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好地方
作者:Shrimp      更新:2020-09-02 20:04      字數:4252
  阮衿是在年級大會上再次碰見那個人的。

  他站在前排,正被上午九點的太陽當頭照得睜不開眼睛,眼前是赤紅一片,連台上站的什麽人全都看不清,隻是聽見那劣質話筒的電流在滋滋作響。一長串的頭銜,後麵跟著的名字是“李勝南”董事長,然後劈裏啪啦的掌聲響起來了。

  後來本來要散場的,他跟其他幾個家裏情況比較特殊的被點名留下來了。這場麵很熟悉,約莫又是什麽慈善資助人正在讚助貧困學生吧。

  學生們是一個個被叫進去的,出來各自拿著一個信封,阮衿排在最後一個。

  以往那些資助貧困學生的慈善家們,都得在學校大禮堂裏發表一通演講,還得一起站在台上還要合影的,這個情況卻不大一樣。

  他一進去,率先看到的是那位他幫助過的A大招生辦的梁老師,她依舊穿的是剛及膝蓋的裙子,皮包壓在光裸的腿上,正在和那位名叫李勝南資助人談話。

  裏麵還有些幾名扛著攝像機的記者,都在靠牆的位置坐著。

  阮衿一進來,他們就開始拍攝素材了。

  阮衿通過那纏在脖子上的繃帶幾乎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他上次在醫院裏扶起來的人。之前是一副憔悴的病容,現在看著已經大好了。雖然年長他許多,但比起多數中年人要保養得好得多,僅身材沒有走形這一點就已經很難得了。

  那眉宇間充斥著那種有錢人的矜貴和闊綽,這長相輪廓有點熟悉,阮衿想,不過或許是在電視上見過吧。

  梁老師一見他就笑,“小阮啊,你還真是熱心。剛和李先生聊過,我說你上回在學校幫我,他說那巧了,你還在醫院裏也幫過他一次呢。”

  這話說的有點意有所指,可能是覺得實在太巧合,剛好幫上忙的都是貴人,這該是什麽樣好運氣?

  “不是一個幫字那麽簡單。”李勝南則說得更直接些了,好像是已經把阮衿當做了救命恩人的程度,那嗓音沉沉的,“我昏倒的地方位置太過偏僻,搞不好就那麽死了也沒人注意到,他這是救了我一命。”

  阮衿聽了直搖頭,離這兩個人約有半米遠“您言重了,我隻是恰好路過而已,但凡是看到的人都不會置之不理的。”

  但是我明明沒留姓名的啊……阮衿想,他並不希望自己因為這件事而再生事端,因為他骨子裏還是那個不願意和外人多打交道的家夥,性格悶得出奇。

  “別站那麽遠,先坐吧。”李勝南把自己旁邊的會議室的椅子抽開一把,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來,顯然是還有話繼續的意思。

  那距離顯然太近了,膝蓋能抵著膝蓋,阮衿有些不適,但是李勝南是能做他父親的年齡的人,況且記者們也都在。

  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是受資助的那一方,也不能不給麵子。

  於是他坐過去了,李勝南一邊親切和煦地問他年齡,家中具體情況,還有考試成績之類的問題。最後隨口講了些客套的,鼓勵他今後繼續努力學習的話,其實和其他那些資助人也沒什麽區別,阮衿逐漸就放鬆下來了。

  隻是最後遞過信封裏的錢,有厚厚的一遝,比其他學生拿的都要多一倍不止。

  那些暴漲的快門聲像無數個細小的鍘刀落下,讓阮衿的心都在慌亂的狂跳,他一邊道謝一邊接了過去。

  最後李勝南和一眾記者先行走出會議室,隻剩下梁老師過來拍阮衿肩膀,“你上完下午的課就別回去上晚自習了,我跟你們班主任說了,你要跟明天來做人物專訪的記者接洽一下,一起吃一頓便飯。救了人家勝南集團董事長一命,又因為樂於助人被A大破格錄取,你啊,憑著好運說不定還能選上今年的道德楷模。”

  阮衿麵對這樣的調侃卻笑不起了,隻是把那裝著現金的信封遞給梁老師,“您能不能幫我轉交給李先生,這太多了,我實在受不起。”

