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花枝
作者:Shrimp      更新:2020-09-02 20:04      字數:5887
  眼前的人顯得格外平靜,平靜得好像把所有事情都已經預料到一樣。

  李勝南剛瞅見一個做海上貿易的老板,忙不迭拿著酒杯迎上去了。

  現在沙發上隻有白峻和阮衿,四周人來人往的,白峻饒有興趣地盯著阮衿的臉看了半晌,想從他的臉上找到些蛛絲馬跡,“李勝南之前說過讓你跟著我的事嗎?你看上去好像也不吃驚。”

  阮衿搖了搖頭,“他沒說過。”

  “不管怎麽說,你該高興點,畢竟你跟著我肯定要比跟著他要好過。”白峻自詡長相不錯,出手闊綽,未來事業的前途也是一片光明,他當然要比李勝南那種上了年紀的糟老頭子強多了,被看中還是阮衿的福氣。

  白峻看阮衿低著頭,目光停駐在自己的舊表上,於是手腕抬起來左右晃了一下,“喜歡嗎?”

  “嗯,挺好看的,您在哪兒買的?”阮衿的語氣聽起來隻是這麽隨口附和著一說,白峻立即把腕子上的表給摘下來,隔著擺著酒杯的小方桌塞進他手裏去。

  “我爸收藏的小玩意,你要是喜歡就送你了。”

  反正也不是什麽名貴東西,這是從他爸的收藏裏隨便拿的,聽說是早年一場Sex Party活動中贏來的獎品。

  聽說是從一個Omega兜不住的**中取出來的,上麵沾滿了各種Alpha的體液,總而言之肮髒而惡心,就像是剛剛被分娩出來的一團未知生物。

  但是對於追求刺激的富人來說,金錢早已不是衡量價值的標準了,獵奇才是。

  阮衿把那隻表緊緊握在手心裏,也沒有客氣一下退還回去的意思,“謝謝老板了。”

  白峻倒覺得非常舒坦,這種不矯情做作,拿錢就收的嘴臉,他其實還是很欣賞的。

  李勝南說阮衿性格還算可以,做飯家務之類的也都行,養在家裏基本不會出什麽差錯,如果嫌性格太悶沒有趣味,大不了玩膩退貨即可。

  白峻先前同李勝南聊起這件事的時候還順帶提了一嘴,“那他要是跑了,我怎麽找你算賬?”

  此話講起來還是有淵源在,他出手闊綽是因為玩人太狠,簽了合約又跑掉的先例大有人在。

  李勝南則笑著說:“不會的,他沒這個膽子。”

  現在看阮衿的樣子,白峻也沒特別大的思想負擔,不過對李勝南那種老狐狸塞來的人還應該提防著。

  但大庭廣眾倒也不至於在白氏酒會上就調情,另一邊有人在喊他,於是白峻站了起來,端著酒杯朝他最後交待了幾句,“我叫白峻,待會走的時候你就直接上我的車了,回去我們再簽個半年的合同就可以了,知道嗎?”

  阮衿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那塊表被他放在無知無覺地擱在口袋裏,過了一會,李勝南果不其然又返回來找他了。

  隔著較遠的距離,不知道是因為喝了酒還是如何,李勝南的腳步看起來有些虛浮,他穿過了擺著各色冷盤的長桌,那裏的燈是暖橙的,把他照得像在融化,他和心不在焉正在往嘴裏塞金槍魚刺身的Tiffany擦肩而過。

  他穿過了中間跳舞的人群,那裏的燈是煙霧一樣的藍色,又把他的臉孔又照得很可怖,音樂聲正好卡點,白疏桐被李隅牽著抬高手做了一個標準的轉軸,她飄飛的紅色裙擺像一朵綻放的玫瑰,花瓣從李勝南的膝蓋上拂過,如同一種危險的撫摸。

  他又來到大廳中央,不慎撞翻了侍者端著的盤子,白色的餐巾像蝴蝶一樣鋪在紅色的地毯上。

  站在一邊的方如晝像個紳士般順手攙扶了他一把,他笑著說,“伯父,這麽早就喝多了嗎,你要小心看腳下啊……”

  最後李勝南終於來到阮衿的麵前,他有些頭疼地躺在供客人休憩的小沙發中,還是在盡力吩咐一件事,“我要你辦的那件事還沒說……”

