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短暫的分別
作者:Shrimp      更新:2020-09-02 20:04      字數:4431
  別再盯著我……

  李隅打出這幾個字後,拇指懸空停頓了許久。但驟然按下去,又一個接著一個都刪光了。

  手機被他翻過來重重擱在桌上,他自認為從來不是個懸而未決的人,但是這一次卻反複猶豫了很久。他知道自己在浪費時間,一個十分鍾,放下手機,然後又是下一個十分鍾,再拿起手機。這種重複焦灼的動作指向了一個原因——他根本不想麵對。

  和李勝南產生的任何聯係都令他覺得無比煩躁,而這種不好的聯係由他再過渡到阮衿身上,就更放大了大腦中每一根不斷叫囂著拒絕的神經。

  這段時間李隅可以說比其他任何時候都要過得舒心和平靜,於是他一度忘乎所以,甚至把李勝南從自己的大腦中暫時清除了。

  但顯然那片陰翳就像是天上的流雲,並非不存在,隻要風一起,它就被吹拂聚攏,籠罩在他頭頂。

  他靜靜地想了一會兒,想起阮衿那張故作鎮定但隱含著不安,還充斥著失眠痕跡的臉。於是他給李勝南的司機陳叔打去,電話嘟了幾聲後接通了,那裏麵所傳來的聲音顯得意外,同時又驚喜,像是完全沒料到他會打過來一樣,“喂,小隅啊?怎麽忽然來打電話,有什麽事嗎?”

  “我是想問一下……”李隅看向自己的攤開的手心,又重新握緊了,“他最近要回塘市了嗎?”

  陳叔顯然知道李隅所說的“他”是指的誰,聲音沉穩,“李老板的確是要回來一趟,但是後麵腺體刀口還在恢複得不太理想,可能得到九月份你們再開學才來。”

  李隅隻是“嗯”了一聲。不管是誰,他衷心地感謝那個一刀挖去了李勝南腺體的人,他要說那個人幹得不錯,很不錯。因為全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個肮髒的腺體與之相配,祝願他移植的每一個新的腺體都會產生最強烈的排異反應。

  “他的確是知道你在談戀愛……也讓我順便看緊點你,但是……”那邊陳叔倒是笑了一聲,說到“但是”之後就開始帶著那種獨屬於成年人的感慨,像是敦敦教誨一個仍處在叛逆期的孩子,“他派人盯著你也沒別的意思,你早戀的事他聽說了,也就是笑一下,誰還沒個青春期。他隻是因為太擔心你。畢竟你先前的確是讓人不太放心……”

  “不需要。”李隅說著,然後也笑出和他一樣的聲氣,“一直都不需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心裏有數的。”

  “好吧,那抽空來吃頓飯吧。好久沒見到你,在學校處得怎麽樣,和一個寢室的同學們關係也都還好吧?”

  看來李勝南對自己盯得也不算特別緊,李隅想,甚至不知道他已經不住學校寢室的事了。李隅不說吃飯的事,態度也顯得很敷衍,“我挺好的。”

  有時候李勝南的這個司機陳誌傑都要表現得比他更像一個父親,但是由於李隅本身對跟李勝南有關係的人都沒什麽好感的緣故,他也沒辦法強迫自己表現出多麽熱絡的態度。就做一塊十幾年如一日都捂不化的冰好了,成日偽裝自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他不想讓自己活得跟李勝南一樣。人前一個樣,人後又是另一副模樣,太惡心了。

  陳叔那邊隻是歎了口氣,聲音逐漸隱去了,“那好吧……那就先這樣吧……”

  電話就這麽掛斷了。

  不是李勝南,如果不是他,李隅想,那麽阮衿所擔憂的是什麽呢?他的手指在桌麵上來回磨蹭著。他們是彼此喜歡的,但是這段關係依舊是建立在一道瑰麗的泡影上。動心的瞬間就像什麽不可名狀的東西終於躥出水麵,李隅看到了它,就順勢抓住它。這沒什麽好說的,他遵循了自己內心的聲音。

  但李隅也沒打算說更多的,關於自己的家庭,很早過世的母親,或者李勝南,全是一團糟的東西。為什麽要說,他就要咬緊牙關,什麽也不說,當什麽都不存在好了。不過阮衿也是一樣的,彼此都有所保留,竭力地避免自己最不光彩的那一麵暴露給對方。