  還是因為剛剛在場的人實在太多了,而當眾拂人的好意是一種不識相的行為,他不能那麽直白地拒絕。

  “這有什麽受不起的,人家是董事長,身價過億。你救人一命,給這麽些還是少的,別那麽死腦筋。”梁老師搖搖頭,別的學生拿了錢都開開心心地走了,就這孩子,反而還覺得不安心,也不知道在瞻前顧後些什麽。

  “我自己以前打工其實攢了一些,而且留學也有你們出錢資助,真的不需要這麽多。”阮衿還是執意要把錢還回去。

  “隨便你吧,晚上吃飯的時候你自己親自還給李總,他也在。”

  阮衿點了點頭,暫時先把錢給揣進兜裏,“好。”

  晚八點,茶樓包廂裏有幾桌人,阮衿坐的主桌,那席麵上的菜卻已經全鋪滿了桌子,多數都是海鮮,蜜色的燈打下來,皆是色澤鮮亮,通

  紅的海蟹伏臥在白盤中,那蒸好的七星斑也正在徐徐冒著騰騰的白氣。

  李勝南還有沒到場,於是也沒有誰都沒動筷子,隻是在服務生添水的間隙中低聲攀談。

  阮衿不怎麽主動說話,做專訪的女記者和他溫婉地交流幾句,也不再多言。阮衿也看了出來,這場飯局來的人太多,而中心人物也絕非自己,重心早已向那位李董事長傾倒過去了。

  或許采訪已經變成了宣揚這位李董事長的慈善行為吧。

  阮衿低頭看李隅給他發的消息,“什麽時候散場,我來接你?”

  他緩慢打字,“人還沒來齊,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散場。”

  他跟李隅說的時候是和記者和資助人一起吃飯,誰知道現在還多了許多不認識的人在場。

  剛發完消息,李勝南就掀開簾子進來了,阮衿把手機給塞回了口袋中。

  席間不乏有頻繁的敬酒,祝賀李勝南順利出院,阮衿自己則默默噙著果汁,心說這和我有什麽關係呢。

  吃飯到一半,阮衿被李勝南給端著茶給敬了,敬他那一次救命之恩,他幾次翻來覆去大小手術才剛好,滴酒都不能沾,就隻能以茶代酒了。

  可阮衿卻不行,盡管還是學生,在場的人都說他已經成年,其實喝點酒其實也沒有大礙,隻要是不醉就行。

  在各種攛掇和期待之下,阮衿眼見著他們給自己貼著杯口倒了小半杯白的。

  喝還是不喝?

  他不想喝,但是李勝南的手卻平直地端著茶,眼神睥睨,大有他不喝下去就不會罷休的程度。

  或許這就是成人世界的酒桌法則,他是李勝南的救命恩人,是熱心助人的好同學,但是站在這裏,就必須低人一頭,那些來自上位者的好意,盡管太傲慢,但他不得不嚼碎之後吞咽下去。

  阮衿覺得無力,可他現在卻沒有選擇餘地。就和李隅說的一樣,不管怎麽樣他都不會舒服的。

  他要拿別人的資助,要往上走,不就得忍耐著,必須做這些讓自己不適的事。

  於是他一仰頭幹了,像硬生生吞下了一團滾燙的火,喉嚨和胃沿路都被徹底灼燒起來,燒得直發疼。

  他聽到了潮水般的掌聲,“豪邁”“人不可貌相”“酒量好啊”的聲音太嘈雜,過了一會終究平息下來。

  阮衿得以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不再成為被眾人凝視的焦點。

  雖然沒到醉的程度,隻是燒得心口非常不舒服,而且很有些上臉。阮衿沒碰過酒,他吃了幾口菜把那股反胃感給壓下去,看到李勝南起身去廁所。

  阮衿捏了捏自己口袋的信封,跟著出去了。

  李勝南一擦幹手出來,就看見阮衿站在走廊外麵,那道黑黢黢的影子還把他嚇了一跳,白天給出去的信封又重新遞還到他手中。

  “你這是什麽意思呢?這是資助你上學的錢而已,收著吧。”

  阮衿搖了搖頭,“不了,能留學已經足夠了,我不需要別的了。”

  對麵的人好像笑了一聲,沉吟道,“能不能走得掉還……”

  後麵的話阮衿還沒有聽清楚,茶樓外一陣清風吹過來,明月高懸,樹梢隨風窸窣擺動的聲音把後麵的話全都吞沒了,“您說什麽?”

