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我無所不能
作者:Shrimp      更新:2020-09-02 20:04      字數:4711
  現在的場麵已經沒辦法控製了。

  阮衿早就料到這一點,阮心前一秒還在開開心心舔店員遞過來的雙色冰淇淋球,下一秒聽到阮衿說“因為要讀書啊,所以就沒辦法每周都來看你,你哪有那麽多的為什麽”就開始嚎啕大哭。

  她哭起來是真的極其吵,尖哨音猶如爐子上剛燒開的水壺,直刺得人耳鳴。以前因為實在受不了,所以阮衿不得不吃她這一套,可現在已經涉及到了原則問題,他也不能再多做讓步。

  阮衿隻能趕緊把阮心給趕緊牽到外麵去,“你今年都多大了,怎麽還這麽哭?羞不羞?”

  “你之前明明跟我說好了,不會不要我。”阮心癟著嘴蹲在街角,淚眼朦朧地看著麵前如同流水般的車輛。她覺得自己已經非常寬容了,“我又沒有每天都煩你,也沒有給你打電話。你怎麽這樣啊,自己說話不算話。”

  阮衿有點無奈地掏紙巾給她擦臉,耐心道,“我都說了,就隻是讀書時候沒辦法來看你。放長假的時候我不就回來了嗎?而且我們可以視頻,打電話。”

  “那我得等多久啊?”阮心一聽,又嗚嗚咽咽要大哭一場,“你為什麽要去跑去外國?外國那麽好,你還有男朋友,你們遠走高飛就肯定就不

  想回來了。”

  她伸出手指自顧自掰著數,“你在外國讀書,上班,然後結婚,最後再生了新的寶寶,你有了自己的家,一定就想不起我了。”

  這都已經鬼扯到哪兒去了?結婚生子?阮衿實在佩服小孩的聯想能力。

  “不會的。”阮衿感覺有點心力交猝,伸出去戳她的額頭,“你腦袋裏怎麽能裝這麽多事呢?”

  “怎麽不會的……”阮心剛要站起來插著腰跳腳,遠遠看見一個人影走過來了,嘴囁嚅了幾下,那滿腹燃燒著的焦躁瞬時都熄了。像朵蘑菇似的,複而又蹲下去了。

  阮衿還正好奇呢,左肩就被搭上一隻修長有力的手,輕按著,再打個轉,扶定了。

  一側頭,正是李隅。他今天穿了件天藍色的翻領POLO衫,以前阮衿很少見他穿黑白灰之外的顏色,乍眼看上去,氣質變得溫和而俊雅。

  “怎麽不繼續凶了呢?”

  李隅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原來是對阮心說的。

  阮心立即躲到阮衿身後去了,將正在滋滋冒熱氣的臉貼在阮衿後背上,那嘴唇上沾的冰淇淋都蹭到他衣服上了。阮心之前一直吵著要見李隅,今天得知他要來,還特地讓陳阿姨紮了辮子,換上新鞋和新裙。

  剛剛如果不是被阮衿說的事給打岔了,一時被怒火衝昏了頭腦,或許現在還繼續掐著嗓子細聲細氣地說話。

  “害羞了,她本來是想再淑女一點的。”阮衿剛笑著說完,感覺阮心輕輕擰了一下腰上的肉,就不再繼續揭短了,畢竟現在已經到了要在Alpha們麵前保持形象的年紀了。

  李隅一到場,阮心就不敢再發出那種宛如哨子成精般的聲音,走路的時候悶聲躲在阮衿左手邊,隔著阮衿,偶爾才偷瞥幾眼李隅,但每當李隅向她看去,她就把臉別過去,裝作自己在看風景。

  第五次偷瞄的時候,李隅正用濕紙巾給阮衿擦背上蹭的那塊抹茶冰淇淋,阮心正抓著阮衿手臂在偷看呢,他忽然就轉過頭來,那聲音和表情都很冷酷,“偷看一次要給一百。”

  阮心哼了一聲就不再看他。

  一直走到吃自助餐的店裏,阮心禮貌性地打過招呼,除了那句細如蚊呐的“哥哥好”之外沒再說一句話,而李隅好像也不打算主動跟她要討好關係,他隻跟阮衿說話,兩個人對話還在用英語練習。

  阮心被阮衿牽著走,也聽不懂他們在說笑著什麽,越發覺得被徹底排除在外了,他們早已做好了決定,態度也很堅定,原來就隻是來通知一下自己的。

  她有點無精打采了,本來今天聽說哥哥的男友來請自己吃飯是一件很開心的事,但他們兩個人的眼裏都沒有自己。

  一直到落座吃飯,阮衿主動起身去幫他們拿水果盤。坐在對麵的李隅依舊對自己是不聞不問的,阮心隔著裝茶水的杯子看他的側臉,半晌

  才抿著嘴說,“雖然你很帥,但我才不準你把阮衿拐走。”

  李隅托著下巴看阮心,斜弋了這小孩一眼,“為什麽你會覺得是我拐走了他呢?”