  隻需要親吻擁抱這些浪漫的,讓人沉醉的就好。就像是懸浮在宇宙的中心,宇航員的對接與觸碰,那種撫摸隔著厚厚的宇航服,是親密,但絕非無間,頭盔是萬萬不能取下來的。

  麻煩的阮衿,藏著秘密的阮衿,被很多人欺負的阮衿。他們的難堪或許也是對等的,暫時別去觸碰,因為逃避就是所謂理解。

  期末考過去之後,就到了暑假。

  李隅被班主任推薦去了外地參加數學集訓,說讓他高一暑假先去試試水,到時候也去參加一把聯賽,捧個獎牌回來不是問題。如果獲獎牌後進省隊甚至國家隊,降分或者保送,無論將來走不走競賽的路,對未來都完全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八月最炎熱的連續十五天,六人寢,全封閉式管理,他和阮衿之間經曆了一場短暫的分別。

  “在做什麽?”

  收到李隅忽然發來的消息的時候,阮衿正在給一群小朋友補課,周五的下午,他在一個培訓機構的暑期班兼職教英語和暑期作業的托管。

  現在教室裏很靜謐,十來個小學生都在埋頭做作業。沙沙的鉛筆刮在紙張上計算的聲音,就像是一群春蠶緩慢在進食桑葉。

  阮衿嚇了一跳,但算算日子李隅還沒到回來的時候,隻是很驚喜,“你不是不能帶手機的嗎?”

  “藏得好就行。”

  後麵跟著的氣泡依舊是那一句,“在做什麽?”

  阮衿看了看那些小孩,緩緩打字,“還在機構裏上課,監督小朋友們寫作業。”

  “那就先不打擾阮老師。”

  阮衿盯著這個“阮老師”半晌,想了一下李隅本人說這句話時開玩笑的神情和語氣,忍不住就笑了出來,一下子就覺得心跳變得更快了。

  想想這個時候的李隅應該也在聽教授講題才對,可是他卻在開小差,阮衿便打下,“那李同學也請好好聽課。”

  李隅發來“嗯”之後也再沒繼續聊下去了。

  阮衿下去指導幾個小朋友簡單的兩位數加法,他覺得與此同時的李隅也應該正拿著筆在百無聊賴地在紙張上計算。

  他會是在教室的什麽位置呢?或許就在他站立的地方。

  即使隻是臆想之中的重合,也讓阮衿覺得很奇妙。

  窗外榕樹上蟬鳴聲嘈雜,陽光斑駁,搖頭晃腦的電扇在持續地嗡嗡作響,一個夏天的來臨是如此的聲勢浩大。

  這裏大多數老師都是兼職的大學生,隻有阮衿一個高中生,而教育機構為了隨便唬一下家長,在小學初中發宣傳單上將他們集體包裝成履曆漂亮的名師,統一發放了一套市場上批發的標準職業套裝。

  白襯衣,黑西裝外套,還有寬大不收腰的褲子。

  褲子改過之後倒也還好,隻是那些廉價不吸水的布料總是令人十分痛苦,不僅疊過之後有著熨不平的褶皺,而且夏天換上之後再騎車三十多分鍾到上班地點,悶得整個後背全部被汗水濡濕。

  像那種想像中騎著自行車,穿著白襯衣在風中鼓動衣袖的清爽時刻,放在現實中幾乎根本不存在。

  下午回家的路上依舊太陽暴曬炙烤,全世界都籠罩在過度曝光的一片炫目之白中,而襯衣就像一張油紙黏膩地吸附人的皮膚上,完全不透氣。

  熱得喘氣都不上來的時候他就會格外想念李隅,或許是因為他很像是一場冷雨吧。十幾天不見的感覺也是很久違,他早早就開始思念李隅了。

  因為要在社交平台上和家長們交涉,他的頭像也需要改成了那種在機構門口的半身像。他站在“佳佳教育機構”的彩色大標牌右邊,側身頷首,做出僵硬的雙手抱臂的名師姿勢,看上非常的傻氣。

  這張照片在晚上和李隅偷偷視頻的時候被嘲笑了足足有十分鍾。

  他同寢室中集訓的人還在房間裏奮筆疾書學習和補筆記,李隅則很囂張地在頂樓的欄杆上趴著和阮衿視頻。

  他真的很少笑成這種誇張的程度,抬起手背遮住了半張臉。一隻眼睛仍然彎著,除卻輕微的抽氣聲外,什麽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可那肩膀就是止不住地在劇烈顫動和起伏。

  阮衿自我感覺還沒有那麽糟糕,很懊惱,“啊?真的有那麽好笑嗎?我覺得還可以的吧……”

