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作者:墨書白      更新:2020-09-20 21:06      字數:9528
  張瑛冷眼看著秦芃, 好半天, 終於道:“公主是什麽意思?”

  “我從茶樓中逃脫時, 客棧中人都聽到了柳詩韻的叫喊之聲, 然而那時候我在大堂, 如果有證人證明了柳詩韻的叫聲, 也應該有證人證明, 我在大堂逃命才是,您說對不對?”

  “這些話,你應當找大理寺或刑部去說, ”張瑛麵色平淡:“老臣幫不了公主什麽。”

  “大人無需多說,”秦芃抬起手來,含著笑道:“且聽我說完。”

  “我是這麽想的, 所以我就去找人問了, 不曾想,原來陸大人找來的的證人, 正是同我一起逃出大堂的那個……張大人, 大理寺卿偽造證據、指使他人做偽證來謀害鎮國長公主, 您覺得這個罪名, 夠不夠陸大人掉腦袋?”

  張瑛沒有說話, 秦芃靠在長廊柱子上,注視著張瑛的表情, 慢慢道:“你是不是在想,為何我要告訴你這些, 是不是在虛張聲勢?”

  張瑛被這話觸動, 抬眼看她,秦芃歎了口氣:“張大人,你一日護著皇室,就是一日護著我,你為何覺得,我會害你呢?”

  “公主如今,到底是什麽意思?”

  張瑛終於開口,也不繞彎:“你打算動陸秀?”

  “陸秀不動我,我自然不動陸秀。”秦芃抬手將頭發挽到耳後,平淡道:“秦書淮打算以陸秀為餌誘你入甕,張大人,切莫輕舉妄動。”

  “你為何告訴我?”

  張瑛皺起眉頭,秦芃抬眼看了看燈籠,眼中全是無奈:“皇權式微,與其要一個坐大的攝政王,我寧願要一個製衡的朝堂。”

  “你和秦書淮不是……”

  “紅顏易老,”秦芃嘲諷笑開:“誰又知道這份恩情能到什麽時候?甚至於,誰又知道這份恩情是真是假?”

  張瑛終於被說服,不再說話。秦芃轉過身,搖著扇子離開,拉長了聲音懶聲道:“張大人,您可得好好的啊。”

  和張瑛說完話後,秦芃手裏全是冷汗,她走出宮外,大理寺的人早已在門口候著,她上了馬車,忍不住問了句:“攝政王呢?”

  大理寺的人做事一板一眼,平靜道:“公主請回。”

  秦芃輕嗤出聲,再沒多說。

  回到大理寺準備的府邸之中,秦芃悠閑睡了過去,睡過去前,她還在思索著,今日秦書淮居然沒來找她,有那麽些不對啊?

  果不其然,到半夜時,秦芃聽見外麵一陣喧嚷之聲,秦芃豁然起身,便聽見外麵傳來左遙恭敬的聲音:“殿下可起身了?”

  “嗯。”

  秦芃披上衣服,拉開了大門,便見左遙立在門前,麵色凝重道:“公主,陸秀死了。”

  秦芃豁然抬頭,震驚出聲:“怎麽死的?!”

  “回家路上,被人截殺。”

  秦芃倒吸了一口涼氣,轉念道 :“我想去淮安王府 。”

  “我送您過去。”

  如今陸秀一死,便是左遙作為大理寺丞掌控全局。

  秦芃在左遙掩護下匆匆趕到了淮安王府,到了府中,她甚至沒有通報就一路闖了進去。

  進門之後,她便看見秦書淮坐在案牘前看著文書。秦書淮抬眼看她,卻是笑了:“消息竟知道得這樣快?”

