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貓咪
作者:Shrimp      更新:2020-09-02 20:04      字數:5010
  不作數了?

  這番話實在是說的白峻大為光火,但計劃的確不如變化快,李勝南現在不省人事,之前約好的或許真的不作數。於是白峻順勢也換了一個說法,“行,你要把他領回去也可以,讓他把我的表還我。”

  李隅側頭看了阮衿一眼,阮衿覺得那眼神好像是些許驚訝,仿佛是在說“沒想到你居然還有偷別人東西的本事?”

  阮衿覺得自己的臉都被他這眼神燙破了個洞,但是還是堅持在搖頭,“我不還,這個是……”

  但李隅沒讓他繼續說下去,貼著低聲說,“知道了,你先閉嘴。”

  於是他就乖乖閉嘴了,讓李隅去和白峻交涉。

  李隅把自己表摘下來遞給白峻,“用這個換,行嗎?”

  白峻愣了好半天,聽著白疏桐在喊他回去,他才接了過去,但同時也冷笑著,“也行,但你記著,我們以後走著瞧。”

  同屬於一個圈子,能不撕破臉就盡量不撕破臉,這是默認的法則,做好表麵功夫比什麽都重要,畢竟一旦交惡,改變的從來不是隻是兩個人的關係,甚至是兩方的利益。

  可這一刻李隅覺得好痛快,有種盡全身力砸碎一切的快感,他說,“那我記著。”

  這次梁子算是已經結下了。

  一直重新到車庫裏從白氏的別墅裏駛向醫院,李隅才問阮衿,“怎麽回事?”

  阮衿把舊表拿出來,昏暗中金屬的表帶上聚攏著淡淡的銀光,恰似一塊能發光的磷石,他很平靜,“這是我父親的遺物,之前一直是我媽拿著的。”

  當時是阮清榮的隊友們把他放在儲物櫃裏的遺物帶回來的,他的衣服,鋼筆,筆記本,手表,還有幾本小說月刊選集。馮蔓一拿到手率先翻的是他的舊錢夾,裏麵空蕩蕩的就剩幾枚鋼鏰,於是她一怒之下把他那些破爛全都扔了,阮衿半夜出門偷偷去撿回來,被她逮個正著,還挨了一頓打。

  馮蔓就留著那一個稍值錢一點表,她自己戴,阮衿知道她不會輕易賣掉的。

  李隅聽阮衿說完那一句就很久沒有說話,或者說其實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阮衿攥了很久那個表才說,“真的很謝謝你,我欠你一個人情。”

  李隅不置可否,阮衿聽他清淺的呼吸聲,感覺自己這番說得其實特別好笑,他欠下的何止是一個人情呢?無論李隅知情或是不知情,每一次,每一次,在自己生活最艱難的時候出現的人,全都是他。

  阮衿的手指摩挲著光滑的表盤,就在此刻忽然做出了一個決定,“你把這塊表拿去吧。”

  李隅隻是掃阮衿一眼,就看他故作輕鬆的笑著繼續說,“是你拿自己的表幫我換回來的,雖然這塊舊表不值錢了,但我想還是給你比較好。”

  “不是說遺物麽?”李隅沒有絲毫打算收下的意思,他不像李勝南一樣有藏表的癖好,而且自己平常沒有戴表的習慣,“自己收著吧。”

  “是我想送給你的。”阮衿索性把真實想法給說清楚了,“即使是遺物,我想也應該有一個主人,好像沒有人比你更適合了,我……我自己總是丟三落四,弄丟很多東西。”

  但是李隅沒有說話,他的沉默,或者說猶豫,就是一種無形的拒絕,他是不願意接受這塊表的。

  窗外的光被樹影削得薄薄的,隻是遊走而過,李隅襯衣袖口的扣子被解開了,光照在那搭在膝上的手腕上很空,佛珠,腕表,什麽也沒有,敞開的領口也是同樣的。

  以前阮衿總是很習慣他的鎖骨上搭著的那條細窄的銀鏈子,緊貼著赤裸皮膚的地方藏著一個十字架,李隅那種冷白皮,敞開衣服就能看到心口上壓出的紅印子,特別明顯。

  但是現在也消失了。

  那是因為在很久以前,李隅把那條項鏈摘下來送給了自己。

  他曾經把他媽媽的遺物送給了阮衿。

  “醫院到了。”李隅說。

  “我跟你一起去。”阮衿說,他把手表又重新裝回自己的口袋裏了。

  李勝南這回傷得算是很嚴重,多處骨折,脾髒破裂和顱內出血撞到一起,出血量大到直接休克。晚九點半,腹腔脾摘除和開顱的兩場手術

  正在手術室裏緊鑼密鼓地一起進行著。

  手術室外等著的人除了阮衿和李隅還有些李勝南的親信,李隅看到了不遠處的走廊已經聚了幾家報社的記者,後背貼著牆,膝上擱著筆記本電腦,在現場爭分奪秒地快速撰稿。

  盡管白家人千叮嚀萬囑咐,可還是擋不住走漏了風聲,當天參加的人實在太多,李勝南在白氏壽宴上出事的消息不脛而走。

  阮衿的臉色格外凝重,別的人見了都以為是他是在擔憂李勝南的手術狀況,但是隻有阮衿自己知道自己是在緊張,緊張他不能出事,緊張到幾乎快不能呼吸。好像那爭分奪秒的不是李勝南的命,反而是他自己的。

  他希望李勝南就那麽別醒來,真的,現在拋下來那麽大一個希望,就像是魚餌,味道很香甜濃鬱,而他就隻差毫厘,卻還是怕後麵藏的是鉤子。

  而且,如果醒過來,要追究責任沿路查下去,李隅都不會覺得擔心和緊張麽?

