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作者:墨書白      更新:2020-09-20 21:06      字數:9123
  秦芃沒說話, 好久後, 她苦笑出聲:“阿鈺, 我的家, 早就不在北燕了。”

  說著, 她抬頭看向趙鈺, 歎息道:“回去吧。”

  趙鈺不言, 許久後,他慢慢笑了。

  “那年我讓你留下,你不留, 我放你走了。”

  “這一次,讓我任性一次,”趙鈺看著她, 目光平靜:“我帶你回去。”

  說完, 趙鈺轉身離開。

  第二日早朝,秦書淮往宮裏去, 到了宮門前, 馬車便緩了下來, 秦書淮覺得不對, 掀起簾子, 看向外麵。

  外麵是吵嚷聲,秦書淮皺了皺眉頭:“發生了什麽?”

  “是一些書生, ”江春從外麵跑了回來,頗為憂慮道:“他們攔了官道, 舉著條幅要求懲治長公主, 給柳詩韻一個公道。”

  聽到這話,秦書淮就冷了神色:“去查一查,這些人怎麽知道的消息。立刻讓順天府來,該抓的抓該關的關。”

  “這……”江春有些遲疑:“怕是對聲望有損吧?”

  “再讓他們呆到天亮,”秦書淮冷著聲音道:“才是真正的聲望有損。”

  江春立刻反應過來秦書淮的意思,越多人知道這事兒,對秦芃的聲望越差,到時候激起民憤,就不好處理了。

  然而秦書淮這事兒明顯是來晚了些,順天府到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宮門之外,官員排成了長列,那些書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和官兵直接廝打起來,圍觀群眾越來越多,秦書淮依稀聽著外麵書生嘶吼著:“這天下莫不就是他秦書淮的天下?靖帝之難,北燕長驅之恥,諸君怕是忘了嗎?!”

  “今日我等要的不僅僅是柳小姐一個公道,我等要的,還是這朝野清明,這天下公平!”

  江春聽著那些書生的話,臉色越來越難看,外麵人議論紛紛,江春實在忍不住,猛地出去,大吼出聲 :“放你娘的狗屁!這案子關我們王爺什麽事?!”

  江春也不是徹底沒腦子的,如今明麵上,秦書淮和秦芃的確沒什麽關係,這些人上來就直接扯上秦書淮,可見他們的直接目的就是秦書淮,而不是秦芃 。

  秦書淮不爭辯,若說久了,莫說這本就是真的,哪怕是假的,也成了真的。

  江春這一聲吼,也就是讓眾人清醒明白,這個案子和秦書淮沒什麽關係。

  “誰不知道長公主和攝政王那些齷齪事,”那書生被壓著,冷笑出聲來:“若王爺心中無鬼,為何不肯開庭審案?!”

  “證據不足還在調查,誰一口咬定了告訴你長公主就是凶手的?”

  江春立刻追問,書生“呸”了一聲道:“當日茶樓失火,我便在場,親耳聽到柳小姐呼救,口口聲聲指認了長公主,我早已錄完口供,可如今案情卻是一拖再拖,這不是有鬼,還是什麽?!”

  “你……”

  “江春。”

  秦書淮平靜開口,打斷了江春的爭執,直接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開道。”

  江春憤憤回了馬車 ,順天府的人陸續將人帶走,這才恢複了正常同行。

  然而此刻所有人心事重重,大家都明白,這書生一聲喊,無疑是捶在了所有人心上。

  這書生的話,朝中官員心中大多明白的確是事實,秦書淮和皇帝要保秦芃,這本是應該,若柳家肯忍讓,那這件事大概也會順利罷休。

  可如今陸秀咬死不放,柳家不肯退步,外加書生鬧事,如今再不明白這是有人借著柳詩韻一案攀咬秦書淮,那就太過愚蠢了。

  而這朝廷之上,敢於如此直麵撕咬秦書淮的,也就隻有張瑛了。

  大家心裏都各懷心思,一時氣氛凝重起來。

  等上朝之後,大家方才站定,秦銘慣例詢問是否有事請奏時,禦史王晟突然站了出來。

  王晟在禦史台乃四朝元老,為人剛正不阿,但門生眾多,曾任兩任帝師,手持打龍鞭,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當年便就是暴虐如靖帝,也要退讓三分。

