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風陵園·圍殺之局(九)
作者:躺春茶      更新:2020-09-10 08:44      字數:3732
  一具白骨當空而坐, 無數魂魄靈體塑成血肉的一部分,漫天血色與綠光交雜,光怪陸離。

  五個人在它麵前像螻蟻一樣渺小。

  “這東西就是樊家家主樊肆?”

  薑別寒抬頭仰視, 整隻劍鞘在嗡鳴。

  長鯨出鞘, 劍光刺穿白骨右臉,骨骼皴裂聲震顫天幕,沒過多久,滾滾而來的黑煙凝成八股粗壯結實的黑繩,再次將那個洞補全。

  劍光在巨大的骷髏頭四周飛馳,不論劈斬得多快, 蜂擁而來的黑煙總能將缺口補得密不透風。

  血肉像不斷累疊的高樓, 已經築到了白骨腰際。

  長鯨劍已經折損一次, 方才又疲於奔命, 此刻劍光不複出鞘時的淩厲, 如倦鳥歸林,回到劍匣。

  “你殺不死它的。”葉逍仰麵躺在地上:“等這東西完全成了個有血有肉的人, 他便是半個地仙,誰都殺不了他。”

  “這些魂魄,都是……死掉的人?”

  “你以為她們養蠱是為了好玩?”葉逍森然一笑,兩條腿正在潰爛,像燒完的骨殖:“每一寸肉.體,每一根骨頭, 都由這些人來鑄就……當然也包括我們。”

  —

  滿樹小鈴鐺無聲晃動。

  這些小鈴鐺是薑黃色的浮屠花,幹朽的樹皮像一張張尖牙利嘴, 正發出齜牙咧嘴的呼嚕聲,凶狠地警告試圖靠近的兩人。

  “陣眼就在這裏?”白梨已經被練出一身膽,能做到熟視無睹, “我們要把樹砍斷嗎?”

  薛瓊樓不苟言笑:“退後。”

  他伸出手,像托舉一片白雲,輕飄飄往上一抬,浮屠樹發出淒厲的嘶鳴,地麵寸寸崩裂,虯結的樹幹暴起,根須宛若蟒蛇纏作一團。這些根須下竟懸著無數骷髏骨殖,咯拉作響。

  繼而一揮袖子,整株浮屠樹也倒飛出去,在風中肆意飛旋。

  地麵出現一個漆黑的漩渦,汙血如泉眼裏的水噴薄上湧,血流滿地。

  白梨仿佛預見接下來的劇情走向:“我們不會要跳下去吧?”

  “沒錯。”他轉過臉,饒有興味地微笑:“害怕的話,在上麵等著。”

  白梨想說我一個人會死吧,他又加了一句:“沒人有空管你。”

  白梨:“……”

  她還真是個實在的龍套,一旦脫離了主角團,存在感便低到塵埃裏。

  薛瓊樓沒廢話,一步踏進漩渦,像踩進一座滿是淤泥骸骨的墳堆。少年幹淨的白衣和這片汙血相比,有如雲泥。

  夠狠。

  白梨深吸一口氣,緊跟而上。

  很快她便發現,自己周身像撐起一個保護罩,這些汙血骸骨朝她湧擠而來,又沿著一片透明的殼兒滑落。一路墜下去,像一隻場景飛速交替的萬花筒,奇景紛紜。

  雙腳安然無恙地觸到地麵,一條冗長的甬道展現在眼前。

  陰森的寒意從甬道深處湧出,薛瓊樓灑出五枚白子,將前路照得通透明徹。靴底踩在青石板路麵,陣陣沉悶的回聲縈繞在耳畔。

  牆壁上依次掛了一排壁燈,以白骨製成,血跡斑斑,形狀五花八門,有的像頭顱,有的像交叉的雙手,還有的甚至是一整具軀幹,油燈便置於肋骨內,無聲地訴說出一股陰森森的扭曲感,像變.態的人體展覽館。