  “大理寺丞是我的人。”

  秦芃走了進來,將披風交給一旁的趙一,趙一迅速退了下去,留下屋中兩人。

  秦書淮目光平淡,看著身著單衣的她,招了招手道:“來。”

  秦芃走到他麵前去,他從案牘前轉過身,拍了拍自己身前:“坐過來。”

  他聲音很平靜,很柔和,絲毫不覺今夜直接截殺了一位高官是怎樣的大事。

  這樣的態度安撫了秦芃,秦芃坐在他身前,被他抱進懷裏。

  她靠著他胸膛,聽著他的心跳。

  “你別怕,”秦書淮溫和了聲音:“我準備了很久,不會留下什麽痕跡的。他們查不出來。”

  “這事兒不需要查,”秦芃冷靜開口:“想都想得出來。”

  “沒有證據,就什麽都不是。”

  秦書淮也想得很明白:“刀不見血,他們便以為我是軟柿子可欺了。”

  “張瑛不會放過此事。”

  “那他就查。”

  秦書淮低頭親上她的耳垂:“芃芃,我害怕。”

  說著,他開始伸手解她的衣衫。秦芃回頭看他,他閉著眼睛,麵色平靜。

  “你本來不打算今天殺陸秀的對不對?”

  秦芃突然意識到,如果秦書淮打算殺陸秀,至少會通知她一聲。

  “你怕我信了阿鈺的話?”

  秦書淮沒有說話,他將她撲倒在地上,溫柔又強勢的吻了下來。

  秦芃突然明白了秦書淮的意思,她抬手抱住他,溫和道:“別害怕,我……”

  話沒說完,她就悶哼了一聲。

  秦書淮抬手捂住她的嘴,低啞著聲音 :“別說話。”

  “我不用你說,”他埋頭在她肩頸裏:“芃芃,我從來不信聽到的言語。”

  他隻在乎,看到的事實。

  他有信心秦芃不會在他需要時拋棄他,他卻太知道,秦芃絕不會讓自己成為任何人的累贅。

  所以他拖不下去,等不了,他太需要一份肯定,太需要用實實在在的實力告訴秦芃,他護得住她。

  趙鈺是個瘋子。

  秦書淮咬著牙,仍秦芃指甲劃過他的背。

  他心裏,趙鈺是個什麽事兒都做得出來的瘋子,他永遠不能知道,趙鈺的下一步,會做到怎樣的程度。

  等到第二日,秦書淮醒來時,秦芃已經回去。

  秦書淮感覺著房間裏那個人的溫度,深吸了一口氣,準備上朝。

  而秦芃回到自己看守之處,心裏倒也平靜,知道這樣的時日,應該不久了。

  秦芃倒頭補眠,等到午時,她剛一睜眼,就看見秦書淮坐在自己床邊,靜靜看著書。

  他睫毛農又長又密,陽光落在上麵,仿佛是透過了樹蔭,在眼底留下零碎的光芒。

  她靜靜瞧著他,秦書淮轉過頭來,將手搭在她的肩上,微微一笑:“醒了?”

  秦芃抬手環住秦書淮的腰,如同貓兒一般蹭了蹭道:“你在這兒,是事情解決了嗎?”

  “我和張瑛吵了一架,”他抬手撫著她的發,低笑道:“我要讓周玉主管此案,張瑛不樂意,最後王晟出麵,讓大理寺丞左遙主管此案。”

  “嗯?”秦芃抬頭,笑彎了眉眼:“那真是好極了。”

  “也是應當的,”秦書淮點點頭將書放在一邊:“大理寺卿沒了,本就該大理寺丞先暫管。”

  大理寺丞這個位置,是當初秦芃和秦書淮要來的。兩人頗費了一番周折,這才讓左遙上位,因而鮮少有人知道,左遙其實是秦芃的人。

  “不過,”秦書淮也頗有些奇怪:“今日張瑛,似乎格外乖巧?”

  “嗯,那是自然,”秦芃點了點頭:“他以為你給他設了套。”

  聽明白這個,秦書淮便反應過來:“你找他說了什麽?”

