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預熱
作者:Shrimp      更新:2020-09-02 20:04      字數:5530
  兩個人清理完李隅的書架之後天都黑透了,累得跟萬米長跑過一樣,大冬天裏頭發都全被汗打濕了,癱坐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

  等好不容易爬起來了,準備離開,卻聽到門口按開密碼解鎖的聲音,兩人都忍不住麵麵相覷。

  誰來了?

  出去一看,來人居然是白疏桐。

  她顯然也有些吃驚,沒想到李隅這屋子裏還有別人在,眼睛率先落在阮衿身上了,“你們在李隅家做什麽?”

  小甲那本被數學報包裹著的合同裝在牛皮紙袋裏,剛想回答些什麽,倒是先被阮衿搶先了。阮衿原本手就扶著貓爬架,幹脆順勢拿下貓爬架上的幾個毛絨玩具,往小甲手中的那紙袋丟進去了,“我們來這兒取一下撒潑的東西,它還是比較喜歡李隅公寓裏的小玩具。白小姐呢?怎麽會過來?”

  白疏桐眨了眨眼睛,也沒細想為什麽李隅走來這麽久,現如今才過來拿貓玩具。

  她隻是說,“我來這兒沒有必要告訴你為什麽吧?”

  高跟鞋款款遊移向陽台上的吊椅,躬身從抱枕下麵翻起了一頂紅色的女士貝雷帽。

  阮衿心裏有一瞬間的不適,隻當做沒看到,推搡著小甲準備先走。

  但是白疏桐卻把帽子擱在膝蓋上,先坐下了,“我希望你們真的是來拿什麽貓玩具的,如果不是的話,合同最好還是我來轉交。”

  “我不明白為什麽由你轉交會更好。”雖然誰轉交都一樣,可至少李隅交待的人是小甲而不是白疏桐。而且她表哥是白峻,現在跟李隅有仇,阮衿不能不先謹慎一點。

  白疏桐好像被氣笑了,“別這麽防著我,我絕對是為了他更好,你現在根本都不知道李隅在做什麽吧?我才是離他最近的人。”

  小甲的手機響了,是Tiffany打來的催促的,他一邊跟阮衿點頭示意一邊先行匆匆離開了。白疏桐也不攔著,她隻是撫摸著手腕上的珠串,掃視了一眼阮衿,“既然你先找到了,那就隨便你吧,我來一趟也不白跑,剛好也有話跟你說。”

  “別在這兒,有什麽話出去說吧。”阮衿看她端坐著,也不覺得李隅的家是個談話的好地方,潛意識裏,他覺得所有人的擅闖都不太禮貌。

  尤其對於李隅這個領地動物來說。

  等隨便找了個樓下咖啡廳,白疏桐才慢慢開口說話,“我差不多把你和李隅的關係給捋清楚了。”

  阮衿覺得她說話的語氣有種說不出來的倨傲,就像細碎的玻璃紮得人格外難受,“所以呢?你跟李隅是確認交往了嗎?”

  不然為什麽用這種正牌女友的語氣來質問我?

  “現在還沒有啊。”白疏桐氣定神閑地往杯子裏加奶和方糖,亮橙色的指甲油有些掉色了,看起來稍顯斑駁,“我是得告訴你一點別的事。”

  “什麽?”

  “你別把他想得表麵上那麽好過啊。”白疏桐指了指她戴著佛珠的白皙手腕,“你應該不知道李隅為什麽戴佛珠吧?”

  阮衿的手用力蜷縮起來,擱在膝蓋上。他的確不知道,可心中最介意的,莫過於失去的那些時間。

  “他以前有個紋身在手腕內側上……特意洗掉了,然後又拿佛珠遮住,我猜那是不想再看到的意思。”

  阮衿從來不知道有這件事,不,該說他對李隅過著什麽樣的生活完全是一無所知的……他立刻警覺起來,“是什麽紋身?”

  “沒看清,好像是法文?很短的一行。”

  ”白疏桐繼續說,“你跟他以前高中談過是不是?怎麽了,現在又打算重修舊好?你是覺得他會重新接受你?”