  “沒什麽,暫且先拿著吧。”李勝南走過的時候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伸手摸了摸被紗布裹住的傷處,冷笑道,“你和她倒是差別很大。”

  她?她是誰?阮衿看著他走遠的背影,怔怔地握著那信封,一時間有點迷茫。

  李隅才走到街上,一眼就看出遠處阮衿蹲在路邊等他,那臉上極不正常的酡紅,“喝酒了?”

  “三分之一的白酒。”阮衿把臉仰起來,口袋裏還捅著那個厚實的信封,全是錢,可心情不知為何仍然是低落惆悵的,“還好,沒醉,就是喉嚨裏不太舒服。”

  “我看你心裏也不太舒服。”李隅把他從地上拉起來,“怎麽了?”

  “沒怎麽。”阮衿想,為什麽會這樣?不是經曆過很多次了嗎?我以為自己已經脫敏了,但是並沒有,心裏該怎麽難受還是一樣的。

  他看了看李隅在月光下令人心動的臉,那衣領被風吹拂著貼上他的臉頰,是微涼的,纏綿的,紓解了他臉上酒精蒸騰出的熱。他怔怔地看著遠處街道延伸出的一片漆黑,然後揉了揉自己的臉,“我現在什麽也不想,我希望以後能賺到很多很多很多的錢,我要跟你站在一起。”

  李隅差不多也能猜到阮衿是如何被勸說著灌下酒的,而這是他不得不承受的。他對阮衿說過的忍受,他揉了揉阮衿的頭發,“我們已經一起了。”

  那張在羅漢廟所求的小卡即是,第一句和第三句,李隅把他的命運撕下來,分給了阮衿一半了。

  我自己現在也不過是一個窮光蛋,李隅略有些嘲諷地想。

  他把未來就那樣率先透支了,不再是富二代,也沒有一分錢,手中除了自由已經全都落空,但是從未感覺如此痛快過。

  兩個人沿路走回阮衿家的時候,李隅極跟阮衿說了,“我這個月末就得先飛去A國。”

  那份公證過的合同和遺囑,他得去他外公那裏兌現給李勝南,而這些東西都不必跟阮衿說,說了又會覺得是為他所做的壯烈犧牲。

  可有時候為另一個人的犧牲,就是對自己變相的拯救。

  李隅覺得自己每一個抉擇並非意氣用事或者戀愛腦上頭,不做競賽生,不要保送,去A國也好,甚至和李勝南斷絕關係也好,這都是他叩問自己內心的結果。

  李勝南指著他的鼻子說,“你別後悔,你總有回頭找我的那一天。”

  他自己說的,“絕沒有那一天。”

  不後悔。他捏著十字架貼著自己心口說的,無論發生什麽,也不會比現在更糟,不會後悔。

  “什麽?我以為……”阮衿沒想到是李隅要比他早走這麽多,他以為他們倆能一起去。一塊攜手上飛機的場麵,阮衿不是沒有想象過的。

  “我先在那裏等你。”阮衿感覺自己的手被李隅握住了。

  阮衿看著他,也釋懷地點點頭,反正短暫分別之後馬上就是再見麵,他們不是沒有過這樣的時期,李隅集訓的時候也是間隔十幾天才見麵,這沒什麽不能忍受的。

  於是阮衿說:“好啊。”

  他們在路上走著,阮衿手中握著李隅給他買的熱咖啡,暖著被燒灼的胃,隻聽著他的聲音輕飄飄的散落在風中,“知道A國的特裏納嗎?”

  阮衿搖搖頭,表示自己並不知道這個地方。

  他仔細凝視著,李隅的臉在講述的時候如此生動和煦,扭轉過來看他時一本正經,“那裏冬天雪很大,雨水也總是落不停。”

  有雨又有雪,那真是個好地方。

  作者有話說:

  再寫個兩三章就破鏡了。

  每次瀕臨高能情節,我就不太能控製得了更新和字數,我隻能說盡量按時更新吧,但還是以連貫為主。

  因為我可能做出更新七八千一口氣破鏡這種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