  “我知道,你想要我從白峻那裏拿什麽東西,或者做什麽事嗎?”阮衿也猜測到了,不可能送過去隻是當玩具而已,這不劃算,他那麽摳門,

  就算是拜托別人幫忙,還是要從別人身上薅羊毛。

  “猜得不錯……我要你幫我拿一樣東西,不過現在……嘖……”李勝南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皺起眉頭,“先不說了,到時候我隨時聯係你……”

  他還真是藏的滴水不漏,什麽都要謹慎緩一緩,放著以後再說,避免節外生枝,可是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滋生什麽變故。

  李勝南暫時要躺在這裏休息一會兒,便用手撐著頭先休息,一場宴會才將開始,他就已經微醺了。

  五分鍾之後,李勝南接到了一個電話。

  他應了沒幾句話,馬上從沙發上坐直了身子,本來眯縫著的眼睛驟然之間睜大了,麵色也變得逐漸凝重起來,阮衿隻聽到“工地”“材料”“審查”之類的詞。

  而跳完兩支舞回來李隅恰好攬著白疏桐回來,李勝南當著她的麵也不便發作,隻能壓低嗓音對李隅說,“去那邊說。”

  李隅於是鬆開了白疏桐的手,禮貌地說了,“失陪一下。”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往露台上去了,白疏桐找到機會和阮衿單獨相處,看他脊背挺直地坐著,不言不語地盯著遠去的那兩個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白疏桐好奇地撞了撞阮衿的肩膀,“我說,你跟李隅到底是什麽關係?”

  “沒必要告訴白小姐。”

  “怎麽沒必要?我現在跟他現在關係可不一樣了……”

  阮衿心理煩躁,不想聽白疏桐繼續扯那些有的沒的,也沒有注意隻是眼睛恨不得望穿了那道藏匿在黑暗中的玻璃。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麽呢?是工作上出了問題,還是最壞的那種,李隅私下做的那些事情敗露了?

  緊張已經凝結成了幾道弦,不上不下地切割著他狂跳的心髒。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隅先行拉開門進來了,後麵跟著的人才是李勝南,應該是一場激烈的吵架結束了。

  阮衿看著李隅往樓上去了,阮衿知道一樓所有的廁所在維修中,去二樓必定是廁所。他按捺不住坐了一會兒,就偷偷地繞著從另一邊上去找他了。

  剛到拐角,李隅一晃眼就出現在他麵前了。

  阮衿被他嚇了一跳,差點直挺挺地撞上他胸口。再一抬頭,正對上淌著水的下頜,李隅臉上沾了一層水,眉梢眼角都是清淩的,就像掛著冰霜似的。

  但再看,阮衿注意到他右邊嘴角邊緣往上一直到太陽穴,出現了一道不合時宜的,微鼓的紅痕。

  那是順暢的一個弧度,並不蜿蜒曲折,有點就像滑稽的小醜裂開的嘴角,但並沒有可怖到那個程度。可即使沒有那麽可怖,阮衿的心也被狠狠地揪了一下,這是扇耳光之後,指甲不慎刮過留下的痕跡。

  他伸手去碰李隅的臉,有點語無倫次道,“你臉怎麽了,他打你了嗎……”

  李隅把他的手從自己臉上摘下來,“先讓我提問。”

  在這裏講話始終有風險,李隅打開了一間供醉酒客人睡覺的空房,帶著阮衿進去了。

  門一闔上他果真就開始先提問,那顯然是質問的語氣,“你好像沒跟我說李勝南要帶你來?”

  阮衿忙著解釋:“對不起,你最近比較忙,我真的不知道應該要跟你先說,而且他之前也沒說清楚具體要帶我做什麽,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先到這裏才知道。”

  “你會不清楚他要做什麽,那能有什麽好事?”李隅看著他,說話時臉上那道痕襯得眉眼越發鋒利逼人,微微低下頭來說,“那請問你今天跟白峻交談的還算愉快嗎?你已經準備好當他下一個性/醜聞對象了是嗎?”

  李隅是什麽時候看到的……他不是和白疏桐在跳舞嗎?原來都看得清清楚楚啊……

  “我……你先聽我說……那個白峻家裏和李勝南以前肯定有。他以前開的那些party和他家裏一定脫不了幹係,而且李勝南還讓我去白峻那裏,托他幫忙辦事,又讓我幫他拿一樣東西。雖然他現在還是不肯鬆口說清楚,但我想再過一段時間……”

  “所以你現在給我的答案是,你想去白峻那裏對嗎?”