  “我同他說,你已經找到了陸秀偽造證據的罪名。”

  秦芃一臉坦然:“就等著順藤摸瓜找他麻煩呢。”

  “那你找到了?”秦書淮看著秦芃,忍不住笑了,扶了她一把:“起來吃飯吧。”

  秦芃從床上下去,一麵梳洗一麵道:“左遙找到一些,不過若真的要拿出這些證據,左遙就暴露了。我昨日其實本是想威脅張瑛停手,他若顧忌陸秀,便會收斂很多。不過這些證據,你該去找的,”秦芃皺起眉頭:“直接殺了,還是有些……”

  “有些什麽?”秦書淮走到秦芃身後,拿過梳子,替她細細梳頭,秦芃歎了口氣,將後麵的話說了出來:“太過招搖。”

  “不怕,”秦書淮替她梳著頭發,聲音平靜:“如果對手是張瑛,那本也是不死不休,殺了陸秀,也是給他提個醒。”

  “你……”

  秦芃回過頭來,仰頭看他,秦書淮低頭看著這人擔憂的眉眼,溫和道:“擔心?”

  “我怕別人說你,太過暴虐。”

  “我本也暴虐。”

  秦書淮坦然道:“隻是對你脾氣格外好而已。”

  秦芃:“……”

  這時時刻刻撩妹的技能到底是什麽時候學會的?

  替秦芃梳好了頭發,秦書淮從旁邊接過外衣,給她穿上。

  他做得溫柔細致,當年他就是做慣這些的,倒也沒覺得什麽。

  秦芃看著半跪在她身前給她係著腰封的男人,驟然覺得,歲月不過如此。

  她忽地又想起來:“柳詩韻的孩子,是張瑛的?”

  “八九不離十。”

  “這……”秦芃一時失言,憋了半天,終於道:“口味真重啊。”

  秦書淮點了點頭:“我也覺得。”

  “你說,”秦芃有些好奇:“柳詩韻為何如此看重權勢?”

  “寄人籬下久了,便越發想要自己沒有的東西吧。”

  “柳書彥……其實對她挺好的。”

  畢竟當年,秦芃都沒察覺,這竟然不是柳書彥的親妹妹。

  秦書淮頓住了動作,片刻後,將玉佩給秦芃帶上,低低應了聲:“嗯。”

  察覺秦書淮情緒不對,秦芃忍不住回頭:“怎麽了?”

  “還想著柳書彥?”

  秦書淮的話語很平靜,卻仍舊讓人難以忽視那當中滿滿的醋味。秦芃抬手握住他,溫和道:“我隻想你,從頭到尾,隻想過你。”

  秦書淮點點頭,看上去還是那副端莊大方的模樣,卻能讓人輕而易舉看出那眼底小小的喜悅和歡欣。

  秦芃突然想,當年他們到底是怎麽走到那一步呢?這個人明明像個孩子一樣 ,這樣好哄。

  兩人一起用了飯,又聊了一會兒,便送著秦書淮離開。

  而另一邊,張瑛在府中,恭恭敬敬給來人行了個禮道:“大人。”

  “你覺得,是時候了嗎?”

  對方看著張瑛府上的牌匾,平靜道:“是時候了吧?”

  “大人覺得是時候,便是時候。”

  “李淑呢?”

  對方轉頭看向張瑛,張瑛平靜道:“娘娘說,隨時聽大人差遣。”

  “那,”對方點點頭:“不妨亂起來吧。我要的,你們給了,你們要的,我自然會給。”

  張瑛應承下來,夜裏,張瑛便趕往了柳府。

  柳石軒正跪在祠堂中,張瑛去時,他抱著牌匾,整個人仿佛驟然老去,眼裏全是死寂。

  “柳大人。”張瑛站在柳石軒身後,平靜開口,聽到這個聲音,柳石軒沒有回頭,淡道:“我這輩子,一直規規矩矩,規規矩矩當柳家嫡長子,規規矩矩當陛下的純臣,規規矩矩報國愛民,規規矩矩娶了一個我不愛的女人。我從來沒有過自己的東西,除了阿樂。”

  張瑛沒說話,他站在柳石軒身後,一言不發。

  “我當年去巫族當臥底,我以為我能從容抽身。有時候我在想,都說你們巫族有常人所不能有的能力,為什麽,阿樂死了,就是死了呢?”

