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酒碗裝著坊水河
作者:殘音閃爍      更新:2021-03-29 22:32      字數:3654
  天蒙蒙亮,山上亂葬地林裏,走出一位神色憔悴的年輕人。黑色長衣垂在地上,巨大雙袖隨風輕輕擺動,年輕人臉色蒼白,潔白雙臂愈發消瘦。林葬天緩緩走下山,看了眼流淌而下的坊水河,朝暉打在上麵,給這寒涼天氣增加了些許暖意。

  林葬天眯了眯眼睛,回頭看了眼沒了雪花覆蓋的樹林。林葬天歎了口氣,其實他有辦法讓她以鬼物的身份繼續活著,但是,在處理完那幾個“人”之後,她已經沒了繼續留在世間的執念,懇求自己讓她徹底消失,應該是她在見到了林葬天之後產生的強烈願望。

  活著和死亡,都不需要什麽理由,選擇罷了。

  林葬天自嘲道:“昨晚相談甚歡,實在難得……我本就是個無趣的人,沒想到在這無趣的世上竟顯得有趣了。”

  看著漸漸沒入陽光的坊水鎮,林葬天歎道:“究竟死了多少人,才能誕生一個你啊?”

  生命大海,一點一滴都珍貴。無論寒暑,總有生命會離開,也總有生命會出現。這不可思議的現象,難道不是蒼生的道嗎?

  女子麵容,依舊刻在腦海。這些年,碰見了許多有趣的生命。都不曾忘記。有些還在,老了。有些不在,離去了。這走過不知多少遍的山河,每一日都看似相同卻有不同。也就是這,讓林葬天這萬年來的時光,過得不算太枯燥。

  世界很大,頭頂天空,在世界之下,不知又會是如何?自己那追逐多年的道,其實林葬天慢慢也知曉了。哪有什麽道是可以完全明白的?這世界上的事太多,很難都想明白。其實,不明白才是常態,明白隻是自以為。要做到“完全”二字,林葬天努力了萬年之久,也沒完全弄懂。所以也就不求全明了,隻求最後這一世,不要太過太平就好!

  就來個天翻地覆如何?

  林葬天笑了下,看向出鞘離開的月壺劍,它頂了頂林葬天的胳膊,似乎是在說你再不修複下我身上的裂紋,我就跟你急!“知道了,等我傷好了再說。”

  月壺很快歸鞘。

  ————

  遺憾太多,來不及細數,就已經走到了客棧門前。

  林葬天望了眼客棧內,見大家都在,於是便笑道:“走吧,再去看看有沒有什麽有趣的地方。”

  洛梅感覺手上的雞腿瞬間不香了,張了張嘴,最後問道:“現在?”

  林葬天想了想,說道:“不急,今天之內就行。”

  洛梅低下頭。

  林葬天又看向莫雲符他們,見大家都沒意見,便暗暗點了點頭。轉身蹲在客棧的門檻上,雙手撐著下巴,靜靜地看著人來人往。

  洛梅放下筷子,“他怎麽有點不太對勁啊?”

  星花臉上全是擔憂,看著林葬天的背影,總有一種遺世獨立的

  恍惚之感。她和他,難得遇見,便覺得見如故人。頗有惺惺相惜之感。

  讓他自己坐會也好。有的時候,也隻有自己是自己的醫生。

  林葬天打量著歡聲笑語的人群,也笑了笑。

  希望下一個鎮長,可以多得些民心,多做些實事。避免下一個她的出現。主動地退出這個世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突然,林葬天把手放了下來。那個之前遇見過的漢子遠遠地瞧見了坐在門檻上的林葬天,之前還以為是自己晃了眼,看錯了人,但是仔細確認過之後發現,確實是之前的那位公子。想來昨晚的事情,就是這位公子和他的同伴的手筆了。漢子搓了搓手,一路小跑走來,朝著林葬天和坐在客棧內的洛梅他們打了個招呼,然後看了眼坐在門檻上的林葬天,便順勢坐在了林葬天身旁,和他寒暄了起來。

  漢子本名為“圖方上”,是坊水鎮本地人,在小鎮發生那件不堪的事情之後,就在默默盤算著自己這些年做些小本買賣攢下的錢,準備攢的差不多了就偷偷溜走,去遠一點的地方,再繼續自己的小本買賣,也不求什麽大富大貴,隻希望自己家人身體健康,平安無憂就知足了。

  林葬天點點頭,“很好的願望。”他笑著問身旁男人:“那現在錢應該也夠了,接下來如何打算?”

  漢子道了聲謝,若不是昨日林葬天給他那幾枚金幣,他還真的要在這多留些日子了。不過現在一切具備,不需要再擔心什麽了。就是在這坊水鎮從小到大,娶妻生子都在這裏,突然離開的話,還是有些不舍。但若再留在這個地方,估計還會時不時的想起之前那段躲躲藏藏,睡不踏實的日子來,所以離開這裏,其實是他們一家子最好的打算。

  林葬天想了想,猶豫了一下,然後問道:“小鎮死去的女孩……都叫什麽名字?”