  王晟一站出來,秦書淮便覺不好,皺起眉頭。果不其然,王晟手持笏板,恭敬道:“陛下,臣有本奏。”

  “臣請奏,”王晟抬頭看向秦銘,眼中如鷹銳利:“開審長公主殺柳詩韻一案。”

  他說得鏗鏘有力,秦銘聽政已久,早就明白王晟的地位。他慌忙回頭看向秦書淮,眼中全是懇求。王晟也知道秦銘做不了主,直接看著秦書淮道:“怎麽,王爺還覺得,證據不足嗎?”

  “是。”

  “老臣查閱了此案所有卷宗,”王晟提高了聲音:“秦書淮你看著我,你再說一遍,證據不足?!”

  秦書淮沒有說話,王晟麵露痛惜之色,急促道:“秦書淮,先帝憐你才華,信你與靖帝不同,才一手培養你走至今日,可你是如何回報於先帝的?我給了你三分薄麵,前些時日一直未曾開口。可今日宮門之事,你應當已經知曉。此案已激起民憤,若再拖延,有損朝廷之威信,陛下之聲譽。陛下!”

  王晟轉頭看向秦銘,恭敬跪地,叩首,高呼道:“老臣懇請陛下,命大理寺開堂審案!”

  “陛下,”張瑛看向秦銘,歎息道:“老臣以為,王大人說得極是,老臣亦懇請,開堂公審此案!”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一時之間,堂上跪了大半臣子。

  朝上之人本就是以張瑛和秦書淮分成兩派,剩下的便是各世家清流,如今人心所向,除了秦書淮的人,竟都跪了下來。

  秦銘明顯慌了,他一直看著秦書淮,小聲道:“王爺,該怎麽辦?該怎麽辦才好?”

  秦書淮沒有說話,便就是這時,周玉突然站了出來,平靜道:“陛下,臣亦附議,開堂審案。”

  周玉雖然說是和秦銘說,目光卻是一直看著秦書淮。

  秦書淮審視著周玉的目光,片刻後,他便看到自己的人,一個一個走了出來 ,跪在了朝堂之上。

  秦書淮從來明白,周玉陶冉等人之所以追隨他,求的是那份前程。他必須給這些人看到自己有能力給他們這份前程,才能讓他們一直信服。

  然而如今他們這些人心裏,自己大概在做一個太過不理智的決定。

  他看著滿堂跪著的人,終於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所有人都舒了口氣,秦銘看著秦書淮點頭,捏緊了拳頭,顫抖著身子,許久後,卻是猛地抬頭,怒道:“朕不允!”

  “陛下!”

  張瑛不可思議抬頭:“您說什麽?!”

  “朕……朕……”

  秦銘顫抖著身子,秦書淮平靜接過:“既然陛下都說了不允,那我等不如改日再談。北帝如今已在外等候,陛下,”秦書淮轉身看向秦銘:“還不接見嗎?”

  “對,對,”秦銘趕忙點頭,立刻道:“這就接見北帝,快請北帝上來!”

  “陛下,”王晟著急上前:“您這是……”

  “請,北帝上殿!”

  這時,秦銘身邊的大太監董尤提高了嗓子,打斷了王晟的話。

  太監們將宣召的聲音一聲聲傳了出去,一個紅衣身影從外麵慢慢走來。

  出於禮遇,秦銘和秦書淮亦走下台階,迎向來人。

  事實上,在趙鈺之前,一國君主前往另一國,往往是小國參加大國,強弱早已決定了態度。然而北燕如今與南齊平分秋色,在其情況下,一國之君來麵見另外一個國家的君主,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

  因為沒有發生過,所以禮數一事上,禮部查閱典籍,弄得頭昏腦漲。

  秦銘按照禮部的話,下了金座,恭恭敬敬和趙鈺一起同是行禮,行禮之後,秦銘用稚嫩的語氣規規矩矩邀請了趙鈺上座。

  趙鈺坐到秦書淮另一邊,他抬眼看見秦書淮後麵的珠簾,秦銘注意到趙鈺的視線,忍不住道:“北帝是有什麽疑惑嗎?”

