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鹿門書院·符令之爭(一)
作者:躺春茶      更新:2020-09-10 08:44      字數:4285
  眾人在尺素江邊遊賞月下江景的時候, 鹿門書院內卻是一片來來往往的奔忙身影,緊鑼密鼓地為明日符令之爭作準備。

  宋嘉樹與李成蹊兩人在謄寫玉牌,時不時有師弟跑來詢問, 宋嘉樹不厭其煩地一一解答, 口若懸河,李成蹊更多的隻是埋頭苦幹,偶爾開口也是惜字如金。

  有忙裏偷閑的交頭接耳,李成蹊不開口斥責,隻是看著他們笑了笑,竊竊私語的小弟子們便都不好意思地閉了嘴。

  “李師兄人挺好的, ”過不了多久, 他們又開始嘀咕起來:“就是為人處世太死板了, 怪不得山主偏愛更伶俐一些的宋師兄。”

  “噓!小聲些!你還真仗著李師兄脾氣好, 不怕被他聽到!”

  嗡嗡談話聲小了些。

  “出事了!外麵出事了!”大門猛地推開, 有人飛奔進來大喊:“又有人死了!在江裏!”

  李成蹊和宋嘉樹兩人霍然起身。

  —

  人都聚在江邊,指指點點。

  幾縷血絲在尺素江江水裏蕩漾開, 江水玄黑,宛若一個巨大的無底洞,將月光悉數吞沒。

  墜江的人被拉了上來,一襲襦衫染得血紅,鮮血摻雜著冷水,從身上成股流淌下來。腹部一個血肉模糊的洞, 金丹已經被掏走了。

  “這是第幾個了?”

  “我是三日前來蒹葭渡的,每日必死一人, 少說也是第四個。”

  圍觀者議論。

  “查出來是誰幹的嗎?”

  回答的人都搖頭:“看樣子沒有一點頭緒。”

  正談論著,一群穿月白襦衫的弟子們匆匆趕來,打頭的是宋李二人, 看熱鬧的路人識相地退到一旁,看著他們將那人抬上岸。

  李成蹊將他黏在臉上的亂發撥開,這人凍得臉色青紫,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誰認識這個人?”

  這些死掉的人,無一例外都是些無名無姓無親無友的散修,孤零零客死他鄉,也無人接管,唯一的影響是給大家帶來恐慌。

  至於下殺手的人,估計是想在極短的時間內提升修為,好贏得符令進入秘境,所以才拿走了這些人的金丹。

  李成蹊又問了一遍:“誰認識這個人?”

  “是那個儒修。”一道聲音傳來。

  李成蹊一愣,循聲望去,“薑劍主?”

  “之前有人在對岸比試的時候,我多看了兩眼,”薑別寒盯著這人若有所思:“雖然看不清他的臉,這身衣服卻記得很清楚。”

  “對對對,我也看了那場比試。”他打頭開口,立刻也有其他人接話:“這位公子和一個大漢比試,還輕輕鬆鬆地贏了呢,真是沒想到轉眼就成了這樣子,真是可憐!”

  當時圍觀的人不少,這人身法飄逸,令人印象深刻,緊接著便有不少人站出來作證。

  “贏了那大漢後,他便一個人低調地走了,這倒沒什麽奇怪的地方。不過那大漢被個孱弱的讀書人戲耍一番,離開的時候還罵罵咧咧極不服氣,我看這人很可疑!”

  “是呀,他還放狠話說,等明天上了擂台,最好祈禱著別遇上他,否則要將這人打個半死,簡直是目無法度!”

  得虧今晚江邊人多,這人喪命後還有人替他講話,否則像前麵幾個無名之輩,死得不明不白,還無處訴冤,便真要成一樁陳年冤案。

  線索差不多都有了,李成蹊問:“和他比試的那人在哪?”

  “在……誒?那人怎麽不見了?”

  過了這麽久,那人估計已經早已混入人群中悄然離開,說不準得知消息後連夜離開蒹葭渡,按著散修們浪跡天涯的腳力,再晚一步,恐怕追到天涯海角都追不上。

  李成蹊不敢久留,匆匆帶上人去追。

  宋嘉樹留在原地,垂頭看著地上這個性命垂危的散修,指揮其餘人將他抬走。

  不知誰開口問了句:“他還有救嗎?”

