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傷情
作者:蘆羽      更新:2020-09-17 13:42      字數:3081
  歡喜聽了涼玉這話,吐了吐舌頭,笑著往旁邊的香爐裏點了一支檀香。涼玉望了望桌案上的宣紙,不耐煩的將宣紙揉作一團,開了窗扔了下去。雙眼上下打量著歡喜,問道:“你會識字?”

  歡喜笑道:“幼時向先生學了一些,些許懂得。姑娘若覺得方才的不好,歡喜去拿宣紙來,姑娘再重新寫過。”

  涼玉看歡喜十分拘謹,眼神避諱著,笑道:“你不必拘束,我看你形容尚小,你若不嫌棄就叫我一聲姐姐罷,我也是受人所托,才留你在我這兒,你放心在我這兒誰也欺負不了你去。”

  歡喜聽得心中納悶,問道:“涼玉姐姐受何人所托?”

  涼玉笑道:“不過是飄香園的管事的姑姑,昔年我家道中落,她用言語點化了我一番,也算是我欠她一份情,她既然開口要我留你在我這兒學習,做庇護之意,我便順了她的意,權當報答她。不僅你好奇,我也好奇呢,她一向與世無爭,又不曾聽說她有什麽親人,說不定你與她是故人呢。”

  正說這話,外麵叩了幾聲門,低低的喊了幾聲涼玉,涼玉忙應了,道:“進來罷,姑姑。”

  涼玉笑道:“說來就來,果然不能背後說人的。”來人穿著天青色對襟小襖,下身一條暗紫色菱花裙,隨意用木簪挽了頭發,一張清瘦的鵝蛋臉,五官如畫,但從眼角至下頜處有兩道極深的疤痕,生生毀了這張臉孔,即便如此,她周身仍散發著蘭花一般的氣質,嬌柔不勝。她盈盈的走了過來,往桌案旁坐下了,笑道:“涼玉丫頭,又編排你緋衣姑姑了,真要撕了你這張小嘴才成。”歡喜雙目緊盯著緋衣,總覺得似曾相識。

  緋衣看歡喜一直盯著她,又看到她眼角邊的朱砂痣,一張俏生生的小臉,尚且還帶幾分天真的顏色,心中已是一動,麵上卻強忍波瀾,笑著對歡喜道:“姑娘不必多疑,因你與我年輕時的一位故人長得十分相似,所以才叫涼玉幫你一把,絕無惡意的。”

  歡喜看她行為舉止,儀態端方,觀之可親,握住緋衣的手道:“姑姑善意,歡喜怎敢多疑,有件事煩請姑姑幫忙,若是姑姑出去時請往昌福客棧去一趟,找二樓第一間客房裏的李元亮先生,就說歡喜在這兒便是。”

  歡喜自幼同孤老漢一起,身邊少有密友,涼玉雖然外表極冷,性子卻是極溫和的,緋衣對歡喜言辭之間都透著關愛。三人簇擁著桌案,相談甚歡。飄香園後麵是洛渠,水上停駐著一艘極大的船,船頭鑲著獸首,一杆幡旗在風中飛舞,上麵用金線繡著一個“楊”字。歡喜等人正暢談著,聽得下麵吵嚷之聲,三人起身開了窗,掀了簾子,卻看到本地首富楊園的獨子楊蘆,他披著一條狐裘長袍,濃眉大眼,憨實不已。他手露在外麵,揮著一條紅綃,叫著涼玉的名字,。楊蘆見涼玉伸了臉出來看,手中的紅綃揮舞的更厲害,外邊漂泊的雪花,好似他手中紅綃所起,飄飄蕩蕩的伏在洛渠上空。

  緋衣朝涼玉道:“這樣的天,也難為楊公子對你這一份心思了,上次他瞞著家裏偷偷跑出來,聽說被家丁抓了回去,楊園發了狠,打了他好幾十板子,才消停兩個月,又出來了。”

  “姑姑說的什麽話,他不過仗著有幾分財勢,愛看美人皮囊而已,哪裏是會懂得疼惜美人的人。”涼玉皺了皺眉,叫歡喜從樓下端了一臉盆子涼水來,雙手接過,朝緋衣、歡喜二人笑道:“他既然色心不改,我這個涼玉也該給他涼一涼,醒醒了。”說完便往窗外一潑,兜頭灑在楊蘆身上,嚇的伺候在邊上的家奴忙做一團,將楊蘆抬了進去。緋衣同歡喜掩了窗後,涼玉還兀自笑個不住,伏在案桌上直打哆嗦,眼中都浮了一層淚光,嘴裏還含糊的叫著:“好笑.......好笑.......。”不一會兒,臉上又現出意興闌珊的光景,便起身告辭起身往內室去了,脫了鞋襪,倒頭便睡了。

  歡喜看的驚詫,問緋衣道:“緋衣姑姑,涼玉姐姐這是怎麽了?”