  柳石軒慢慢回頭,看著站在月光下的張瑛。

  張瑛已經老了。

  距離他當年第一次見他,足足已近三十年。當年那個給他喂藥問診的青年,早已不複年少時的光彩。如今他鬢生白發,眉目完全看不出半分巫族人特有的深邃輪廓,仿佛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齊國老人。

  可是柳石軒知道,這個人,當年也曾經有過多麽讓人驚豔的麵容。隻是他自己讓人用刀一點點修飾,經曆了莫大的苦楚,終於成為了今天的張瑛。

  那一場屠族之戰,徹底毀了的不止是他柳石軒,還有麵前這個人。

  “巫族不是神,”張瑛沒有在乎柳石軒的視線,他仿佛過去從來沒發生過,平靜坦然,慢慢開口道:“我們一樣有生老病死,我們一樣有喜怒哀樂,我們隻是比普通人更喜歡探尋為什麽,每個人有自己一技之長,僅此而已。”

  “可是巫琴不是,”柳石軒抱著牌位,想起某個人來,仿佛燃起了莫大的希望:“阿樂親口告訴我,巫琴是不會死的!”

  “聖女不一樣,”張瑛平靜道:“聖女的血脈與我們不同,隻要她不生育,她可以反複轉生。然而,莫要說阿樂沒有這樣的血脈,就算有,在她生完詩韻後,也不可能再轉生了。”

  “那詩韻呢?!”柳石軒激動起來:“詩韻還……”

  “她是帶著身孕去的。”

  張瑛抬眼看著柳石軒:“而且,她也不是聖女血脈。”

  “有辦法的,”柳石軒焦急出聲:“一定有辦法救詩韻的,你們巫族這麽多辦法,怎麽連一個人都救不活!”

  “如果死而複生這樣容易,”張瑛眼中全是苦澀:“那我為何還要和她如此孤單留在這南齊宮廷?”

  這話讓柳石軒愣住,他眼中的光一點點暗淡,張瑛歎了口氣,卻是道:“可是,無法死而複生,”張瑛靠近他:“那你也該為她報仇啊。”

  “報仇……”

  “陸秀死了,主審官換做了左遙,”張瑛溫和道:“殺你女兒的人,不會有任何懲罰。”

  這話讓柳石軒麵容慢慢冷了下去。

  “石軒,”張瑛抬手,將手放在了柳石軒肩頭:“阿樂死的時候,你無能為力。如今詩韻死了,你還是一樣,無能為力。”

  說完,張瑛站起身來,轉身離開。

  柳石軒看著他的背影,抱著牌位,終於道:“給我人手,這是私怨。”

  張瑛笑了笑,看著麵前這位老者。

  柳石軒記得他年少輕狂,他又何嚐不記得,這個如今看上去孱弱的文臣,當年作為帝王手中最鋒利的劍時,那耀眼如紅日的劍光?

  如張瑛所說,左遙做事很快。

  他迅速將偽證排除,而後找到了證人證明,縱火當日,最後有一位紫衣青年從柳詩韻所在的房中跳了出來,而柳詩韻叫喊時,秦芃尚在大堂。

  秦芃洗脫了嫌疑,自然可以回到衛府,然而她心中還有些忐忑,在她被釋放前一夜,秦書淮來看她,兩人正在吃飯,趙一突然進來,附在秦書淮耳邊,低語了幾句。

  秦書淮抬頭看了秦芃一眼,秦芃端著碗道:“怎麽了?”