  一名紅裙少女亭亭玉立,撐著一把綠瑩瑩的油紙傘,背對著兩人抹眼淚,哭得如泣如訴。她轉過臉來,竟然是先前那四胞胎姐妹中的一個,麵龐稚嫩純真,不含半點矯揉做作之色,無助地朝薛瓊樓伸出手:“帶我回家吧……我好想回家……”

  還沒接觸到他衣袍,便像冰塊靠近火爐,瞬間融化。

  左側的白骨壁燈下,又蹲著個瘦骨伶仃的小孩。

  身後有“呲呲”聲,白梨低頭一看,一條血紅的長舌像滑溜溜的蛇一樣,蜿蜒到她腳下,卷上她的腳踝。

  薛瓊樓突然感覺自己袖子被抓住。

  她以一個金雞獨立的姿勢,歪斜著立在原地,驚恐至極以至於無法出聲,指了指腳下。

  薛瓊樓抬手將那小孩揮到牆上,化作一團黑煙撞得粉碎。

  腳踝上似乎還殘留著黏糊糊濕噠噠的感覺,她輕輕揉了揉,平複一下駭然的內心,又精神抖擻地站起來:“我們繼續走……”

  一道白影兜頭罩上來,將她籠在裏麵,有泛著蘭麝香的暖意,白梨沒說完的話噎在喉嚨裏。

  什麽東西?!

  她扒下來一看,是一件雪絲外袍,握在手裏像一片輕逸的霧。

  少年身上便隻剩了一件綁著束袖的中衣,少了這件拖泥帶水的寬帶褒衣,看上去更挺拔,和初見時一般,像一片薄薄的刃。

  “我不習慣等人。”

  他沒等說完轉身便走,輕車熟路,滿臉正經事正經辦的神色。

  接下來的這一段路途,想靠近白梨的鬼魂碰到這件法袍,悉數融化。剩下腦瓜機靈的,見接近白梨不成,轉頭蜂擁湧向薛瓊樓,隨即啪嘰幾聲被打進牆壁。

  一條河流橫亙在眼前,濃黑河水無風起浪。

  走近了才發現,河渠裏那一片黑色波浪壓根不是水,而是無數掙紮扭動的魂魄,彼此黏成一團。

  白梨在岸邊站定,立刻有手臂伸出來,五指釘在岸上,抓出五道白痕,摸索著想把她拽下去。

  “這樣還怎麽過去?”

  不等她問完,起伏蠕動的“河麵”上,緩緩鋪開一片“銀河”——並非是銀河,而是黑白二子鋪就的小路,黑子如夜空,白子散落其中,遠看像夜空裏的璀璨星辰,近看似星羅棋布的鵝卵石。

  這家夥的法器終於有一回是貨真價實的美觀無害了。

  她踩上這條小路,腳底魂魄聚攏成人形,趨之若鶩,接觸到棋子的一刹那,潰散如煙。

  不知是不是甬道陰寒的緣故,白梨打了好幾個冷戰,寒意如一根冰錐貼著脊背滑下來,又冷又刺。

  腳步虛軟,頭暈目眩,幾乎喘不過氣。她差點踏空,一把拽住了麵前人的袖袍。

  或許是見她這副風吹立倒的模樣有些可憐,薛瓊樓沒有推開她,耐心問了句:“怎麽了?”

  白梨搖頭:“這裏……有點冷。”

  牆壁上濺滿陳腐血跡,河中陰物肆虐,甬道固陰沍寒,剛進來的時候隻覺得陰冷,走到半途越來越冷,是帶著刺痛的陰寒。

  她快站不穩。

  指尖開始泛起青紫,如一片恐怖的毒斑迅速蔓延整隻右手,她察覺到身體的異樣,想低頭看一眼,結果被一隻手捂住眼睛,視線一片漆黑。

  “誒,你幹什麽啊?”白梨感覺他手指緩緩推開衣袖,一路滑上來,下手根本不知輕重,她又癢又疼,“別動我手臂,我不想缺胳膊少腿……啊!”