  “朕隻是想,”趙鈺看著那珠簾,視線柔和了許多:“那珠簾之後,當有佳人才是。”

  這話出來,所有人心中心思各異。

  趙鈺的來意大家揣摩已久,因此也相信,如今他在朝堂上說的每一句話都不該是廢話。他突然提及這位已經下獄的長公主,這是幾個意思?

  然而秦銘卻是不及眾臣子們想得多,麵上帶了些苦澀道:“這裏……原是皇姐的位置。”

  聽到“皇姐”這個稱呼,趙鈺神色暗了暗,仿佛一條毒蛇盯上了獵物,秦銘突然覺得周邊空氣冷了下去,他有些茫然抬頭,卻隻看到趙鈺如春風一般的笑容。

  “說起來,”趙鈺看看著秦銘,仿佛一個長輩一般,眼中帶了懷念之色:“南帝如今,和朕小時候倒有幾分相似。可惜朕的皇姐去得早,若是還活著,看見南帝,必然也會愛屋及烏的喜歡。”

  這話讓秦書淮忍不住抬眼看了趙鈺一眼,他有些無奈發現,趙鈺對秦芃的占有欲 ,不僅僅隻針對他一人。

  秦銘被趙鈺的話說得愣了愣,也不知該如何接下去,隻能點點頭,頗有些孩子氣道:“那……那還好我皇姐還在……”

  話出來,全場就安靜了,周玉壓住了笑意,秦書淮也忍不住揚起了嘴角。趙鈺麵色不變,畫風一轉卻是道:“其實,朕這次來南齊,為的是兩件事,第一件事便是來信所說,兩國議和之事。”

  說到這件事,所有人都正經起來,秦銘點了點頭,示意知道。

  “這第二件事,”趙鈺歪了歪頭,彎起嘴角:“朕對貴國長公主一見傾心,願以皇後之位迎娶,為彰顯誠意,親身來此求親,還望南帝應允。”

  這話出口,全場都呆了。秦書淮猛地冷了神色,死死盯住趙鈺。

  趙鈺目光卻落在秦銘身上,誠懇道:“南帝大可放心,朕對長公主真心實意,天地可鑒。長公主嫁到北燕,朕保證會一心一意嗬護她,並保證她的子嗣,自出生便為北燕太子。”

  這話的分量,在場所有人都明了。

  趙鈺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一般的國家,都要防著他國女子在後宮生下子嗣,以免自己國家受他國幹政。然而趙鈺卻在尚未迎娶時,就將秦芃的孩子約定為太子。

  若一開始大家是以為趙鈺是為了兩國迎娶秦芃,此刻卻是清楚明白,趙鈺是為了秦芃才給南齊一個麵子。

  趙鈺見秦銘猶豫,繼續道:“若南帝還不放心,朕還可以許諾,朕後宮之中,僅有長公主一人。”

  此時此刻,在場眾位臣子幾乎都快以為趙鈺瘋了。

  跟隨趙鈺而來的柏淮卻是麵色不動,仿佛是早已知道君主的決定。

  而秦銘也被趙鈺說動,但他是不敢決定秦芃的婚姻大事的,隻能道:“朕……朕得問問皇姐。”

  “靜候佳音。”

  趙鈺彎了眉眼,那眉目如月牙一般。

  趙鈺和秦銘在朝堂上就協議的問題又說了一會兒,協議是秦書淮早已經與他簽訂好的,如今也就是走個過場,讓人將協議內容念出來。

  念完之後,秦銘讓董尤將協議收好,說再斟酌一二,隨後便下朝離開。

  趙鈺起身準備走時,秦書淮站在他身後,突然出聲:“北帝。”

  趙鈺停住步子,回頭看向秦書淮,挑了挑眉:“淮安王何事?”

  “我送您出去。”

  秦書淮麵色平靜,同趙鈺一起走下了台階。

  兩人一同走出朝堂之中,行走在長廊之上,身邊人漸少,秦書淮麵色平靜道:“你今日做這件事,芃芃知曉嗎?”

  “怎麽,”趙鈺回頭,眼中帶著些譏笑:“你今日沒朝著我發火?”

  “對於一件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秦書淮一直看著長廊前方,目光平淡:“我有什麽發火的必要?”