  “趙鈺在外麵。”

  這話讓秦芃有些意外,然而很快,她緩過神來,便道:“快讓他進來。”

  秦書淮點頭,讓趙一將趙鈺領了進來。

  趙鈺進來後,周邊人便退了下去,他抬眼看向秦書淮,將一紙文書砸到秦書淮麵前,叱喝出聲:“魯莽!”

  秦書淮沒說話,秦芃將紙頁翻開,上麵全是各世家正在集結招兵的消息。秦芃皺起眉頭,趙鈺上前道:“不行,姐,你得給我走。齊國馬上要亂了。”

  秦芃沒說話,她看著這紙頁,抬頭看向秦書淮:“是為了你殺 陸秀一事?”

  “世家不滿此案,尋個由頭,也沒什麽。”說著,秦書淮給秦芃夾了菜:“準備而已,不可能為了此事動兵。”

  “秦書淮,”趙鈺冷著眼:“你為何如此自信世家不會動兵?”

  “齊國雖內鬥得厲害,卻也絕不會讓北燕占了便宜,”秦書淮又給秦芃夾了菜,淡道:“吃飯。”

  趙鈺沒說話,他看了秦芃一眼,拖起秦書淮道:“你同我來。”

  秦書淮皺了皺眉頭,卻還是跟著趙鈺走了出去。

  走到院子裏,趙鈺直接開口:“張瑛是巫族人。”

  聽到這話 ,秦書淮猛地抬頭,趙鈺平靜道:“巫族人與齊國有滅族之仇,你指望他為你考慮齊國?秦書淮,齊國內亂將至,你讓我帶我姐走。”

  “你是如何知曉的?”

  秦書淮神色冷靜,張瑛是巫族這樣的消息,他都不知道,趙鈺如何知曉?

  “各自有各自的渠道,”趙鈺冷靜出聲:“你總不會以為,我身為北燕的皇帝,對南齊一點企圖都沒有吧?”

  這話不足以讓秦書淮信服,他直接道:“你和巫族有聯係。”

  “多年前,”趙鈺給了秦書淮一個解釋:“巫族的人曾來過北燕宮廷。北燕皇室與他們一直有聯係。”

  “這次張瑛動手,你在後麵推波助瀾了吧?”

  趙鈺沒有回話,他隻是道:“我很快要離開南齊了,你們南齊怎麽亂,我不管,我隻想我姐平平安安。”

  說完,趙鈺轉過身去,回了屋中。

  他還沒吃飯,坐在秦芃身邊,哪怕是殘羹剩飯,他也吃得極其高興。

  秦書淮站在門口。

  如果張瑛是巫族,那麽這個局麵,的確是超出他的預料的。

  秦芃留在齊國,風險必然是比回北燕高得多。可是回了北燕,她能回來嗎?

  他不知道。

  他心中忐忑不安,等到趙鈺走了,也沒能回神。秦芃忍不住喚他:“你在想什麽?”

  秦書淮回過頭,瞧著這人靈動的眉眼,他抬起手,附在她的臉上。

  他突然發現人真是太過奇怪的生物,以前她要走,他覺得天塌地陷,他也要拚命留住她。

  如今他知道她無論如何都不會走,卻就覺得,其實隻要她過得好,無論在哪裏,似乎……

  也都可以。

  秦芃看著他盯著自己的視線,歪了歪頭:“在想什麽?”

  “我在想,”秦書淮慢慢笑了:“每次我以為,我愛你已經是極限的時候,我都能發現,我可以再愛你一些。”

  他年少時以為自己已經很愛她,她死後,他才知道,自己能執迷不悟到這個程度;

  他以為他偏執若狂已經是愛到極點,可走到如今,他才懂得,原來自己還能為了她過得好放棄這份偏執。

  隻是這話他都沒說出來,他甚至都不曾察覺,自己內心慢慢經曆著這樣的轉變。

  “這話怎麽說呢?”

