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不健康之吻
作者:Shrimp      更新:2020-09-02 20:04      字數:5323
  “阮衿,阮衿……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被陳幸叫了好幾聲,又是打了一個響指,阮衿這才終於回過神來,抬手揉了下自己的眼睛,“不好意思啊,走神了。”

  現在學生都去跑操了,陳幸因為生理期請了假,而阮衿則在收送去學工處的問卷調查,諾大的教室就剩下兩個人在裏麵。

  這份問卷調查是關於學校食堂菜品意見的反饋,聽說最近又有校友企業來投資,之前拍那些照片也是為了迎接他們下周的蒞臨。

  說是要捐錢把食堂再重新粉刷裝修一番,還說要再建一個蝴蝶館,和學校原先那個湊成雙子,左右映襯著,多像是蝴蝶的一對翅膀。

  但蝴蝶館算是阮衿在校園中最不喜歡的地方,那些美麗又死氣沉沉的標本,成排地伏臥在玻璃櫃裏,或者被釘死在牆上。空氣中仿佛充斥著有毒的磷粉,舉目四望都是像眼睛一樣的花紋,還有裏麵宣傳牆後是淡紫色的燈光,令他從開學初跟著參觀就覺得有種詭譎的不適。

  進入夏季的作息時間表後,早自習打鈴到出操中間的時間總是緊巴巴的。有些人的問卷調查沒來得及交,隻匆匆丟在課桌上,還有些班級序號也沒有填好,阮衿便幫他們再重新弄一弄。

  “你想什麽啊你……”陳幸看著阮衿低垂下去的臉,睫毛斂著,眼瞼下麵泛開兩抹淡青色,看著像是昨晚上沒睡好似的。雖說阮衿上課時候沒精神,打瞌睡總是常態,不過倒也沒今天這麽嚴重,都起黑眼圈了。

  陳幸琢磨了一下,語氣有點泛酸,“你昨晚是熬到多晚啊?雖說是在熱戀期,跟男朋友聊得火熱朝天,但也不要弄太晚吧。”

  阮衿的筆頓了一下,“沒有火熱朝天,就是晚上沒睡好而已。”

  陳幸露出一副“我才不信”的表情,但阮衿所說的確是大實話,他和李隅倒也沒有經曆熱戀期,每天互相發的消息也不過就是那些很平淡的。

  “到家了。”

  “晚安。”

  雖然說從沒有時時刻刻守著手機,但手機屏幕忽然亮起來,仿佛“噗通”一聲敞亮的心跳,那種黏黏糊糊的情話,李隅應該是不屑於說的。而它們,也真的還比不上這些簡短的訊息。

  “跟李隅談戀愛,是什麽感覺啊?說說看嘛……”陳幸雙手托著腮看著阮衿,一邊酸著一邊又忍不住少女心地八卦起來。畢竟這發展實在是很drama的。像李隅這種人,到底是覺得新奇在鬧著玩兒呢,還是說真的對阮衿感興趣?

  “就……感覺挺好的啊,他很好。”阮衿困得幾乎要睜不開眼睛,像水瀨洗臉似的揉了揉自己的酸脹的眼眶,他把手掌下壓著的紙張拿起來交給對麵的陳幸,“你待會幫我送去一下好嗎……現在太困了……我得……”

  聲音逐漸弱下去,因為那種無形纏繞著的不安,他失眠了一整夜,聽著樓上夫妻打架的悶響,一直到五點多才終於迎來睡意,然而睡不了多久卻又被早起的鬧鍾給吵醒。

  直到現在,困倦得在上下打架的眼皮仍然在跳,像是在倒數著黑暗中某種蟄伏著東西的到來。

  可他這回答在陳幸聽來像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她還想再繼續問些別的,阮衿卻像一根被風輕撫的蘆葦,逐漸,緩慢地倒向了桌子中間。