  阮心有些敵意地瞪著他:“如果不是你的話,他才不會想要跑那麽遠,他會永遠都陪著我的。”

  缺愛的小孩是不是天生容易自私呢?居然堂而皇之地講出了這麽可怕的話,“永遠”,這個詞多像一個牢籠,不過李隅透過她的臉難免回想自己小時候,他清楚自己的姿態不會比這個小孩好看多少。

  李隅饒有興趣地看著她黑黢黢的眼珠,那頭發上綁著的蝴蝶結,還有泡泡袖的裙子,都是嶄新的,其實已經得到夠多了的愛,不是嗎?

  見李隅看著她不說話,阮心繼續沒底氣地強硬道,“反正……反正我就是不允許。”

  李隅看著阮衿站在遠處端著果汁看著這邊,稍稍搖了搖頭,意思就是“暫時先別過來”,阮衿打了個“OK”的手勢。

  “不允許也沒有用的。”李隅說的就很直接了,把玩著手中的刀叉,“有這麽討人厭的妹妹,誰都想跑。”

  阮心眼睛裏立刻就蓄積起了淚水,“我哪裏討厭了?”

  “哪裏都討厭。”李隅不留情麵地說了,又繼續道,“我聽你哥說,你在學跳舞是吧?很喜歡跳舞嗎?”

  真的看錯人了,阮心想,眼前這個家夥除了長得帥之外怎麽這麽凶,她絕不允許阮衿跟他在一起,“我跳得很好!特別好,而且下個星期五我們學校有表演,我演小天鵝呢。”

  “嗯。”李隅點了點頭,“那下個星期五,我把你和你哥鎖在家裏一起玩,反正你這麽黏你哥,不去演小天鵝也沒關係的,對吧?”

  阮心把頭低下去不說話了,隻是執拗地用手指摳著絲絨桌布的邊緣。

  聰明的小孩總是能領悟這種淺顯的類比,隻是心裏還有些不甘而已。

  “可是讀書的話,去哪裏讀不都行嗎?”阮心還在負隅頑抗,搖了搖頭,“我不明白,為什麽要去那麽遠,他之前沒有說他想去外國讀書。”

  那就要涉及到未來更多的現實問題,李隅不指望跟一個小女孩講清楚這些,“但現在他想去了。”

  “為什麽就不想在這裏讀書呢……”阮心氣呼呼地趴在桌上,不過她也明白了事實,這跟她喜歡跳舞而不是唱歌是一樣的,沒有隨便選一個就行的道理。

  她兀自在臂彎裏趴了半晌,又眼睛亮亮地抬頭來,“那你們一起去的話,你得照顧好他,對他好一點,不要讓壞人欺負他。”

  這算是找我要一個承諾嗎?

  李隅看著遠處阮衿站定的地方,正徘徊在雕花繪鳥的屏風處,那些縫隙的光被他的影子一下遮住一下又移開。

  於是李隅說:“你不要太小瞧他。”

  他們是靠在一起生長的關係,也不是誰在攙扶誰,誰去照顧誰,現在或許是他的優勢更大,但是誰知道未來會如何呢,阮衿其實隻差一個機遇,而現在機遇已經來臨了,攥住也並非難事。

  不過這個年紀的阮心還聽不懂。

  吃過飯把阮心送回家去,二人獨處的時候阮衿才驚喜地問李隅,“你是怎麽說服她的?你也太神了吧。”

  李隅誠實道,“也沒說什麽,你妹妹其實都懂,她就隻是舍不得而已。”

  可阮衿不覺得,當時他在屏風後看去,李隅沉穩地坐著,和一個小女孩交談的樣子,怎麽說呢?身上的氣場還是那麽強,不管對麵是大人,小孩還是動物,感覺都能被震懾住。

  他給李隅捏了捏肩膀,誇獎的還是那一句,“你果然無所不能。”

  李隅回公寓路上就一直在想著那句“無所不能”,阮衿對他有一層揮之不去的濾鏡,他自己都搞不懂到底為何如此。

  可當他看著自己的時候,李隅的確有種,或許真的,我什麽都能做到的錯覺。當然,他不確定自己能做到多少,但是每一次盡力了,結果也都還不錯。那種充滿幹勁的感覺是很好的,電梯裏的鏡子映照出他的臉,年輕,雄心勃勃,眼神發亮,不再那麽陰鬱。

  李隅用鑰匙擰開了公寓的門,聽到裏麵隱隱約約傳來了他設的VOA的定時廣播,“From VOA Learning English,this is Health Report… ”