  “倒是你,”走到長廊盡頭,秦書淮頓住腳步,轉頭看向趙鈺:“準備好如何同芃芃解釋吧。”

  “這就是你要說的話?”

  趙鈺挑眉,秦書淮點頭,應聲道:“承受怒火前,總該做點準備。”

  說完,秦書淮走下台階,也不管趙鈺,便前行離開。趙鈺站在他身後,皺起眉頭,心裏驟然有些慌亂。

  他總覺的在他不在的時間裏,秦書淮和秦芃似乎又發生了什麽,以往秦書淮一貫是患得患失,能輕易被他激怒,如今秦書淮對秦芃的感情,似乎是被確認一般,十分肯定安穩。

  “秦書淮!”

  他忍不住叫住他,捏緊了拳頭:“你對我姐做了什麽?”

  “我能做什麽?”

  秦書淮回頭看他,有些不明白。

  趙鈺抿了抿唇,壓製住心裏的害怕,慢慢道:“我姐許諾了你什麽?”

  “她?”聽到這話,秦書淮慢慢舒展眉頭,眼中帶了溫柔:“自然是,許了我一輩子。”

  “她會給我生個小世子,你的小侄子,趙鈺,”秦書淮沒有絲毫激怒趙鈺的心思,語調神色都十分平靜:“別鬧了。”

  趙鈺這輕飄飄的三個字,捏緊了拳頭,一眼不發。

  秦書淮轉身離開,江春跟在後麵,剛走出宮門,江春就上前道:“高!王爺您這次居然沒生氣打這兔崽子,您果然又沉穩許多!”

  秦書淮沒說話,上了馬車,放下簾子。江春翻身上馬,就在上馬那片刻,猛地聽到裏麵一聲巨響。

  秦書淮把他馬車裏的小桌給掀翻了。

  “主子啊,”江春掀起車簾,頗有些猶豫道:“要不我教您罵人吧,把自己氣壞了,不好。”

  秦書淮坐在馬車裏抬眼,冷聲道:“滾!”

  江春趕緊放下簾子,走了。等到了王府,秦書淮下馬車時,突然道:“教兩句吧。”

  “教什麽?”江春抬頭,有些茫然,秦書淮瞟了他一眼,目光有點涼。江春頓時想了起來,忙道:“小兔崽子!”

  秦書淮點了點頭,罵了句:“小兔崽子!”

  秦書淮從沒罵過人,驟然這麽一罵,江春居然覺得……

  還他媽挺好聽的?!

  江春認為自己一定是腦子被驢踢了。

  想想江春還挺同情秦書淮的,有這樣的小舅子,誰不糟心啊?

  罵完趙鈺後,秦書淮覺得心裏舒服了許多,便在屋子裏批折子。而秦書淮批折子的時候,秦芃就在牢房裏看著小話本,笑得不行。

  坐牢這些日子,除了牢房本身環境不怎麽樣以外,秦芃覺得自己過得還挺不錯的,秦書淮幾乎每天都會來看她,缺什麽給什麽,左遙時不時會來匯報一下調查近況,秦芃知道情勢不容樂觀,然而她卻也不覺有什麽。

  畢竟,對於一個已經死了三次的人來說,的確也沒什麽好懼怕的。

  有時候秦芃會覺得,自己仿佛是擁有著無限的生命,這一輩子,她確認了秦書淮的心意,她想,如果她死了,再次重生,她一定能過得很好。

  隻是說一個人能不死就別死,誰知道死了之後還會不會有下輩子?

  秦芃看著話本,等著秦書淮,便就是這時,外麵傳來了腳步聲,她抬頭看過去,卻是

  帶著陸秀走了過來。

  她皺了皺眉頭,心中警惕,孔遷走到牢房前,恭敬作了個揖道:“見過公主。”

  “孔尚書來此有何貴幹?”

  秦芃合上話本,站起身來,孔遷笑了笑道:“微臣今日是來請公主幫個忙。”

  “哦?”秦芃頗有些詫異:“本宮的罪名洗清了?”

  “非也,”孔遷搖了搖頭,卻是道:“前日北燕使團到訪,北帝也隨訪而來,公主可知所為何事?”