  他充耳不聞,狠狠掐了一下,堪比用最粗的抽血針筒紮進臂彎,白梨差點飆出眼淚,氣若遊絲:“我記住你了……”

  青紫斑痕如退潮的海水爬回去,皮膚下跑過一片淺金色的漣漪,像個進退無路的亡命之徒,慌不擇路地竄進他卡在臂彎處的手指。

  心髒被一隻手抓住,狠狠一擰。

  五髒六腑差點錯位。

  如此強烈的絞痛,薛瓊樓麵上血色一瞬間褪得一幹二淨,如紙雪白,喉間湧起一股腥甜。

  白梨視線終於明朗,原本攙扶她站穩的少年,轉而踉蹌著靠上來,呼吸紊亂。

  她顧不上去揉被掐疼的臂挽,一把摻住他,惶然無措:“什麽情況?你怎麽突然……你別嚇我啊!”

  腳下棋子已經有些脫落,像房梁上鬆動的釘子,掉下一顆,整座房屋將毀於一旦。

  這條棋路毀了,他們兩個就等著被河底的凶魂蠶食鯨吞。

  少年半跪下來,一手抓住胸口,衣襟皺巴巴揉成一團,看上去相當虛弱,蒼白的麵色似寒冬裏呼出的一團白氣,虛幻而短暫。

  白梨不知道他好端端怎麽突然變成這樣,但她知道再不走兩人就要葬身河底,她使出渾身解數把他撐起來,反倒讓自己狼狽地跌坐在地。

  棋路開始坍塌,一片流星墜地。

  河底貪婪而凶險的手趁機而上,如一團流動的液體,不斷拉長變作一根根漆黑的長戟,爭先恐後地朝兩人猛刺。

  一貫機警的少年跪在原地,毫無反應,如一尊僵硬冰冷的雕塑,千絲萬縷的碎發,讓他眉眼被一團陰翳遮蔽。

  長戟尖鋒寒芒躍動,在白梨瞳孔中凝聚成一個小黑點,越靠越近。

  太快了,來不及躲開。

  身上外袍被氣流吹開,如鶴展雙翼。

  這件衣服可以緩衝一下。

  白梨鼓足勇氣,緊緊擁住他,衣袍吹起又飄落,如鶴翼垂落,將兩人籠住。

  撲通撲通的心跳清晰地穿透耳膜,她止不住發抖,沒有鬆手,反而摟得更緊。

  薛瓊樓被這陣心跳聲拉回神誌,抬起目光,少女側臉近在咫尺,掩在烏發中的耳垂,是滿目血色中最純粹的一抹瑩白。

  他咽下喉間腥甜,心如刀絞但心氣不減,像一柄卷刃的刀強行迎戰,索性棄了這條棋路不要,袖底掃起一股風,身下仿佛打上一個浪頭,兩人便似浪巔的小船,被澎湃的海水送上海岸。

  長戟離了河岸,畏葸不前,不甘不願地退回河中。

  簡直是命懸一線,白梨驚魂未定,還沒說一句話,便被拽著衣領從他身上扔到一邊,額頭砰一聲撞上硬物。

  她恍恍惚惚地捂著腦袋。

  死裏逃生不應該先增進一下戰友情嗎?

  少年仰麵躺在地上,氣息奄奄,輕扯嘴角:“……你果然是個累贅。”

  所以他一向孤身上路,不喜歡結伴而行,和薑別寒一眾是貌合神離,自然另當別論。

  白梨察言觀色地閉上嘴,揉著前額抬頭一看,背上立時冷汗淋漓。

  她剛剛撞上的硬物,是一個正在打坐的老人。

  他渾身散發出瀕死的腐臭氣味,俯視著她:“你們……怎麽進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薛:還是坑妹得心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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