  他墊著自己的手背,側臉朝窗那邊睡下了。

  唉……看來是真的很困吧,昨晚做賊去了啦!正當陳幸不得已要撲滅自己心中熊熊燃燒的火苗之時,她忽然瞥見李隅和其他幾個校隊的Alpha出現在走廊另一端。

  這幅畫麵是很熟悉的,還記得上學期剛開學不久,她跟阮衿一同往窗外看,那會兒還在討論這個新晉校草的事兒。誰曾想現在外麵那個已經是阮衿的男朋友了,真是世事難料啊。

  不知道是為什麽,陳幸迅速坐直了身子,不再繼續把手支撐在阮衿的桌上。她的後背緊貼著側麵冰涼的瓷磚,因為某種預感而覺得輕微鼓噪興奮起來。隻要外麵的人不朝裏探進身體來看,這個姿勢會讓路過走廊窗外的人看不到前桌,而她可以用第三視角窺探。

  靜靜地等了一會兒。

  她垂下眼睛,看到窗戶被推開了一條縫。外麵幾個人笑著的交談聲流瀉進來,好像是在說些什麽話在調侃李隅。而一隻戴著黑色運動護腕的手就像覆蓋著薄雪的枝椏,就那麽隨意地探了進來。那修長的五指屈伸著,不知道是要揉阮衿的腦袋還是捏後頸。

  可隻靠近到一半,應該是發現阮衿睡得很熟的,就選擇不再碰醒他。那隻手仍懸停在半空中,很大,幾乎能籠罩住阮衿的整張臉。

  他隻是變換成另一個姿勢,用食指蜻蜓點水地刮了一下阮衿的額頭,從眉心,到上端在晨風中顫動的頭發,那動作不會比風更重,幾乎是沒有最後幹脆利落地抽走了,順便把窗戶也重新輕闔上。

  陳幸的心髒怦怦亂跳,像懷裏揣了隻兔子,用一隻手都壓不住。她覺得自己總算看到了滿意的東西——當然是那些能滿足她少女心的東西。

  阮衿說的“感覺挺好”,那看來的確是很好,除了一個“好”字之外,那些玄之又玄的浸泡在氣氛中的不明物質,反倒是不能用其他人類語言形容了。

  阮衿睡得腦袋一直昏沉發脹,醒過來是被上課鈴弄醒的,總算是找回了一點精神。

  在廁所洗完臉之後出來,他碰到了薛寒,她這回沒再特意說些什麽,隻是在正隨手整理自己耳鬢的頭發,一看到他臉就冷下來,從鏡子中回瞪了他一眼,然後甩著濕淋淋的手走了。

  這回沒有說些陰陽怪氣的話啊,阮衿反倒是有些不適應了。

  等到出去之後,他迎麵又再撞上了一個人。雖說是對麵人先撞上自己的,但是阮衿還是習慣性先道歉了,“抱歉……”

  是林躍,他的指尖在向下滴水,啪嗒,啪嗒,落在鞋麵上。甚至整個人看起來極蕭索,仿若一張單薄的紙片,還是在泛黃的那種。可眼睛卻又閃動著不正常的光,像是一身的力氣都靠著眼睛裏兩點光在支撐著了。

  自從他上次告白被拒絕之後,阮衿就一直在避開跟他有任何接觸,畢竟還是挺尷尬的事情。雖說不知道他還有沒有繼續喜歡自己,大概是沒有的,但畢竟他已經跟李隅在一起了,就更得避嫌。阮衿說完抱歉就要從他旁邊借過,但是手臂被人一把揪住了。

  他用那種刻薄,鄙視,同時又憤恨的眼神盯著阮衿,“我真沒想到你也是那種人,之前看錯你了……”

  阮衿想禮貌點,把自己的手抽開。但是抽不動,就隻能用勁甩開。因為慣性,指節磕碰在後麵牆上,磨破了皮,“什麽意思?”

  “看不上我,就是跟李隅搞在一起了唄。”林躍像是蓄積了很多怨氣似的,“他是有錢是吧,還能罩著你,現在也沒人敢欺負你,你的日子好過很多。”

  阮衿也不想再提這些東西,“我記得我那天已經跟你說得清清楚楚,我說自己有喜歡的人,就是他。”

  “行啊,喜歡,喜歡真值錢。看來你賣他一個人要比賣其他人劃算很多吧?”