  緋衣嘴角含笑,歎了一口氣道:“你涼玉姐姐本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家道中落後倚樓賣笑,心中本自怨憤不已。後來又苦心資助本地的一名苦寒學子鍾良,約定三年為期,如今已是第四年,他們二人互為知音,可如今這光景,不由得人心不寒哪。就由她任著性子罷,你涼玉姐姐心裏也苦的緊。你是個好孩子,多替我照看照看你涼玉姐姐,你交代我的事我都記下了,在這也待了許久,我先下去了。”說罷便起了身,福了福身出去了。

  涼玉在內室悶了許久,連飯都未曾用一口,鴇母春蘭來了兩回,放了名帖便被歡喜打發了出去。歡喜手裏拿著托碟,裝了幾樣酥點,進了內室,隻見涼玉側躺在床榻之上,錦被被撂在一旁,一雙含情桃花目圓睜著,出神的望著牆上的一幅仕女圖。歡喜忙放下手中的托碟,給她了蓋上了被子,嗔怪道:“雖說屋子裏燃著火,如今天還寒著呢,姐姐身子單薄,不該任性才是。”涼玉忙笑笑道:“倒讓妹妹笑話了。”起了身,往裏麵挪了挪,抬手示意歡喜也躺上來。二人放下了紗帳,盯著頭上懸著的鴛鴦戲水香囊。涼玉歎了口氣道:“我十二歲以前過的都是極為富足的日子,閨閣少女隻想著能嫁個好兒郎。爹爹之前隻有我娘一個夫人,後來娘一直無所出,娘便做主給爹爹納了兩房小妾,當時闔府都誇娘賢明,爹爹也對娘說她是他心之所屬,絕不變心。後來蕭姨娘誕下了弟弟,爹爹就不大來娘這兒了。娘後來抑鬱而終,臨死前她拉著我的手說:富家男子往往多情,倒不如尋常男子,知冷知熱,即便粗茶淡飯,一夫一妻也算和美。這些年我一直記著這些話,到如今我才明白,原來世間男子皆負心薄情,尋常男子也難例外。”

  歡喜握住涼玉的手,一雙黑眸燦若星辰,“涼玉姐姐,歡喜從小便沒有母親,亦不知男女之情,但是歡喜相信像姐姐這樣的人,一定能再遇良人。”

  “我不過是一名青樓女子,還能遇什麽良人。你古靈精怪的,日後的相公還不知道怎麽樣呢。”涼玉嗬了一口氣,往歡喜的胳肢窩撓著,歡喜癢的難受,笑道:“涼玉姐姐好不正經,我一本正經的說你呢,倒把我給扯進來了。”涼玉看歡喜麵上羞窘,一根蔥白玉指挑了挑歡喜的下巴,道:“我何曾不正經來。”二人笑鬧著,歡喜才想起春蘭遞了名帖過來,忙起身拿來與涼玉同看,涼玉一看便往地上一扔,“呸,不過一群附庸風雅的窮酸文人,也配自稱才子。”歡喜撿了名帖,又拿了一碟糕點坐在床沿上,道:“涼玉姐姐,好歹你也吃點。”

  涼玉撿了一塊吃了,笑道:“若不是你拿過來的,我還不吃了呢,也罷,我帶你下去走走,老在我這屋子呆著,也怪沒意思的。隻要不往前廳去,省的髒了妹妹的眼,飄香園雖是風月場所,景色倒也是不錯的。”拉了歡喜,兩人取了披風,廊簷迂回,下了樓,庭院深深,其景物布置雅致,假山流水,樹木蔥蘢,亭台樓閣,雕梁畫棟。兩人正看著,前廳傳來一片喧嘩之聲,兩人心中詫異,攜手進了前廳。歡喜隻覺眼前金壁輝煌一片,皆因頂上帖著金箔紙,宮燈錯落之下,顯得明亮異常。大廳中間被人團團圍住,當中站著兩名女子,其中一位便是飄香園的老鴇春蘭,另一位婦人年紀約摸四十餘歲,體態臃腫,身著富態,兩人正吵得不可開交,周邊的恩客姑娘們亦看的十分盡興。

  隻見那名婦人紅著臉,兩手叉腰罵道:“盡養些婊子狐狸,專幹些誤人子弟之事,什麽花魁,不過就是個狐媚子,成天兒的裝出一副嬌弱不勝的模樣,蠱惑的我兒子做出這些糊塗事來,如今我兒子三九天的兜頭被潑了涼水,現今還在床上呢!你個老騷蹄子,快把涼玉那個小騷蹄子叫出來。本夫人倒要看看她生的幾隻眼睛,幾個鼻子,讓洛城的大老爺們的都想著念著。”

  涼玉跟歡喜在一旁聽著,卻聽到自己的名字,知道是楊夫人之後更是氣怒,一張臉漲紅漲紅的,冷笑道:“我長幾隻眼睛,幾個鼻子,楊夫人倒管不著,楊夫人有空在飄香園跟我鬧騰使氣兒,倒不如去管管你自己的兒子。你的寶貝兒子你當寶捧著,可不見得我涼玉就會稀罕,如今楊夫人既想弄的洛城滿城風雨的,涼玉本就是勾欄之人,楊夫人巨賈之家,到時誰臉上好看,我看楊夫人還是撿了這剩了不多的臉麵回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