  除了他在蹙眉憂心之外,李隅整整一個小時都在不斷地接各種電話,接受著各方湧來的打探消息。

  最後他接的一個是電話所說的是,“外公。”

  阮衿本來坐得好好的,聽到之後有一陣發愣,手機不慎從膝蓋上滑落,摔在地上了,屏幕和地麵相撞的聲音在光滑的瓷磚地上在寂靜中顯得很有些響亮。

  李隅一邊講電話一邊掃視了他一眼,阮衿對他做了個抱歉的眼神,然後撿起手機匆匆去了洗手間。

  等他在廁所隔間裏待了好一會兒,有些犯困,然後才洗了把臉出來,正巧就撞見李隅在外麵候著。

  醫院四處都是白的,透的,隻有一道疏疏朗朗的灰影子斜倚在玻璃欄杆前,看上去很不真實,好像是個投影,從億萬光年前的外太空投射來光,隻是特意等他傳一句話。

  李隅稍一側身,阮衿看到李隅手裏握著兩罐咖啡,他遞給阮衿一罐,摸上去居然還是溫熱的,不知道他從哪兒弄來的。雖說大夏天的,得

  怪這醫院裏冷氣開得實在太足,凍得手臂上一粒粒地起成形的雞皮疙瘩。

  李隅把咖啡啟開喝了一口,然後才問:“你很緊張嗎?”

  “很明顯?”阮衿伸手摸自己濕淋淋的臉,他覺得自己頂多算凝重。

  “不明顯,就是剛剛幾個記者都在牆角那裏拍你的麵部特寫。”

  這話說的就明顯是“”李隅式”一貫的諷刺了,看來自己表情的確很糟糕。

  不過阮衿一聽自己被偷拍了,“那不會被放上報紙吧……”

  “發不出去的”,李隅搖了搖頭,把罐子拋進了垃圾桶裏,俯瞰著醫院一層大廳零散的人,又有幾個急救的床被匆匆推進來了,可能是有車禍發生,那上麵患者的血很多,“我是想說,既然這麽緊張,就沒必要繼續待在這裏等結果,之前就叫Tiffany送你回去了。”

  對哦,阮衿想,是我自己硬要跟來的,來了又很緊張,就跟那種明明很害怕恐怖片但是一定要不停看下去自虐的人一樣。

  “但是回去也是一樣的,又不可能睡著,隻是換一個地方而已。”阮衿跟他一起站著,感覺到說會兒話心情稍微平靜了許多,“我知道現在還太早,不會有一個結果的,但還是想待在這裏等。”

  他好歹知道腦出血的病人還有昏迷的觀察期,三天?還是七天來著?他也記不清,但是事實也是如此,手術的帶來短暫的存活,不代表著結束。

  可他知道李隅的心情跟他肯定是不同的,阮衿可以把李勝南當做一位陌生的仇人,可不管怎麽說,李勝南是李隅生理上的父親,有些感覺僅僅隻是是屬於他獨一個人的,微妙卻不能體察。

  喝完咖啡的阮衿去摸了摸他的手,那握上去的觸感很冷,溫度都不像是人類的,盡管咖啡之前是溫熱的,卻沒能捂暖他的手心。

  “他不會就這麽死了的。”李隅的回答在阮衿的意料之外,“這樣太輕鬆。”

  兩場手術總計持續了五個小時,做完之後馬不停蹄地又進行了第二次開顱,還需等待腦部的水腫被吸收,腹腔感染導致的高燒也很麻煩。

  勝南係底下控股在這段時間一度跌到了停牌,高層都亂成一鍋粥,隻有李隅還是很冷靜,盡管公司高層股東臨時開會的訃告都已經準備好發出來,但有一種預感告訴他,這裏絕不是結局,而他也早就做好了準備。

  在深度昏迷的第十五天,護工發現李勝南夾著監測儀的小指輕輕動彈了一下,他居然開始奇跡般地蘇醒過來了。

  但是後續恢複期將會很漫長,阮衿第一次在病房裏見蘇醒後的李勝南,李勝南衝他異常虛弱地笑起來,是那種很久違的毛骨悚然感,“你這是什麽表情,心裏是巴不得我早點死吧。”

  或許閻王都不願意收他,阮衿隻能這麽告訴自己。

  但李勝南總是半睡半醒,大半天全都沉溺在無邊無際的黑色睡眠中,清醒的時候很少,且始終查不出什麽後遺症,畢竟是傷到腦幹部分,而且腺體缺失,很多事總是無法解釋清楚的,也就不再苦苦追求一個解釋。

  李勝南好像因為睡太久所以腦子都變得不好使了起來,記性變差,脾氣變爛,請了連續幾個護工來家裏照料他,全都因為不堪忍受他摔東西甩臉色而請辭。

  最後隻能讓阮衿照顧他,李勝南或許是摔糊塗了,或者是覺得阮衿照顧的不錯,也暫且先不提之前把他送給白峻的事了。

  早晨涼爽又有陽光的時候,阮衿會推著他出門,到了花園附近有長台階的地方,李勝南總**陽怪氣地說,“你是不是想把我推下去?”