  宋嘉樹微笑著擺出一個歉疚的表情:“金丹沒了,魂魄受損,恐怕……命不久矣。”

  開口的是個理中客:“你們鹿門書院不救人嗎?”

  宋嘉樹笑容一僵,繼而又道:“我們已經在調查了,諸位放心,這幾日在蒹葭渡興風作浪的凶手,今晚我們一定能查出來。”

  “是救人,不是查凶手。”那人振振有詞:“不是說山主有一張扶乩琴,能夠修補魂魄嗎?你們讀的是聖賢書,心懷天下,怎麽到現在都不見他出手救人?”

  宋嘉樹笑意慢慢沉了下來。

  他不像李成蹊,膩膩歪歪的,同情心泛濫,為救個毫不相關的人,不惜忤逆先生。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他無時無刻不在自省,也從不敢逾越先生的底線。先生的原則就是他的原則,先生為人處世之道就是他為人處世之道,他很清楚自己要成為什麽樣的人,也願意接受自己成為這樣的人。

  “書院自有打算。”宋嘉樹重新掛起笑臉,鎮定自若地作了一揖:“諸位今日盡興了,便早些歇息,明日符令之爭,可不是兒戲。”

  —

  小酒館的破敗屋頂,有個袒胸露乳的大漢,正睡得鼾聲震天。

  他睡得太過死沉,以至於沒注意到周圍悄然多了數條人影。

  李成蹊步伐平穩地走上屋脊,袖底清風湧起。

  那大漢在睡夢中察覺有異,抬起蒲扇般的手掌,拍死蠅一般扇過去,下一刻他的手臂被人輕而易舉地架住。

  一枚金丹從他衣襟內滾出來。

  李成蹊俯身撿起,在他既驚且懼的目光中說道:“總算抓到你了。”

  —

  魁梧如小山般的壯漢,被五花大綁著押送到芝蘭小築中。

  嘴上的禁製一解除,他便扯起嗓子大喊:“你們鹿門書院怎麽亂抓人!我說了我和那小白臉沒仇!沒錯,我是成了他手下敗將,也放了幾句狠話,可我沒必要為了這點芝麻小事殺了人家啊!你們趕緊放開……”

  董其梁負手立在案前,隨便揮手,那人的嘴巴上又施了層更牢靠的禁製。

  宋嘉樹垂手立在一旁,看著一板一眼稟告來龍去脈的李成蹊,插了句話:“先生,既然人已經抓到了,我們立刻布告眾人,免得再起流言蜚語。”

  “雖然人是我抓的,”李成蹊卻道:“但僅憑幾枚金丹,不足以確定他就是真凶,還不能妄下罪論。”

  “這是人修的金丹,不是妖修的妖丹,既然他身上有這些東西,便說明他手腳也不幹淨,無論如何也不能姑息。”宋嘉樹不以為然:“況且,盡早放出消息,也能盡早安穩人心,你也不希望明天五洲四海各大仙宗都在觀望的事出什麽岔子吧?”

  兩人就是這樣,一個總能說到人心坎裏,一個太老實,像個呆板的小夫子。

  可董其梁是山主,是名滿天下的大儒,不需要再來一個小夫子教他大道理。

  李成蹊這種性子,如果上一任山主、他的小師弟還在世的話,應該會很欣賞。

  “成蹊啊。”

  李成蹊抬起頭拱手:“學生在。”

  董其梁一手按住琴弦,一手負於身後:“這回你辛苦了,先回去吧,看望一下你兄長。”

  李成蹊神色隨即有些低落,拱手告退。

  宋嘉樹打量他一眼,平日裏月白色法袍穿得一絲不苟,現下腰帶裏卻倉促地露出一片衣角。

  宋嘉樹沒有多想,察言觀色,正想告退。

  “你等一下。”董其梁喊住他,冷聲道:“你是說,剛剛有人質問,為何鹿門書院不救人?”