  秦芃有些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告白,她心裏還是很歡喜的。

  秦書淮並不是個會故意說漂亮話哄人的人,他說是什麽,那就一定是什麽,所以每一句甜蜜話,秦芃都不會懷疑,都能甜到心裏。

  秦書淮抱住她,將頭埋在她身前,甕聲道:“我突然覺得,哪怕你去北燕,我也不是那麽害怕。”

  “是啊,”秦芃一語說出秦書淮沒有反應過來那個原因 :“因為你如今終於覺得,我愛著你。”

  他覺得她愛他,他相信她愛他。

  這不是他曾經日夜催眠一般暗示自己的喜歡,而是他發自內心真真切切的絕對,對方喜歡著他。

  他患得患失時,便不顧一切抓住她。如今他終於得到了這份感情,他才能平常心去看待所有失去她的可能性。

  因為他內心那麽堅定相信,這個可能,不會成真。

  被愛的人才能有恃無恐。

  秦書淮聽著秦芃的話,瞬間便明白過來。

  他低低笑了,終於道:“謝謝你。”

  陪了秦芃一會兒後,秦書淮也到了回去的時間,秦書淮剛一出府,便聽江春上前來道:“王爺,各大世家似乎都有異動。”

  秦書淮點點頭,他在朝中一向打壓世家,世家對他早已諸多不滿,如今柳詩韻的案子有所反彈,秦書淮也不覺得有什麽奇怪。

  他迅速讓江春也傳信到北方去,時刻備戰,而後便去藏書閣中,找了當年巫族的記錄來看。

  巫族原本在西梁和齊國的交界處,因為有著出眾的才能,一直被人認為是近乎於神祗一般的存在。當年齊國聽聞巫族有智者能夠批量鍛造堅硬的鐵劍,為了偷師學藝,便派人去巫族當了臥底。

  而這位臥底,便是柳石軒。

  柳石軒不但去學習了鍛造鐵劍的技術,還發現了巫族在各方麵技術都進步得飛快,他們有一種攻城器械十分先進,藏於祭祀手中。

  除卻技術發展快,巫族所在之地礦產豐富,彼時齊國與北燕交戰中失利,齊國想要迅速翻身,便打上了巫族技術和礦產的主意。

  本是打算去逼著巫族做事,誰知道卻遭遇了巫族拚死抵抗 ,巫族人數稀少,籠統不過上千人,饒是聰明,卻還是在柳石軒裏應外合之下,遭遇了滅族之禍。

  巫族本該全滅,但在最後一刻,聖女巫琴站了出來,獻上了兵器鍛造之法和礦脈,向齊國稱臣,並幫助齊國親手殺了自己領兵反叛的父親。

  最後,巫族加上在外遊曆的人,不足三十二人。

  巫族平安後,剩下族人瘋狂反撲聖女,要殺死這位弑父之人。

  然而他們並不是立刻動手,而是等到巫琴懷孕,這才出手嚐試動手。巫琴帶著孩子狼狽出逃,不知所蹤。

  而巫禮當年是少族長,也是巫琴的丈夫,在多次尋找妻子未果之後,便放棄了尋找。

  秦書淮期初以為,之所以等到巫琴懷孕才殺她,是為了找到巫禮不在的時候。然而等翻到詳細介紹巫族尊卑等級時,秦書淮驟然發現,巫族的聖女,似乎有一些不同……

  “未受孕前,可轉生不死。”

  看到這話,秦書淮立刻想起了秦芃,繼而想起了趙芃和秦芃身上的梅花。

  如果梅花的確是代表著巫族人的標誌,那也就意味著,趙芃是巫族人,秦芃也是巫族人。甚至於,趙芃,很可能便是巫琴的孩子。

  如果趙芃是巫琴的孩子,那巫琴是怎麽假扮成貴族女子溫媛混入宮中,生下趙芃和趙鈺?

  而她生下北燕的皇嗣,又是想圖謀什麽?