  阮衿也直說了:“是,我心裏是這麽想的。”

  “但是你不敢,我要你照顧我你就必須得照顧我。”李勝南笑著笑著,腦袋一歪,沉沉地昏睡過去了,“你怕我……”

  李勝南近來每天要讓李隅來找他匯報工作,事無巨細,全部都要聽,也經常聽著聽著就昏睡過去。

  他問李隅那件事處理得如何了,李隅說“都已經辦妥了。”

  盯著李隅的背影,他忽然想起那次酒會上的事情。

  舊城改造項目整改停工許久,水電都停了,買材料的錢都沒有。一名叫孫鵬的民工帶了二三十個人來,聚眾都把橫幅都拉到集團門口底下,保安都攔不住,辦事處的桌椅板凳全砸得稀爛,還破了紅漆,說要找媒體曝光他們這些無良開發商。

  李勝南怒不可遏,“你是怎麽處理的?把事情搞成這幅樣子。”

  李隅說,“貸款暫時沒批下來。”

  李勝南聽完更是生氣,“我猜得到!但你不會雇些打手嗎?你在國外都念的些什麽書?教你當個紳士,喝茶騎馬打高爾夫和Omega調情麽?我跟你講,誰沒有家人親戚?處理那些的辦法太簡單了,那就是拿捏他們在乎的人。”

  “我知道”,李隅當時是笑著說的,“這是您最擅長的。”

  關於碾死螻蟻這種事。

  李勝南於是伸手打了李隅一巴掌,那一巴掌不重也不快,李隅是可以很好躲開的,可他偏偏沒有。

  這讓他想起七年前李隅跟他說要出國的事,李勝南也打了他一巴掌,李隅那時候個子已經長得很高了,他不再像幼年時期那樣古怪,也不像初中時候那麽叛逆,逐漸已經有了沉穩的影子。

  甚至平白無故挨打也都忍耐下去,他在向自己交換一樣東西——自由。

  那麽現在,李隅又想跟他交換什麽呢?

  “我最近做夢總想起你以前,你恨我恨得很厲害……”李勝南回過神來,對轉過身的李隅說。

  李隅看著他,“那也是以前了。”

  李勝南定定地凝視著他,“你有沒有什麽想要的東西?”

  我要的你給不了,李隅心說,抬起眼睛說的仍然是“沒有。”

  “真的嗎?”李勝南狐疑地看著李隅,他的腿骨上打著石膏,他被挖去一個腺體,割掉一顆脾髒,幾處骨頭也斷了,就像被虛空中一隻無形大手捏過萎縮的紙團,不借外力就再難伸展開來。

  他是蒼老的,朽壞的,坐在輪椅上去看那具健康的,高挑的身姿,他的兒子,多麽令人嫉妒的年輕英俊的模樣。

  是否子女就好像殖民家,緩慢地侵蝕,然後掠奪走了父親的一切,他覺得自己還挺無私奉獻的。

  他不由得感歎自己被奪走了青春歲月。

  “真的。”李隅說著幫他關上了房門,走到了房門外麵去,阮衿正端著餐盤上來過來,兩個人打了個照麵。

  阮衿在照料李勝南的時候總是不太好意思麵對李隅,點頭示意了一下,壓低聲音,“那我先進去。”

  但是他被李隅抬手阻攔住了,就正對著李勝南那個門,他的右肩被隨意推了一下,肩胛骨順勢貼上房門,踉蹌的後腳跟在門上撞出“砰”的一響。

  阮衿嚇了一跳,低頭怕東西灑了,剛剛把李勝南的門撞響了,又怕被發現,於是焦急地開口說了個“喂……”

  然後李隅就把阮衿壓在門上,細密的睫毛垂下來,顯得尤其多情,他不說話,隻是猝不及防地吻了一下阮衿的嘴唇,然後是脖頸和耳垂。

  隻是隨意親了兩下而已,而且那柔軟的觸感分明是微冷的,但阮衿“嘶”了一聲,感覺自己燙得像被火舌舔舐般刺激,手指也攀在門板上抓出了聲音。

  他滿臉通紅,異常錯愕地看著李隅,就好像是第一天認識他,太大膽了吧,這人……

  “什麽聲音?我要睡了……”李勝南的聲音悶悶地從房門裏傳出來。

  “不好意思,是我的貓,馬上弄走。”李隅說。

  作者有話說:

  我寫文真是卡啊。在樓下舔毛的撒潑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