  “我沒這麽想過,而且我跟他之間的事,跟你沒關係。”有些消息他真的不想從白疏桐那裏聽到,畢竟他跟李隅兩個人之間的事,就必須要他

  們兩個去親自麵對麵解決才行,“如果你要說的就是這些,我不打算繼續聽下去。”

  “錦城。”白疏桐隻吐出了這兩個字,於是看到了阮衿站定了腳步,“這兒是你家鄉對嗎?以前你跟李隅兩個人去過嶙峰山,嗯,從山腳走上去,你們路過了旁邊長著桃樹的潭水。還有,那山頂上有個廟對吧?你們在那裏一起數過羅漢的,你該比我清楚的。”

  阮衿靜靜地佇立在原地,這些細節怎麽可能不清楚,是閉起眼睛都能清晰地回想出細枝末節的程度。但是這是他跟李隅兩個人的回憶,他沒想過還會其餘的人知曉,所以是好到都能夠分享情史的關係嗎?阮衿感覺到了頭痛,像被人打了一悶棍。

  白疏桐滿意地看到阮衿麵無表情地回頭看著自己,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

  她也不再擺出傲慢的臉,反而是那麽誠懇,誠懇得令阮衿都覺得有些恐懼,“我跟他雖然沒有真正在一起過,但在他遇到難關的時候,我和他有過很親密的一段時間。所以我真的很不甘心,我相信你能理解,那種就差一丁點兒的感覺。”

  怎麽不能理解?

  就差一丁點,他有過太多這樣悵然若失的瞬間,當然能理解。

  “我清楚你說的這種感覺,但是……”阮衿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和白疏桐比又好到哪兒去,和李隅的關係也不清不楚著,“但是如果你喜歡他,那是你該去爭取的,你找我沒有一丁點用。”

  “我在爭取,我不是在爭取嗎?”白疏桐忽然站起身去抓住他的手腕,店內的人都為這邊的驚動而側目,“你以為我想來見你?我現在不是在爭取你趕緊滾蛋麽?我都想給你錢讓你趕緊滾。”

  “滾蛋”兩個字堪稱是咬牙切齒。

  阮衿直接就打消她這個念頭了,“不可能。”

  至少不是現在,李隅讓他等,他就繼續等,直到那一天到來為止。他們那天說好再見麵就要說清楚的,這一次誰也不能失約。

  他的手被白疏桐攥得很緊,沒有用指甲掐,但是指腹的力量就像蛇一樣死死絞住了他的手臂,因為距離很近,他都能透過墨鏡看到白疏桐的眼睛,然後是一滴猝不及防滾下的眼淚。

  李隅曾給過她什麽樣的感情?能讓她當著情敵的麵前流眼淚呢?

  阮衿有一瞬間的恍惚。

  周圍還有不少顧客在,盡管因為作品稀少的緣故沒有太大知名度,但白疏桐好歹是個女演員,要是被人認出來錄了像,以後都是大問題。

  所以饒是阮衿手臂被抓得挺不舒服,也沒推開白疏桐,盡量努力減少紛爭。

  走過來處理紛爭的侍應生也被阮衿遣走了,他把紙巾遞給情緒失控的白疏桐,“你先冷靜一下。”

  “我不能冷靜。”白疏桐頹然地坐在座位上,一邊把眼淚擦拭幹淨了一邊冷酷地說,“他難過的時候我守著,他在A國的公司我出力,他回國了我也跟著回來,他從我那裏拿走了多少,到底憑什麽我要冷靜?”

  阮衿抬頭直視她,“他不喜歡欠人情,你也不需要通過來貶低他的方式來勸退我。”

  他太了解李隅了,他要拿走什麽,一定會拿等價的東西交換。不管是感情上還是生意往來,他都讓人那麽無可挑剔。

  他會因為這種無可挑剔而搞得別人火冒三丈,但絕對不會因為欠下人情而犯下人品問題。

  “好,你信他,維護他,也不責怪他,你比我偉大。”白疏桐把放在椅背上的圍巾取下來戴好,已經準備離開了,“那你記住,紋身是能洗掉的,還有很多過往的東西他前幾年也都一把火燒了。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你就乖乖等著他回來吧,等著他再把你重新一腳踹開。”

  “踹開又怎麽樣了?”阮衿說,“他不喜歡我,那就去喜歡別人。我祝他今後遇到的都是真正理解他的人,而不是你這種自私又偏執的大小姐。”