  而趙鈺是巫族人,那同樣作為秦芃弟弟的秦銘、以及秦芃母親的李淑,自然……也是巫族人。

  想到這裏,秦書淮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兩個國家的帝王都是巫族血脈,而巫族的目的是什麽?

  一個被滅族的民族,對自己當做敵人的國家,他會做出什麽?

  而秦芃重生,是不是因為她是巫族聖女的血脈,那麽李淑知不知道秦芃重生,李淑對於聖女的態度,到底又是什麽?

  秦書淮突然覺得自己身邊有一張大網,他第一次沒了底。

  他隻明白一件事,趙鈺如此急迫帶著秦芃走,必然是齊國要發生一件足以讓齊國大亂,讓他甚至無法保護好秦芃的事。

  而趙鈺清楚知曉其中的危險,甚至於趙鈺可能知道,有人要對秦芃不利。

  秦書淮心中焦急,他從藏書閣匆匆往秦芃所在之處趕了過去。

  秦芃今日回歸衛府,早早便有人來接,秦芃睡得有些暈沉,倒也沒察覺來人太早了些。

  她上了馬車,同陸祐道:“讓人去給秦書淮招呼一聲。”

  陸祐應了聲,吩咐了人過去。

  此刻天還沒亮,尚在夜色,秦芃坐上馬車後,覺得困意有些深,她一向有賴床的習慣,也不覺得什麽。

  她抬眼看了坐進來的陸祐,同他道:“我有些困了,你看著些,等我醒了招呼一聲。”

  陸祐點點頭,照顧秦芃道:“您放心睡吧。”

  沒有人說話,隻有窸窣腳步聲,這些腳步聲又輕又細,明顯是練家子。

  陸祐出聲時,秦芃已經醒了,她從邊上抽出劍來,另一隻手捏在特製的毒煙上。

  看到她的動作,陸祐便將解藥先服用了下去。外麵腳步聲並沒有靠近,停了下來,便就是這一刻,羽箭帶著火,猛地貫穿了馬車!

  秦芃和陸祐同時從車裏跳出來,馬車瞬間炸開,秦芃手中毒煙迅速放出,陸祐也將信號彈放了出去!

  毒煙彌漫開去,一批人倒了下去,然而秦芃卻也看了出來,周邊密密麻麻,已經全是人。

  她的暗衛沒有出聲,明顯已經先被處理了。

  能這樣悄無聲息處理她的暗衛,證明這一切是他們早就安排好的。

  秦芃看了看天色,此刻還在夜中,明顯不是來接她的時間,來接她的人必然是設套的人派來的,因此熟知他們的路線,提前埋伏,提前先清了她的暗衛。

  而他們來了這樣多人,甚至不惜用上了□□和羽箭,也就是說,今日他們並沒有怕被追查的打算。

  秦芃腦海中閃過了秦書淮那一句“不死不休”。

  他能如此放著膽子動陸秀,那張瑛怎麽就不敢放著膽子動他的人?

  既然注定是不死不休的程度,就端看哪一位心狠手辣了。

  秦芃幾乎是不假思索,就肯定必然是張瑛,陸祐護著她朝外突圍而去,然而來人卻越來越多,密密麻麻。

  陸祐抵擋著攻勢,秦芃和他背靠著背,看著來人。

  便就是這個時候,秦芃聽到一個平靜的聲音道:“沒想到公主居然還有這樣的身手。”

  秦芃抬頭,看見人群之中,一個黑衣男子提劍而立。他穿著黑色華袍,腰上綴了銀白腰帶,腰帶上掛著一個縷空鐵環,鐵環中鑲嵌著一顆血玉珠子。

  這個打扮秦芃很熟悉,她頓時變了臉色:“柳石軒!”

  對方似乎毫不意外她能認出來,平靜道:“書彥真的很喜歡你。”

  “他待你這樣好,”柳石軒慢慢道:“你為什麽,要殺了他的妹妹呢?”