  “何事?”秦芃有些不安,想起趙鈺前些時日說的話,她總覺得趙鈺會做些什麽。

  孔遷露出笑容來:“北帝是來向公主求親的!”

  聞言,秦芃露出震驚的表情來,孔遷以為秦芃是因趙鈺的求親感覺詫異,卻並不知道,秦芃心裏是又驚又怒。

  想出這樣的主意帶她走,趙鈺是瘋了嗎?!

  秦芃沒說話,孔遷繼續道:“北帝以皇後之位許給公主,並許諾公主所生長子必為北燕太子,甚至還應允,隻要公主答應,北帝後宮之中,可僅有公主一人!如此深情厚誼,天下女子,誰不為之心折?”

  “所以,”秦芃明白了孔遷的意思,抬眼看向孔遷:“孔大人是來做說客的?”

  “此事不是老臣能幹預的,公主婚事,自然是要陛下、太後、公主自己定奪。老臣今日來,隻是希望公主今夜能出席迎接北帝的酒宴。”

  “我如今罪名尚在身上,”秦芃嘲諷開口:“豈能陪宴?”

  “這一點,公主無需擔心,”孔遷笑著道:“按律,在涉及兩國大利之事上,可有特赦減免之權,北帝如今對公主有心,公主自然不能以戴罪之身出現。如今老臣已得輔政張大人批準,並得陛下聖諭,特來接公主出天牢陪宴。”

  聽到孔遷的話,其實並不難猜想出,朝廷上下對秦芃嫁給趙鈺這件事,有多大的期待。

  秦芃嘲諷笑開,看向陸秀道:“陸大人也沒意見?”

  “按律無妨,下官便不會幹涉。”

  陸秀說得一板一眼。秦芃嗤笑出聲,將話本放到桌上,麵色冷淡道:“那走吧。”

  兩人將秦芃出去,乘著馬車引到一棟宅院,秦芃抬眼看向孔遷,帶了冷意:“為何不回衛府?”

  “帶公主出來,已是特赦,為避免妨礙後續案件進展,公主還是留在這裏交好。”

  秦芃點點頭,問了一下孔遷開宴的時間,隨後孔遷便道別了去。陸秀正準備走,秦芃叫住陸秀道:“陸大人,留步。”

  陸秀停住腳步,平靜道:“公主何事?”

  “張大人好嗎?”

  秦芃笑眯眯瞧著他,陸秀沒說話,抬眼看向秦芃,卻是道 :“您這是什麽意思?”

  “聽聞陸大人自出仕就由張大人點撥,想必同張大人十分熟稔。”

  “公主想問什麽?”

  “你們想要什麽?”秦芃眼裏帶了冷意:“這樣一個案子想扳倒我,無非是浪費力氣罷了。”

  聽到這話,陸秀忍不住笑了:“公主為何覺得,這樣一個案子,扳不倒公主?”

  “公主是鎮國長公主,可柳小姐乃一等世家嫡女。按律,犯世家性命者,處以極刑。八親犯此罪者,有酌情減刑之特權。這個案子若公判下來,是怎樣的結局,公主自己心裏不明了嗎?還是說,公主覺得,您可淩駕於王權律法之上,無懼禦史台彈劾,無懼大理寺審判,無懼百姓之言語,無懼世家之怒火,莫要說您,便就是攝政王,也做不到吧?”

  “若此案判決下來,您無非兩條路,”陸秀上前一步,眼裏帶著憐憫:“要麽按律行事,要麽,帶兵反叛。您認為,衛衍會為了您,在太平盛世出兵嗎?”

  “不會。”秦芃平靜開口,接道:“甚至於,秦書淮也不會。”

  “那,”陸秀歪了歪頭:“公主,您為何不怕呢?”