  白疏桐複雜古怪地看了一眼阮衿,發現他好像不是賭氣,好像是真的這麽以為的,愣了半晌才罵道,“你神經病吧。”

  周圍人說她喜歡李隅這幾年特別瘋,她真想把那些朋友拉過來看看,這兒才坐著一個真正大徹大悟的瘋子。

  阮衿再見到李隅已經是一月末的時候,距離除夕夜還剩兩天的時候。

  那是一個早晨,阮衿起來的時候貓居然不在身邊,一般來說撒潑晚上總跟他睡一起,早上定點也會把他叫醒,但是今天卻沒有。

  他一看醒過來的時間,比平常要晚半個小時,四處也非常很安靜,房門分明緊閉著,但貓不在房間裏。

  他從樓上下去,隱約就聽見有說話聲。他的手還扶在樓梯上,越過盆栽就看見李隅正在客廳和凱蒂講話,撒潑正在他膝蓋上臥著。

  凱蒂心情很好,探頭對著剛走出來的阮衿是一句情緒高昂的“早啊。”

  李隅看著他說的也是一樣的,“早。”

  這語氣和眼神就好像任何一個清晨,他們之間沒有分別過,一顆懸浮著的心慢慢地沉降下來了,然後著陸了。

  阮衿也說,“早上好啊。”

  好像是瘦了些,但又好像沒有變化,阮衿怔怔地看著闊別許久的李隅這麽想著。匆匆離開,又匆匆回來了,他終究呼出了那一口氣,有種這人是全須全尾好好回來就已經很不錯的感覺。

  李勝南也從房間裏出來了,李隅見狀就去推他的輪椅。這段時間李勝南的精神越發差,骨折的腿已經好得差不多,但也隻是到拄著拐杖起來勉強活動的程度,大部分時候還是癱軟在輪椅上的。

  其實這段時間李勝南安靜得阮衿有些憂心,按理說,他不應該如此的,但是阮衿找不到任何的頭緒,因為這麽長的時間,他甚至沒再見過任何外人。偶爾跟人打電話,講的也無非是深城那塊地的事情,問問現場施工情況,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

  前幾天下了一場大雪,氣溫也低,積雪累重地壓在建築和灌木上。花園裏有棵樹被大雪壓折了,就直挺挺地搭在李勝南的窗沿前,常青帶雪的葉子摩擦在玻璃上很響亮,然後是轟然倒塌的聲音,這讓他久違地失眠了整夜。

  好不容易迎來一個撥雲見日的晴天。因為客廳的落地窗采光最好,李勝南一整個白天都在這裏曬太陽,打瞌睡,偶爾還吃切成小塊的水果。

  李隅和阮衿除了“早”和“早上好啊”,沒有機會說別的話。

  到了晚上,李勝南在吃過晚餐之後就讓凱蒂把客廳的燈全都調暗了,給他放電影看。凱蒂隨手從電視櫃中的影碟盤裏取了一張藍光的開始播放,自顧自去廚房吃飯了。

  李勝南還讓李隅和阮衿都陪著一起,嘴上說是一起看看電影,實則是和李隅談談話。聽著他們倆說話,阮衿才知道李隅這次是假借外公生病的借口才離開這麽久的。

  聽著那些絮語,阮衿也沒仔細看那部電影,他隻是覺得畫麵切換很快,而且色調晦暗,他看過的電影挺少,但凡覺得眼熟,那一定是看過的。

  過了一會,那些細語像潮汐舔舐礁石一樣,隨著月球的引力消失而漸緩下去,因為電影才開始十幾分鍾,李勝南就已經睡著了。

  李隅和阮衿坐著的位置中間隔著一個李勝南,稍顯粗重的鼾聲在空蕩黑白的客廳中起起伏伏著。

  “我怎麽感覺看過這個電影。”李隅一隻手撐在額頭上,眼睛盯著屏幕,過了好幾分才這麽說道。

  阮衿接了一句“我也感覺看過”就聽到李隅手機震動的聲音。他迅速站起身,去向黑暗更深處去接了電話,簡短地“嗯”了好幾聲,然後聲音逐漸隱沒到二樓去了。

  再等了一會兒,阮衿嚇了一跳。

  因為李隅已經把居家服都換了,上身穿了一件斜拉短款黑色防風服,就像隻燕子一樣從樓上匆匆下來,在黑暗中半隱半現。

  阮衿不由得問出聲,聲音放得很輕,幾乎都是口型了,“現在依然還在忙嗎?”