  他一邊默聽著,一邊先去了上廁所。

  不過李隅在洗手的時候忽然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勁,這聽力聲音太清晰了,清晰得他剛打開客廳門都能聽到,而他的臥室門在離開的時候是被反鎖住的,聲音理應不是這樣。

  李隅走回臥室門口,那裏果然站著一位不速之客。

  “哢噠”一聲,李勝南剛探出手把那聽力的按鍵給壓下去了。

  他掃視了李隅一眼,雖然李隅神色鎮定,但那白皙的指尖上還在往下滴著沒擦幹的水。他把李隅窗台上的小盆栽給拿起來看了看,“你總算是回了趟公寓, 我有幾次晚上想過來看看,發現你都不在這裏過夜了。”

  李隅走過去把他手中的雅樂之舞給拿下來,重新擱在有陽光的窗台上,掀起眼皮冷冷道,“找我有事嗎?”

  “我是你爸,你這是什麽態度,沒事我就不能關心你嗎?”李勝南在房間裏踱步著,指著書桌上那些攤開的語言考試真題,“又是VOA又是這些東西,怎麽?不想在一中讀了,現在就要出國?”

  出國留學的事李隅和班主任說過,也選擇退出了那個競賽實驗班,雖然這個做法一度把班主任氣得不輕,恨不得撬開自己這個得意門生的腦袋,好好看看他到底在想什麽。但是不管怎麽勸,怎麽努力都沒用了,李隅就是這樣,他決定了的事情誰都沒辦法動搖。

  但是不管怎麽不動搖,他還是繞不過李勝南這一關,各種公證材料都繞不過他的家庭,他的父親,李隅知道有這麽一天的。

  於是他說,“是,我想出國。”

  “你要出國就出吧,愛怎麽弄,我也不管。”李勝南顯得很大度,在李隅床沿處坐下了,“我這傷好得差不多了,明天要去你學校參加一個動工儀式,你得跟我一起剪彩合影,聽到了嗎?”

  李隅上高中從沒向外袒露過自己父親是李勝南的事情,更不希望在全校麵前做這種假意父慈子孝的戲,“我明天有課。”

  “你都準備出國了,還裝模作樣上什麽課呢?”李勝南冷笑了一聲,豎起手指說話,“第一,你談戀愛談得夜不歸宿,我不管對象是Omega還是Beta,或者有多少人,隻要別鬧出什麽流產懷孕始亂終棄之類的大新聞就行,我允許你亂來;第二,你現在在高中就想出國讀,我也都同意,到時候想申哪個大學去學金融我還能幫忙。第三,自由是有限度的,我給你自由,你就得有回饋,你明白嗎?”

  這一通冠冕堂皇的屁話說得李隅胃裏抽搐,直泛惡心,李勝南用那種肮髒的價值觀來揣度和衡量自己,居然還好意思把“自由”二字給說出口。

  李隅的手攥緊了,沾著水的手把空氣排盡後擠壓出一陣黏膩的聲響。他看著房間裏的東西,做到一半的手工模型,地上一盒閃閃發亮的螺母,還有那些書架上的黑膠唱片,新買的相紙,他的盆栽……

  太多了,太多了,李隅閉上眼睛,這些都是李勝南允許的有限自由,好像真的非常廣闊。

  可李勝南給他的自由為什麽又像是一根栓在脖子上無形的鎖鏈,雖然遊曳得很遠了,但是好像還是隨時都能拽回來。

  那種被拽一下的感覺太令人窒息了。

  還有金融?他什麽時候說過自己要學金融了?

  此時此刻,李隅腦海中又浮現出阮衿所說的“你已經夠完美了”和“你無所不能”,他的聲音交替出現在耳畔,像此起彼伏的溫柔的海浪。

  不是這樣的,我並不完美,李隅有許多次妄圖反駁。他知道他身上最大的醜陋,最大的癩疤,就是李勝南,他一直想把他從自己身體和心靈中徹底連根挖出來。

  我無所不能,李隅按了一下胸口的十字架,讓那尖銳的金屬拓印在自己皮膚上。他在心中又默念了一遍,這句話仿佛是給予他勇氣去掙脫一切的咒語。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對李勝南冷靜說,“我媽給我留了一筆錢。”

  李勝南聽了之後敏銳地抬起了眼睛,他本來還在伸手翻李隅床頭的數學雜誌,“什麽錢?有多少?我怎麽不知道?”

  “我成年那天能拿到,但那筆錢我一分都不要了,用這個來換無限的自由,行嗎?”李隅把“無限”二字咬得很重,他凝視著虛空,而李勝南則瞠目結舌地凝視著他。

  他感覺自己輕鬆多了,因為他要跟李勝南徹底斷絕父子關係。

  作者有話說:

  現在的魚還比較清純正能量,可長大發現那lsn的問題不是逃避能解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