  “怕 ?”秦芃忍不住笑出聲來:“陸秀,我和你打個賭吧。”

  “這個案子,審不下來。”

  陸秀沒說話,他盯著秦芃,秦芃悠悠起身,轉身離開。

  到了夜裏,秦芃提前換好了衣服,而後出現在了宮宴上。

  她的位置和趙鈺位置並排而坐,秦芃坐下後,沒多久,趙鈺就走了進來。

  趙鈺看見秦芃,目光便亮了起來,他克製住自己的動作,盡量平靜走到秦芃邊上,看著秦芃,卻還是忍不住柔和了目光,溫柔道:“長公主,別來無恙。”

  見到趙鈺前,秦芃本還悶著氣,然而看見趙鈺這亮晶晶的目光,她突然又什麽都氣不起來了,隻能是僵硬彎了彎嘴角道:“北帝別來無恙。”

  兩人打過了招呼,便各自落座。

  沒多久,秦書淮和秦銘就一前一後到了。

  秦書淮抬頭落座在趙鈺對麵,他不著痕跡看了趙鈺和秦芃一眼,隨後便仿佛什麽事都沒有一般,收回目光,平靜和其他大臣交談往來。

  “他如今沉得住氣不少。”

  趙鈺搖著酒杯,覆在秦芃耳邊。

  秦芃往旁邊挪了挪,平靜道:“你離我遠點。”

  趙鈺愣了愣,眼中閃過些難過,卻也直起身來,離秦芃遠了些。

  他沒再看秦芃,看著酒宴上的舞女,喝著酒道:“很多年前,我以為我會是你最親近的人,卻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你會讓我離你遠點。”

  秦芃心裏有些發悶,但看著對麵一直沒看他們的青年,秦芃忍住了那想要像小時候一樣輕撫在他額頭上的衝動,淡然出聲:“我們長大了。”

  “是啊,”趙鈺低笑:“長大了,你就不再是我的了。”

  秦芃皺眉,轉頭看他,許久後,她卻是道:“我聽說,你將我的屍身送入了皇陵。”

  聞言,趙鈺僵了僵動作,隨後卻也釋然,轉頭看向她,目光裏帶了死寂:“對,我將你的屍體送入了我的皇陵。”

  “阿鈺,”秦芃抿了抿唇:“你後宮,納妃了嗎?”

  聽到這話,趙鈺眼裏帶了蒼涼苦澀,他看著她,揚起笑容,倔強道:“沒有。”

  “侍寢宮女……”

  “沒有。”

  趙鈺打斷她,果斷說出那個秦芃根本不想去聽的答案:“我沒有侍寢宮女,沒有妃子,沒有皇後,秦芃,”他平靜道:“我身邊除了你,沒有第二個女人。過去是,現在是。”

  “那,”秦芃歎息出聲:“你該立後了。”

  趙鈺捏緊了酒杯,勾著唇角:“怎麽,剛和我相認,就要管我的婚事?”

  “你求親的事情,我知曉了。”秦芃開口,趙鈺垂下眼眸,遮住自己的緊張。

  “我……”秦芃還要再說,趙鈺驟然起身:“出去談吧。”

  說完,趙鈺便從旁邊退了出去,秦芃有些無奈,卻還是站著跟了出去。

  等走到院子裏,趙鈺轉過身來,平靜道:“你不同意?”

  “阿鈺,”秦芃歎息:“我不可能嫁給你。”

  “你如今是齊國鎮國長公主,這是我唯一帶你走的方式。”

  趙鈺說得很冷靜:“如今你身陷在柳詩韻的案子裏,他們拿你牽製秦書淮,這個案子就是張瑛用來設計你們的,姐,”趙鈺抬眼看她:“張瑛聯合了柳家以及各大世家,南齊各世家府兵近二十萬,且財力雄厚,在朝廷關係盤根錯節,他們如今抓了你的把柄,不會這樣放手。衛衍不會為了你看著南齊內亂,秦書淮也不會為了你讓南齊陷入內亂。他們就是看準了這一點,你還不明白嗎?!”

  “你留下,隻是秦書淮的累贅。”

  這話砸在秦芃心上,她麵色白了白,然而卻仍舊強撐著自己,冷靜道:“那我若嫁給了你 ,日後怎麽辦?”

  “日後,你還要娶妻生子,我怎麽辦?”秦芃苦笑:“難道要我頂著北燕皇後的名頭,再嫁給秦書淮?”