  “不是!我一點都不想去的。”阮衿伸手抓住李隅的手臂,他顯得很痛苦,“但如果想弄清楚我就必須得……”

  李隅看了一下表,沒頭沒腦道,“時間到了。”

  話音未落,阮衿的視線就全暗下去了。

  李隅最後那個字的尾音非常模糊,好像也同樣被吞沒在隨之而來的黑暗中。

  樓下宴會的燈估計也熄了,那些賓客躁動喧嘩的動靜都傳到樓上來了。

  阮衿怔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有點匪夷所思,“是停電了嗎?你弄的?”

  “嗯。”李隅很簡短地應了一聲,然後繼續燈熄之前的話題,“要是你覺得這種代價是值得的,就隨便你吧。”

  阮衿覺得他又在抽身而出,語氣像是那種已經疲憊不堪的動物,原本被他抓著的袖口扯開了,遊曳向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那房間像一個巨大的魚缸,他就要走了,用那種幾近沒有聲音的腳步。阮衿不知道從哪兒生出來的勇氣,踉蹌著腳步去找李隅,還真給他成功捉住了。

  他碰到了李隅的背和肩膀,“我其實該再信任你一些,是不是?”

  “你自己說呢?別總來問我。”

  “我不想去,也不去了。”阮衿繞到正麵抱住李隅,順著李隅的肩膀撫摸到脖頸,有種盲人摸象的荒謬,但又覺得他們好像才是在黑暗中跳舞一樣。

  他摸到李隅的嘴角邊緣,手輕輕摩挲,能感受到上麵的向外鼓出的溫熱,“你痛不痛啊?”

  這一次李隅沒有把他的手摘開,由著他去碰了,“還好。”

  這張臉怎麽能被打呢……這世上誰也不能打他。李隅的右側唇角被阮衿捧著啄吻了一下,李隅沒拒絕他,於是他又接著吻了好幾下,另一隻手又撫摸進李隅的頭發,上下迂回著觸碰那道舊的傷疤。

  李隅的手也在他的腰上,頭微低垂著,就好像蜷縮在黑暗中互相舔舐傷口的動物一樣。

  其實可能會被推開的,但是黑暗無疑是屬於溫柔的,無形放大了很多不清明的情緒,阮衿覺得自己要感謝黑暗。

  又過了一會,燈又重新亮了回來。

  阮衿這才注意到他剛剛一直是埋著頭的,下巴還差毫厘就碰到自己的肩,燈光照進他的眼睛,有一瞬間眯縫起來的迷茫,但很快消失在深色的瞳孔中。

  電流聲滋滋作響,燈亮了沒幾秒,又重新暗了下去。

  不知為何下麵忽然之間吵鬧得更大聲了,堪稱是發生了騷亂。

  與此同時李隅的電話也響起來了,他接聽的時候側臉被照得藍盈盈的,“什麽?我現在在樓上,馬上就下來。”

  他顯得從容不迫,甚至整理了一下衣領,剛剛低著頭任由阮衿親吻臉頰的狀態已經完全消逝了,他對阮衿說,“分頭下去吧。”

  樓下的音樂聲,彩燈全都已經停下了,諾大的別墅像個沉睡巨人,重新沉寂與於黑暗中。手電筒,應急燈的白光就像無頭蒼蠅似的四處亂竄,賓客烏壓壓的一大片,全都聚集在別墅外的花園和草坪之上。

  因為李勝南從花園台階那裏摔下去了。

  那裏有一道旋轉的玻璃偏門,正通向花園一截蜿蜒陡峭的台階。

  斷電的那段時間,誰也沒注意他到底是怎麽好好的,就掉到了那裏。究竟是摔下去的,還是滾下去的?

  但是在場很多人都看到他今晚飲酒過多,身體不適,在露台因為公司項目的事衝李隅大發雷霆,待在草坪上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打了李隅一耳光,而且李隅沒有躲,就那麽硬生生接下了一巴掌。

  情緒不好,再加上身體不適,一腳踏空了也不是沒有可能。

  李勝南的身體壓在一叢低矮的細葉萼上,仰麵躺著,全然失去意識的樣子。他還算命大,有灌木的緩衝,呼吸尚在,但是人已經徹底昏迷過去。在場也有幾位是醫生,方如晝就是其中一個,但因為怕有內髒破裂大出血,沒人敢隨意挪動他,隻是連忙打電話叫了最近的救護車來。

  盡管車庫裏有柴油發電機,照明很快恢複,但是大多數人已經沒辦法繼續酒會,紛紛表示要回家去了。

  於是圍觀又受驚的賓客都被先遣走,一輛接著一輛車從別墅區中匆匆駛出,這場白氏的生日宴會才剛開始就已經宣告結束了。

  白父把在場的媒體記者都叫進大廳裏,關著大門硬塞了紅包和禮品,委婉地建議他們不要往外曝光這件事。

  而白疏桐則是站在外麵和承辦酒會的負責人交談,“你說說,到底為什麽會突然斷電?”

