人去各家各戶搶人，事後扔一筆錢，有些窮人家氣不過，便被打死了。有些人家是窮瘋了，便把自家閨女賣了去，然後搬離了小鎮，去別處了。因為鎮長對此事不聞不問，反而在那新建造的青樓還見到了幾次，人們也就明了了，所以一些人家的女孩就此走上了不歸路。這一年來，死了不少女孩，被人丟在山上埋了，都是些受不了此等屈辱自盡的……還有些想死也死不了的，聽說已經瘋了……唉……亂呐亂呐。”漢子連連歎氣。

  林葬天神色冷峻，趙靜直和洛梅已經怒不可遏，歐陽世等人也都皺眉不已，心中怒火橫生。

  洛梅一把拿出青竹劍，“那些人死光了嗎？沒死光我去……”

  林葬天將洛梅的手按下，說道：“先不急。”

  洛梅按捺下想砍人的心，緩緩道：“林葬天，我今天得出劍！”

  林葬天看向她，“我知道，但殺人得有方法的。”

  漢子嚇了一跳，不是說是些讀書人嗎？怎麽一個個殺氣那麽重？！

  林葬天微微彎腰，笑道：“掌櫃的，早點回家吧，往後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漢子愣了下，然後道謝了一聲，“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林葬天看向小鎮某處，淡淡道：“寫書的人罷了。”

  在問出了所有信息之後，林葬天對於這件事也大概了解了，把那張掌櫃寫在紙上的信息收下，幫著漢子收拾完攤位。漢子最後朝林葬天他們拱手謝道：“今日沒想到會遇到幾位這麽善良的人，真是謝謝了。”

  林葬天拱手回禮道：“掌櫃的，早早回家吧，今晚應

  該會比往常要熱鬧些，跟街坊鄰居也說說，讓他們都待在家裏，別出來。”

  漢子點點頭，“除了那些錢多的沒事幹的人，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是不會大晚上出來亂走的。”

  林葬天笑道：“那就好。”

  告辭了漢子之後，眾人走在林葬天看著天上的漫天星鬥，喃喃道：“人不人，鬼不鬼，真是不錯的素材。”

  ————

  建於小鎮中央的青樓，高高聳立，若沒有鎮長的應允，想來也不會這麽明目張膽地建在小鎮中央。坊水鎮上空一層黑煙，屬此處上空最為濃鬱。常人視野無法看到，也就林葬天他們遠遠瞧見了。

  “為什麽那個鎮長還活著？”洛梅問道。

  林葬天笑道：“好吃的當然要留到最後了。”

  洛梅看向林葬天，“你還挺懂鬼的心理的。”

  林葬天平靜道：“鬼也是人變的。人心……往往比鬼物還要可怕萬分。”

  洛梅手搭在青竹劍上，深呼吸一口氣。

  “幫著富人做壞事的，也有不少窮人。弱小無助的人在強大的人身邊待得久了，竟然也生出了驕傲的膽氣。人真是個奇怪的動物，不是嗎？”林葬天笑道。

  西風皺了皺眉，今日出手，理由充分。即使不充分，又如何？

  ——

  青樓裏。

  肥碩臃腫的坊水鎮鎮長和幾位富商坐在檀木桌旁，看著哭成淚人的幾位少女一絲不掛地在台上學著西方傳來的舞蹈，生疏地跳著。這個台，又被這些人稱為“生死台”，因為若是沒跳好，就會被那些大人物領走，折磨一夜之後，再被丟在山上，有斷了氣被埋掉的，也有被活生生埋掉的。而做這事的，除了他們雇來的壯漢，還有一些學舞的女子，在見了那副人間煉獄般的場景之後，各個嚇得魂飛魄散。即使被同去的壯漢揩油，也渾然不覺，丟了魂似的站在和自己命運相同的女子墳前，淚流滿麵，隻看得見死亡。

  “唉，最近都沒什麽新鮮血液了。”身材最為臃腫的鎮長歎氣一聲。

  生意做得最大的商人狡黠一笑，“放心放心，我這有渠道，不愁沒新人來。”

  坊水鎮長聞言一笑，“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多了。”

  一位膽子小的富商坐在圓桌最外，問道：“最近鬧鬼鬧的厲害，我今天是最後一次來了，等這陣風頭過去了，再來逍遙。”

  那個生意做得最大的人手指敲了敲桌麵，冷笑道：“你若是明天不來，以後這裏應該也不會有你的位置了，你想清楚了？”

  “可……他們幾個都死了，我……”

  那人打斷道：“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情，在外麵惹了仇家，遭到了報複罷了，別疑神疑鬼的，哪來的什麽吃人心腸的鬼怪？”男人嗤笑道：“就算是有，

  我也能讓她跪在我麵前求饒，你信不信？”

  提出問題的膽小男人縮了縮脖子，欲言又止，然後點了點頭，心中還是害拍極了。

  “好了好了，”鎮長拍了拍手，笑道：“我們今天難得聚在一起，別聊那些糟心事，今天就好好逍遙逍遙，明天再想這事。”說著，鎮長站起身來，從台上拽下一個鍾意的女子，那女子跪在地上，眼淚直流，嗓子早就哭啞了，所以嗚咽不停，也說不出話來，她這一刻仿佛又看到了那個荒涼的墳頭。

  以後自己也會被埋在那裏嗎？不知道那個時候，又會是誰站在墳頭？

  罷了罷了，死了也好。

  女子緩緩閉眼，眼淚順著眼角流下。耳邊傳來的，都是那些人麵獸心的老頭的調笑聲。在這些人中，好像自己就不算是個人，隻是個為了滿足他們的工具罷了。

  “喂！站住！你們是誰？這裏不能進……”門外的聲音戛然而止。

  眾人紛紛看向門口，臉上的笑容很快變得僵硬。

  隻見一道絢爛的青色劍芒劈開了那扇門，守在門前的守衛頭顱好像被人用雙拳砸爛，稀碎無比，血流了一地。

  跪在地上的女子半睜著眼睛，看到了她此生最難忘的一幕。

  一位身穿麻衣的男子衣衫一塵不染，一個抬手，便掀翻了這座青樓的房頂。

  青衣仗劍的女子，率先割下了那個拽著跪地女子頭發的老頭頭顱，然後為女子輕輕披上了一件蔽體的衣裳。

  身材健壯的漢子，幾拳打爛了阻攔著眾人的純粹武夫的腦袋，往地上唾了口唾沫，“真是給武夫丟人！”

  一身月色的女子，手指在空中輕點，片片白色“花瓣”落向那些受盡折磨的女子身上，將她們籠罩其中，令其都紛紛沉睡過去，別再髒了眼睛。

  手拿符篆的男子，眼神清明，雙手掐訣，隨時準備出手。

  “你……你們是來做什麽的？”那個之前膽氣最大的臃腫男人腿都站不穩，褲間屎尿齊出，完全沒了之前的驕傲模樣，聲嘶力竭地問道。

  一位麵色過於慘白的黑衣年輕人緩緩走進門，他身旁還跟著一位金發藍眸的女子，背後白衣高高鼓起。那人將腰間的月壺插在地麵，站定後，左手搭在劍柄上，然後攤手笑道：“諸位的心肝肚腸，交由我們來挖，可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