  李隅笑夠了之後還花了一段時間平複了心情,他讓阮衿不要用啫喱和發蠟把頭發給定住型,這樣並不會顯得更老成,隻會讓他整張年輕的臉徹底暴露出來,像個小孩,不像個教師。

  “戴上一副眼鏡看上去會好些的。”

  阮衿有點犯難,摸著自己下巴,“可是我想看上去至少要有二十四歲,現在的確看著也太不像了。”

  李隅則回應說,“但畢竟憑空長大七歲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阮衿也努力思索著這個問題,就算是穿了西裝,戴上眼鏡,身上也充斥那股青澀揮之不去的學生氣。他有些苦惱地抬手撓了撓自己發癢的頸子。

  於是李隅說,“脖子怎麽了?”

  “可能那個襯衣領子磨出來的,有點癢,不礙事。”阮衿洗完澡之後坐在床上,隻穿了一件用來充睡衣的長白T恤,棉質的領口寬鬆而柔軟。

  那隻橘色的貓翹著尾巴在手機鏡頭前來來往往,礙事的大尾巴四處掃來掃去,手機應該是倒下來了,幾乎要掃到李隅的臉上。

  他看著阮衿慌張地趴過來撿起手機,又去抓那隻在小床上四處搗亂的貓,領口被扯歪之後露出肩頭,整個脖頸和鎖骨都能在稍顯劇烈的動作中可見。

  最後阮衿還是抓到貓了,不過視頻畫質很不清晰,手機重新擺的更矮,對準的正是阮衿從下頜到下半身腰部的位置,看上去像什麽不健康的直播似的,而脖頸處那一抹紅痕顯得尤其有些曖昧。

  阮衿正一隻手埋在貓柔軟的皮毛中,一邊伸手撓著自己發癢的脖子那兒,過了一會兒才聽李隅說話,聲音散落在縹緲的夜色中,“哦,看著很像那個……”

  “嗯?什麽,你說哪個?”

  阮衿擱在床上的小桌有點矮,低下頭用一隻眼睛來看手機裏李隅。

  李隅就笑,臉浸泡在一團黑暗中,影影綽綽的,話說的倒比昏暗的夜色直白許多,“像吻痕。”

  阮衿被說得麵紅耳赤,手也不知道該怎麽放,也不繼續撓了。他倒是不知吻痕長什麽樣子,因為李隅也沒親到過嘴唇額頭以外的地方,最

  多隻是流戀到下巴邊緣,捧著臉揉揉耳朵已經是極限了。

  他隻能幹巴巴解釋,“就是被領子擦破而已……”

  “塗過藥了嗎?”

  “洗完澡就塗了。”

  “下次記得換件襯衣。”

  “嗯,我會的。”

  “大後天就回來……”

  “我記得。”

  一時之間忽然又靜謐下來了,他們彼此都沒有說話,呼吸聲此起彼伏,彼此都在醞釀著什麽。

  在著漫長的等待中,阮衿聽著李隅的平靜的呼吸聲,就覺得思念如驚濤駭浪般侵蝕了自己的心髒。貓被他一下下擼著,眯著眼舒服地打起呼嚕,尾巴像細雨打屋簷般在他的抻直的小腿上輕輕敲擊著,像在叩擊他的心房。

  阮衿剛想開口說我有點想你了之類的話,不過被李隅先截胡,而他下一句話的語氣不旖旎了,甚至有些淡淡的不悅,“你在家總這麽穿嗎?”

  “額,天氣太熱了就穿得少了些……”

  窗簾什麽的也都拉得很嚴實,雖然是Omega獨居,但阮衿覺得自己還算安全,熱極了可不得少穿點麽,不然挨不過一個酷暑。想著鏡頭應該隻對著自己臉,沒有下半身,他就為自己辯解,“我其實穿得還挺整齊的。”

  “以後一個人在家別穿這件T恤了。”

  這不是打商量的意思,祈使句就是純粹的不允許。

  阮衿不由自主就在這種帶著氣場的壓迫力下緩慢點了點頭,妥協了,李隅不讓他穿他就不穿了。

  李隅在手機中盯著他,繼續說,“另外別在我麵前撒謊, 你沒穿褲子,我能看得見你的腿。”

  貓尾巴就一卷一卷地搭在斜倚著的細白筆直的小腿肚上,他之前看得清晰,仔細,而且時間漫長。

  作者有話說:

  抖S性格魚,出現了。我忍住不搞凰。下章有點事不好的事情要發生。這章寫的好卡,所以很慢,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