  負責人頗為無奈地解釋:“你們這是上世紀的舊別墅啊,雖然外表看著很有味道。可是配電箱裏五六棟舊式別墅共用同一個電機,就很容易產生老化。這一改就得牽動別墅區裏幾十戶人,物業並不願意憑空承擔幾百萬的費用,這怎麽能怪我們呢?”

  白疏桐還是不信:“那以前怎麽沒這種事發生呢?而且我爸不是前年翻新過電路嗎,怎麽可能就老化了呢。”

  “因為之前除了你們舉辦宴會的,那些舊別墅都空著沒人住。但旁邊一個電機今天晚上忽然壞掉了,就搭著共用,如果十戶別墅都開始同時用電,那燒壞了是很正常的。”

  “不對不對……我怎麽還是覺得這個時機太……”白疏桐自言自語道,忍不住扭頭去看不遠處的李隅和阮衿。

  他們的並排而立的身影融在朦朧夜色中,正在安靜地等待救護車的到來。

  不會是李隅幹的吧?他們整個白氏酒會都成了他的工具了?她這麽荒誕地想著,然後又荒誕地下了定義:這絕對,絕對是他幹的。

  五六分鍾後,閃爍著的紅燈的救護車迅速駛進了雕花鐵欄大門,阮衿看著醫護人員從車上抬著擔架下來,把不省人事的李勝南給送進了車廂中。

  他對李隅說:“你去吧,隻能坐一個親屬。”

  李隅看了阮衿一眼,把車鑰匙遞到他手裏,“你去找Tiffany,她在車庫裏,讓她送你回去。”

  “好,你去吧,不用管我了。”

  阮衿點頭之後看著李隅躬身鑽進了救護車中,腦子裏不住想著,李勝南會死嗎?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了,阮衿從下樓開始就覺得很意識渙散,好像是活在夢裏一樣。

  看著李勝南無意識地躺著,被送進救護車,他沒有欣喜的感覺,隻是忐忑不安,不斷祈禱著他千萬不要醒過來。

  一邊沉重地思索著,他握著車鑰匙轉身,忽然和一個人不慎撞了滿懷。手腕驟然一緊,被竄出來白峻攥住了,“你沒忘了剛剛說好跟我回去吧?”

  阮衿的確差不多已經忘了這件事,他把自己的手抽開,往後退了兩步,“我想我應該不會跟你回去了。”

  “你什麽意思?拿了我給的東西翻臉不認人了啊!”白峻怒不可遏,打定主意要把阮衿這個騙人的貨色非弄回去教訓一通不可,伸手就要去抓他的手。

  “那不是你的東西。”阮衿喊完轉身就跑,就像觸發以前高中時候擅長的逃跑技能一樣,雖然他現在體力大不如從前,但也不至於連跑都跑不動。

  可惜沒跑兩步就被突出的草皮給絆了一跤,踉蹌了好幾步,幸好被一個人按住肩膀穩穩地接住了。

  他抬頭一看,居然是剛剛已經上了救護車的李隅,整個人呆愣愣地,“啊……你不是已經上車了?”

  “我想起還有事沒處理,就讓救護車先走了。”

  李隅不動聲色地把阮衿拉到背後去了。

  白峻匆匆追來,一隻手指著李隅地鼻子,“你給我讓開啊,別護著他我告訴你李隅,一邊呆著去!你爹李勝南已經把他送給我了,之前都跟我說好了的……”

  “他之前說的全都不作數了。”李隅示意白峻去看那輛還沒駛出大門的救護車,裏麵裝著宛如薛定諤的貓般已經半死不活的李勝南。但不同於薛定諤的貓,不管李勝南是死還是活,都不重要,反正從今天開始,他的結局早就已經注定了。

  李隅看著白峻,白峻感覺他臉上那道未散紅痕像是花的枝椏壓出的紋路,“從今往後,都是我一個人說了算,你明白嗎?”

  作者有話說:

  好肥好甜的一章哦,隨便起的章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