  林躍有聽過那些體育生之間的傳聞,說那個阮衿就像個小狗似的,手一招就過來,讓跑腿去買什麽就買什麽,問腿很酸有沒有按摩服務啊可以付費哦,他還說下次吧。所以就這麽一個人,在他麵前裝什麽清純啊?是覺得他不配嗎?

  想到這裏,林躍抬眼去看阮衿的臉。或許是因為趴在課桌上睡覺,那上麵壓出了幾道縱橫的紅痕,像是花紋,白皙皮膚上覆蓋著一層水跡,從抿著的嘴角滑到下頜,聚成水珠洇濕了敞開的校服領口。

  Omega的信息素的味道很清淡,若有似無的,應該是有血流出來了……聞得他有點心猿意馬起來。

  於是心中壓抑不住的憤懣又開始竄逃作祟,“之前看你可憐,我想跟你認真來,是你不要。那算了,我也付錢,付錢總可以了吧……”

  阮衿的黑黢黢的眼珠極亮,上麵覆蓋著一層薄霧。直視對方的樣子非常誠懇,可打斷人的話也是真的不客氣,“你真的有病。”

  林躍被他驟然一罵,倒是愣住了。阮衿轉身就走,也不想再繼續跟他多說話。很多時候講不通的道理就不必再講下去,純粹屬於浪費時間。就像是挨打的時候你拚命求饒,閃躲,隻不過會引起對方更重的施虐欲。

  身後人的聲音氣急敗壞地傳來,“周末那天晚上……”

  阮衿腳步一滯,林躍繼續在後麵喊,很篤定道,“四角廣場的商場,他不是帶你去了嗎?你還裝什麽。”

  有種大腦充血然後嗡嗡作響的感覺,但是又很可笑,謠言是如何散播的?眼睛所看到的,就是真實的嗎?隻是遠遠看著,任誰也不會覺得他和李隅進商場中那個昂貴會員店裏,僅僅隻是為了買幾袋貓糧,隔著夜色看,從商場裏出來手中拎著沉重的東西,好像真的是那麽一回事吧?

  可事實恰好指向的是那個最啼笑皆非的。

  阮衿以前覺得,他不辯解,沒有關係,因為他根本不在乎。

  但現在有些不同了……他的自尊是兩人份的。於是阮衿扭頭去看林躍,“所以是你在跟蹤我?”

  林躍有點窘迫,下頜骨一線緊繃著,呈現出咬牙切齒的狀態,“我那隻不過是恰好路過而已,而且是別人告訴我……”

  阮衿聽厭了這種托詞,但一直懸著的不安的心也終於放下了。如果是林躍的話,倒也還好……不過取之而來的是那股純粹的疲憊和惡心,“隨便你怎麽想我,但李隅不是他那種人。”

  “嗬,他哪種人?你維護他,他需要嗎?看來他整人的樣子你也沒看到多少。”林躍早已不想提自己被李隅各種暗算使絆子的事,他細節上惡心人絕對是不留痕跡的高手,什麽自行車好端端在學校鎖著卻丟了,臨到交作業練習冊卻找不到,喝水喝到有蟲子。

  還有考試一開場,拔開中性筆的筆帽那瞬間漏得滿手滿卷子都是墨汁。

  全是小事,可堆積起來就是讓人密密匝匝如針刺般的難受,講出來可能都不會有人信。而且如果他沒有看到李隅愉悅的嘴角的話,甚至都不能聯係到他身上去。

  上個學期他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這麽過去的,不可謂是不難熬,隻得去求饒。李隅當時還讓他慶幸,慶幸他隻不過是在小打小鬧而已,這甚至都不能算是報複。

  簡直是神經病。

  林躍那一點點小心思也都暫且被收攏回巢,隻是甩下硬邦邦的一句話,“白蓮婊配神經病,不錯,我看你們也挺登對。”

  一直等到了下午晚自習之前,阮衿拿著麵包照例上天台上找李隅,這幾乎已經是他們之間約定成俗的習慣。

  他站在這裏俯瞰學校的全景,總喜歡站得高高的,吹著自下而上的風,像是King of the world,看起來孤高又意氣風發。阮衿看著他把校服鬆鬆垮垮地係在腰間,起伏的肩線上是那遠處的模糊高樓上早早亮起的紅色障礙燈,如同一粒晦暗閃動的寶石鑲嵌在肩頭。

  阮衿把麵包遞給李隅,草莓味奶油夾心的,味道很甜膩的。

  李隅一隻手接過去,另一隻手還夾著煙,煙霧在手指間一縷縷地彌散開。他身上繚繞著那種女士煙的薄荷味侵襲過來,聞著侵入肺腑,格外清新。有時候阮衿會想,李隅的信息素是什麽味道呢?不會和他抽的煙是一樣的吧?