  男人沉默了片刻,眼眶泛紅,那些孩子,都是他看著長大的,每當想起她們,男人就會想起自己當時那無力的模樣,什麽都做不了,什麽都改變不了。即使用盡全力,也隻會搭上全家的性命。男人視線模糊,喃喃道:“長得最俊的那個,叫柳花。平時瘦的就像個竹竿,但卻堅強的不像話。那個時候,她是自己往石頭上撞去,頭破血流卻沒死成,又被那些畜生抓走,最後在那樓前……咬舌自盡了。”

  “謝楠杉。家裏是做木工的,所以對於木頭格外鍾情,女兒的名字都帶木字,當初我就笑老謝。老謝卻仗著自己娶妻早,生孩子也早,說我懂個屁!哈哈……”男人擦了擦眼角,“我確實是屁都不懂,現在又該和誰吵吵架,喝喝酒呢?”

  男人咳嗽一聲,繼續說道:“年紀最小的大妞,被他們折磨瘋了之後,直接淹死

  在坊水河裏。年紀最大的小鄭,死前讓我們以後別給她燒紙。沒了雙親,努力活著長大,卻遇上了這樣的混賬事……”

  男人陸陸續續說了許多人的名字,林葬天默默聽著,也都記下了。

  她的名字,應該也在其中吧?是柳花、謝楠杉、莫然?還是玖歌、南畫、芳閣……

  哪個名字好像都是你,哪個名字好像都像你。

  最後男人終於停下話語,沉聲道:“公子的所作所為,她們會知道的。”

  林葬天點點頭,“我還是欠她們一個公道。那些人的命,還遠遠比不上她們!”

  男人搖搖頭,“死亡,已經是無法挽回的事情了,就算死更多的人,她們也都回不來了。還望公子不要太過……沉浸在此事當中啊。”

  林葬天平靜道:“我所以為的死亡,是可以活著的。”

  男人擺了擺手,“死了,就是死了。公子別太掛懷了。我雖然還沒活到知天命的年紀,但總覺得可以依稀看到以後死亡的模樣。死亡,是我們都在奔向的地方。道路盡頭都是死亡,修道之人的路再長,終點和我們其實也都一樣。死亡,是眾生萬物都在去向的地方,自然而然,理所應當。不死不滅,在我這個糙漢子眼裏,才是最可悲的死亡……”男人看了眼身旁怔怔無言的林葬天,“公子,不好意思,我好像是多話了,你們修行之人的事情,我是不應該插嘴的……”

  林葬天搖了搖頭,笑道:“沒有,你說的也對。隻是……我可能比較極端些吧。”

  林葬天也有一個執念,隻有很少人知曉,但是這件事,他無論如何都一定會去做!

  男人自知說錯話了,便拿出了自己珍藏的酒,“公子愛喝酒嗎?”

  林葬天笑道:“隻怕酒不夠多啊。”

  男人大笑道:“放心,酒水管夠!”

  兩人拿了兩隻碗,斟滿了酒。酒碗輕輕一碰,什麽事都別瞎想,都放在酒裏慢慢思量就是了。兩人坐在客棧門前仰頭喝酒的樣子,引來了不少人圍觀,但兩人絲毫不在意。

  人群中突然爆發出一陣喝彩聲。

  林葬天和圖方上相視一笑,難得的好日子,喝酒慶祝也挺好!

  何以解憂?唯有碗中杜康。若是碗中裝著坊水河,那應該是喝也喝不完了吧?想到這,兩個心照不宣的酒友相視一笑,再次仰起頭來,笑眯眯地喝起碗中酒。

  歡笑熱鬧的人群中,一位抱著女孩的婦人溫柔看向那個不拘小節的男人,她皺了皺眉,隨即展顏一笑道:“胡子拉碴的,也不知道好好刮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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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煙稀少的山坡上,多了許多木牌,每個墳前都有一個。木牌上麵寫著那個年輕人聽來的名字,墳上也被那人多填了些厚土。

  一身黑

  衣的男人站在她的墳前,墳被他又填上了。盡管裏麵什麽都沒有了,但林葬天相信:她確實還在這裏。

  “今日就要我們就要走了,昨晚相談甚歡,就是可惜聊得短暫了些。沒想到你那麽快要走。我本來還想著和你再看一眼初升的太陽……”林葬天頓了頓,然後笑了笑,“罷了,無論如何,你應該總會看到的。”

  又在林中站了許久,喃喃自語了許久。

  林葬天於是轉身離去。

  走在雪地上,咯吱作響,鳥雀的聲音也多了。枝頭上,鳥兒爪子劃著樹皮的聲音也格外動聽。

  林葬天笑了笑。

  她們應該都曾看到過,那種種不可言語的奇妙生命,都曾感受過,坊水河裏倒映著的初升明日。這個世界對她們來說,曾經溫暖過。

  想到這些,好像就沒有那麽多的可惜了。

  但,人間魔還多矣。

  還得慢慢除!

  林葬天緩緩抬頭,眼神古怪。

  西風站在山腳,側身看向林葬天,問道:“你做個好事就這麽怕人看見嗎?”

  林葬天歪了歪頭,看了看四周,然後笑嘻嘻問道:“誰看見了?哪呢?”

  西風嘴角抽搐,臉色突然變得不太好。他心中不斷念著:這家夥傷了腦子,不和他一般計較,不和他一般計較……

  林葬天倒是始終嘴角上揚,雙袖一抖,大笑道:“走吧!”

  兩人身後,樹林寧靜。有過這般那般事情的山,也跟著坊水鎮這個名字緩緩“下沉”。留給人們的,以後應該多會是能看到太陽初升、錦繡平鋪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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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部大洲。

  氣急敗壞的黑衣女子,打碎了好幾片雪花,在空中胡亂揮舞著拳頭,破口大罵著那個不按常理出牌的林葬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