  宋嘉樹低頭道:“學生已經把那些人擺平了,學生告訴他們,鹿門書院是讀書習理的地方,也是定規矩製墨繩的地方,獨獨不是不是救死扶傷的醫門,他們想救人,應當去找醫修。”他猶疑了一下:“看情況,那些人的聲討隻是一時興起,應當沒人煽動。”

  董其梁麵色卻沒有好看多少。

  總覺得是有人故意而為,而且目的不僅僅隻在於渾水摸魚,敗壞他的聲望。

  “你帶幾個人,去護送一下薑別寒他們。”

  宋嘉樹抬起腦袋:“巨闕劍宗……應該和這個沒關係吧?”

  “我是讓你盯好一個人。”董其梁氣色糟糕:“一個老狐狸,一個小狐狸,都不讓人省心,真不如打死了事。”

  —

  回去的時候已近子夜,大街上空無一人,月影遊走在枝葉之間,人影橫斜在斑駁的牆頭。尺素江的水流聲忽遠忽近,綴滿星鬥的天幕徐徐流轉。

  薛瓊樓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望了一眼。

  一輪明月逐人歸。

  白梨也停下腳步,跟他一起回頭看,一條空蕩蕩的、不滿陰森樹影的街道,通往無盡的黑夜。

  “你看什麽啊?”

  他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在看剛剛那個散修。”

  “這麽遠都看得到?”

  他隨口答:“看得很清楚。”

  白梨將信將疑。

  “一個山澤野修,無親無故,”他以一種百無聊賴的語氣,狀似無意地說:“死在這裏誰會發現。”

  孤身赴死,無人收屍。

  白梨眼前不斷浮現出那個巨大的血色漩渦,而他現在看上去幹淨而鮮活。

  “剛剛那個李成蹊給他收屍,還立了衣冠塚。”

  薛瓊樓側過目光,打量著她有些黯然的神色,眼裏那一絲憐憫,猶如沁涼的水浸入心底。他輕輕笑了笑。

  “你笑什麽?”白梨有些奇怪,因為她發現這個笑和今晚的月光一樣純粹。

  他煞有介事地問:“他那衣冠不整的樣子,怎麽立衣冠塚?”

  白梨抬起手,在他肩頭拍了兩下。

  薛瓊樓停下腳步,“怎麽了?”

  “好晦氣啊。”白梨凝起眉眼,一臉嚴肅:“幫你拍掉。”

  他也伸出手,一時心血來潮,隨意地捏了捏她頭頂兩股分肖髻,“禮尚往來。”

  她飛快捂住頭頂,薛瓊樓看著有些好笑。

  牆頭一片青瓦在地上砸碎,一道黑影如夜貓,飛速竄入漆黑的巷道中。薛瓊樓抬起頭,走在前麵的薑別寒和他一樣,迅速警覺。

  薑別寒叮囑夏軒讓他照顧好其他人,自己飛身追上去,主街道有兩條岔路,黑影竄進牆後的樹叢中,不見其蹤。

  他往右邊拐,前方出現幾點暗紅色的光,像掩在夜色後的野獸的眼睛,他將長鯨推出些許,一寸劍光映亮這群人的臉。

  宋嘉樹提著燈籠,微露驚訝,又很快鎮定下來,作了一揖:“好巧,我是來巡夜的。”

  巡夜?

  薑別寒將劍歸鞘,有些疑惑。

  那道黑影不是他嗎?

  —

  一雙腿從牆上垂落,悄無聲息地跳到地上,猶如野貓般輕巧,懷裏抱著一堆鼓鼓囊囊的東西,撒腿飛奔,惶惶若喪家之犬。

  冷不防腳下多了一塊石頭,將他絆得往前滑出去。

  他顧不上擦拭麵上的泥塵,將散落一地的東西抱起來就跑,可是一隻雪白靿靴踩住他衣擺,讓他一屁股跌坐在地。

  “逃啊。”

  他懷裏抱著一件月白色的衣服,濕淋淋地血斑點點。

  高階的法袍可以使汙跡自行消隱,這件法袍上的血跡便在緩緩變淡,但仍然留有蛛絲馬跡,得多等一會才能完全消除。

  那人慢慢回過頭,露出的一張臉,和李成蹊有七八分相似,寫滿驚慌失措。

  “果然是你。”薛瓊樓笑容玩味:“真是兄弟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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