  明明接過吻,卻好像沒有品嚐出他的信息素的味道,還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李隅好像先不打算吃麵包,煙仍然抽著,“怎麽一大早就打瞌睡,昨晚不是十點半就說晚安了嗎?”

  阮衿想著今天也沒見到李隅,就說,“啊,你去找我了嗎?”

  “剛好路過。”李隅看著他,好像還在等他給予一個回答。

  “昨天失眠了,一直都睡不著。”

  “為什麽失眠?最近也總是發呆。”

  這種刨根問底的問法還真是很李隅,阮衿想了想,還是說了,“因為周末去圖書館的時候,我覺得好像有人在跟著我們。”

  他說完了,李隅卻沒再說話,氣氛就此凝固起來,他好像因此陷入了沉默和思索,那些藍汪汪的煙像沼澤,把他的臉埋起來了。

  阮衿怕是自己神經兮兮讓李隅擔心,馬上又解釋,“不過是我神經太敏感,今天一個同學說路過看到了我們,所以其實壓根沒什麽問題。”

  半晌,李隅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語氣輕鬆地轉換了一個話題,“嗯,那你現在還困嗎?”

  “有點吧。”阮衿笑,然後吸了吸自己鼻子,“困了一整天了,還是提不起精神來,回家再補一覺就好了。”

  李隅把煙從自己口中取下來,煙從他的唇角大團大團地徐徐逃逸。他把那支煙架到阮衿嘴唇前,“抽嗎?提神醒腦。”

  阮衿從沒抽過煙,也從沒有任何嚐試的打算。李隅一隻手橫在他眼前,浸泡在黃昏中有種膠片般的複古美感。

  垂眼就看到濾嘴上濡濕泛光的痕跡,那是李隅所含過的地方。鬼使神差的,他看了一眼李隅的眼睛,安靜地像一汪蠱惑人的黑色湖水,他從對方眼睛中又看到自己的縮小的影子。如果他是湖水,那麽自己必將深陷其中,於是阮衿產生了一種去把它給含住的衝動。

  不過當他剛要啟開嘴,要側著將其慢慢銜住,額頭卻又被李隅推開,那架著煙的手指迅速挪開,“讓你抽還真抽啊……”

  李隅反悔的樣子也是很可愛的。

  他像是全然忘了抽煙是自己上一秒做出的提議,改口很快,“抽煙不好,不準抽。”

  “的確不好,所以你以後也必須少抽一點。”阮衿把腰直起來看著他,繼續說,“所以如果想要抽很多煙的話,那就帶著我也分一半。”

  李隅抽過的煙將是他的第一口煙,而李隅被灼燒的肺同樣也是他的肺。

  李隅聞言笑了一下,抽最後一口之後就把煙給順手掐滅了。他用另一種方式讓精神萎靡不振的阮衿振作起來,直接伸手扣住了阮衿後腦勺。由於距離過近,兩人鼻息混合到一起,不分你我,李隅吹出來的煙徐徐而至,沿著他們麵容的輪廓向上蒸騰爬竄。

  一個煙霧繚繞的不健康之吻。

  它從彼此交纏的呼吸中展開,然後由酥麻的舌尖開始發端,吮吸著嘴唇,一路像成團的烈火滾至了喉口,侵蝕了他們彼此年輕鮮嫩的肺。

  李隅褲子口袋裏的手機開始震動起來,嗡嗡作響,他感覺到了,也知道是誰,但就是沒有接這個電話,隻是伸手進口袋裏用拇指非常用力地按下了關機。

  作者有話說:

  帥哥吹出來煙都是香甜可口的。隻有三次元的二手煙是惡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