  他以為李隅要忙的事情已經差不多結束了才回來,沒想到現在到了晚上還需要再外出一趟。

  “既然這部電影你也看過。”李隅不知道是沒聽清阮衿的問題還是不打算正麵回答,他的聲音很輕,液晶屏幕的光錯落著,把那側臉分割出了幾片冷峻的銀白,“現在要跟我出去一趟嗎?”

  雖然李勝南還睡在這裏,那呼吸聲也還縈繞在耳畔,但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這是李隅第一次主動問他,之前都是他自己勉強要跟著的。

  阮衿實在是難以想象自己會受到這種邀請,他本來都不打算出口多問,可現在一點也不敢遲疑,毫不猶豫地點頭,“要。”

  他們一直到老宅的地下車庫裏,這是阮衿是第二次見到了李隅的機車。因為高中那會兒據李隅自己說,他已經不打算再玩兒飆車這類活動了。當時還是用一種浪子回頭,金盆洗手的語氣說的。

  李隅抬手把防水的篷布掀開,頭盔遞給阮衿一個,自己開始戴手套,綁護具。阮衿在等他綁護膝的時候近距離地觀察這輛摩托,改裝之後的樣貌非常漂亮,純粹的渡鴉黑,流暢得宛如一隻肌肉蓄滿力量,正在原地蟄伏著準備從草叢中出擊捕食的黑豹。

  車庫的卷簾門也慢慢打開了,外麵的帶著雪籽的冷風混合夜色一起躥進來,冷得人很清醒。

  阮衿把頭盔戴好了,坐上了李隅的車後座,他因為想說話的緣故,還沒拉下防風鏡。李隅一隻腳剛踩上踏板,回頭看了一眼阮衿,伸手給

  他把防風鏡按下來,又被阮衿給推上了。

  李隅看著阮衿的眼睛,以為他是要問什麽時候回來之類的問題,結果是鄭重其事的“外麵積雪好幾天,大路上結冰了,你要小心開。”

  “我知道。”李隅另一條腿跨上了上去,阮衿則扶住了他的腰,那防風服觸摸起來冷硬堅實。機車的飆起來速度會很快,阮衿想了想,於是從扶著換成了貼近抱住李隅的腰。

  好像真的瘦了不少,臉隔著衣服,除了那衣服的冷,還能感覺到他脊背上那些堅硬反叛的骨骼。

  看來他真的過得很辛苦,阮衿想,不管他喜歡誰都不要緊了,解釋清楚之後被推開也不要緊,隻要李隅過得能別那麽辛苦就可以。他對白疏桐說的話,也都是真心的。

  李隅踩了幾腳啟動杆,那車身好像複蘇的猛獸一樣開始嗡嗡地均勻呼吸起來。

  這上下起伏呼吸聲一直持續著,阮衿抱著李隅等了一會兒,覺得抱著,但車卻遲遲不開,心裏有點尷尬,忍不住把防風鏡推開了講話,“現在……還不能走嗎?”

  “要預熱一會兒。”

  盡管機油裏麵有防凍的物質,但是這天氣實在太冷了,還是需要打著引擎熱車一兩分鍾。

  “哦哦,我知道了。”剛剛李隅的聲音裏帶著點笑意,雖然不太懂機車之類的,但李隅一開口,阮衿倒覺得自己還怪沒常識的,難免感覺有點臉熱。

  擋風鏡又被李隅戴著手套的大手給強推下去,弄得他更不好意思了。

  “現在幾點?”

  阮衿看了看時間,“七點三十五。”

  “好,在電影結束前能回來。”話音剛落,隨著“嗡”地一聲低音轟鳴,摩托車已經從車庫中衝了出去。

  一道黑色的車影好似流星劃過,機油充分地浸潤了摩托內部零件,供它向外肆意馳騁,外麵的積雪正把街道映照如同明亮的白晝。

  作者有話說:

  下章開始日更了。下章寫完就是最後一個切時間線。(電影是47章的電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