  趙鈺沒說話,片刻後,他捏著拳頭,慢慢道:“若秦書淮有護著你的本事,那你可以假死,我給你重新安排一個身份,送你回來。”

  “阿鈺,”聽到趙鈺的話,秦芃感覺內心有一個地方溫暖又柔軟。麵前這個青年,哪怕固執倔強,卻仍舊讓她覺得,這天地之間,無論發生任何事,她都有一個去處。她走上前去,抱住趙鈺,將頭靠在趙鈺胸口,溫和道:“謝謝你。”

  這話讓趙鈺鼻頭微酸,還未開口,就聽樹枝後有婆娑之聲。

  兩人抬頭看去,卻是秦書淮提燈站在樹枝之後。

  他穿著一身黑色赤帶華袍,目光平靜從容,看著擁抱著的兩人,他淡道:“你們離席太久,我便過來看看。”

  “芃芃,”他招了招手,語調裏有不自覺的柔和:“過來。”

  秦芃毫不猶豫提步,走到了秦書淮身前。這樣果斷的姿態,秦書淮忍不住讓眼中帶了笑意。

  他朝趙鈺點了點頭,語調平淡:“我先帶她回去。”

  趙鈺沒說話,秦芃跟上秦書淮,心裏有些忐忑。

  兩人轉過彎,走在長廊上,秦書淮驟然握住秦芃的手,淡道:“你別擔心。”

  秦芃抬眼看他,聽他道:“你從來不是我的累贅。你在,不管前麵有什麽,我都敢走。你不在……”

  說到這裏,秦書淮抿了抿唇,秦芃頓住步子,仰頭看他:“我不在,會怎樣?”

  她的眼亮晶晶的,帶著笑意,似乎近來所有事不曾幹擾她半分。秦書淮看著她的目光,許久後,柔軟的唇低頭印在她的額頭。

  “你不在,不管前麵有什麽,我都不想走了。”

  他的話很輕,沒有半分惱怒,平和又柔軟。然而秦芃卻覺得,這比過往任何一次爭執都要有分量得多。

  她忍不住握住他的手,用力握住,低頭道:“我在,”她啞著聲音:“我一直都在。”

  秦書淮笑了笑,握著她回了大殿。

  而趙鈺在外麵待了一會兒,這才回去。

  等回去之後,沒多久,宴席便散了。

  大家各自回去,秦芃卻是跟上了張瑛。

  張瑛走了沒幾步,就察覺到了秦芃的存在,他回過頭,皺著眉道:“公主跟著老臣作甚?”

  “有些話想對張大人說,”秦芃勾起嘴角:“不知張大人,方便不方便?”

  張瑛回過身來,看著秦芃,目光中帶著審視,他沉默半晌,終於道:“請。”

  而另一邊,秦書淮看完了探子帶來的消息,抬眼道:“你確認,同我平起平坐的位置,柳詩韻隻接觸過張瑛?”

  “是,屬下查了好幾遍,隻有張大人。”

  聽完這話,秦書淮將消息交給後麵的江春,直接道:“去劫陸秀。”

  事實上,對方是張瑛這件事,秦書淮心裏早有了預計。隻是他有些無法相信,柳詩韻這樣的性子,會委身於張瑛這樣的人。

  但如果是張瑛的話,他心裏就有了數,張瑛是怎樣的性子,有怎樣的底牌,他心裏清楚。

  他帶著人往宮外去,江春卻還是不放心,著急道:“王爺,就這樣出手是不是太過冒失?”

  “放心。”秦書淮平靜道:“做幹淨就好,通知周玉準備好。”

  秦書淮已經定下,江春哪怕有些不放心,卻也隻能遵從。他迅速通知了周玉,而趙一則直接帶了殺手,直接衝到了陸秀必經之路上埋伏。

  陸秀夜間喝了酒,尚在微醺之中,他近來怕出事,帶了許多人,所以十分放心。

  他躺在馬車裏 ,迷迷糊糊睡著,突然外麵就出了兵戈交響之聲,陸秀猛地睜眼,提刀朝外衝去!隻是他剛探出頭,利刃便從天而降,直接斬下了他的首級。

  而後沒有片刻,這條巷子便橫七豎八倒了一地,再沒有了聲息。來人背上自己的人,迅速離開,隻留月色落在這廝殺之地,照一地血色殘紅。

  而另一邊,秦芃走在長廊上,溫和道:“張大人,我私下找您,其實就是想確認一件事。”

  “陸秀這個人吧,”秦芃含笑抬眼:“你到底是要呢,還是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