  “我沒殺她!”秦芃提高了聲音,然而柳石軒卻已經提著劍猛地撲了過來!

  他的劍風十分淩厲,帶著森森血氣,足見當年這位老者,曾用劍劈出過怎樣的屍骨之路。

  他的動作太快,陸祐沒來得及阻攔,便見柳石軒衝到了秦芃身前,秦芃為了避開柳石軒的劍 ,急促退開,和陸祐分了開去。

  柳石軒的劍又快又狠,秦芃勉力阻攔,柳石軒明顯沒有想到秦芃居然還有這樣的身手,他眯了眯眼道:“我記得,長公主並不會武。”

  秦芃咬緊了牙關,一言不發,柳石軒得劍震得她虎口生痛,她轉守為攻,勉力刺去,柳石軒一腳將她踢開,狠狠撞在牆上。

  此時他們已經遠離了人群,那些殺手同陸祐糾纏在一起,也不知是顧忌柳石軒還是被陸祐攔著,竟是一個都沒追上來。

  秦芃艱難撐著自己站起來,柳石軒靠近她,慢慢道:“你母親是我親自接回來安置的,你是我看著長大的,”說著,柳石軒的劍指在秦芃的頸間,秦芃仰頭看他,微微喘息。柳石軒平靜道:“你不是秦芃。”

  秦芃不說話,她握緊了袖中的暗器,尋求著最好的機會,柳石軒眼睛慢慢亮起來:“你是趙芃對不對?!”

  秦芃微微一愣,柳石軒猜到她不是秦芃,她並不稀奇,可柳石軒是憑什麽,首先就肯定了,她就是趙芃?!

  看到秦芃的表現,柳石軒抬手襲向她的穴道,秦芃手中暗器猛地飛出,柳石軒提劍斬了暗器,便就是這一刻,秦芃飛快往旁邊衝去,柳石軒一把抓住她的腿,猛地往地上砸去!

  秦芃頭狠狠撞在地上,她覺得全身上下都疼,她艱難喘息著,柳石軒朝她走來,眼裏全是激動。

  “你可以救詩韻,你一定可以。你都能死而複生,詩韻為什麽不可以 ?”

  柳石軒走到她麵前,還準備說什麽,秦芃猛地翻身,第二道飛鏢從袖中射了出去,與此同時,柳石軒捏住秦芃脖子,狠狠砸到了牆上!

  秦芃眼前被血模糊,她撐著自己艱難站了起來,便就是這一刻,她聽到了馬蹄聲,一片血紅彌漫間,她見到一係白衣駕馬而來,她覺得那動作很慢,然而卻又覺得是轉瞬之間,那人就出現在她身前。

  溫暖將她徹底籠罩,秦書淮抱著他,整個人都在顫抖。秦芃眼睛被血覆蓋,她察覺到那個人的害怕,抬起沾染著鮮血的手,按在秦書淮的手上,沉穩道:“你別怕。”

  周邊是刀間鏗鏘之聲,秦書淮聽著她的話,驟然就不怕了。

  他看著麵前滿身是血的人,終於下了一個決定,他將她背到身上,另一隻手提著劍,同纏著柳石軒的江春、趙一道:“開路。”

  秦芃被秦書淮背著,艱難睜開眼睛。

  她心裏有一種預感,覺得惶恐慌亂。她拚命去捏住她的劍,艱難道:“我可以走。”

  “沒事,”秦書淮平靜道:“你好好睡一覺,我送你回家。”

  “我……”秦芃沙啞出聲:“不怕。”

  “我可以走……”秦芃眼前慢慢黑下去,然而她卻還是固執重複:“我可以,自己走。”

  她還能走,她還能自己保護自己。

  她不需要誰的保護,也不會成為誰的累贅。

  所以秦書淮……

  秦芃覺得眼淚流出來——

  千萬別放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