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睡吧
作者:Shrimp      更新:2020-09-02 20:04      字數:3810
  長達十幾個小時的旅程。

  兩個人都沒有胃口吃東西,冷硬的巧克力麵包上麵遍布著杏仁的薄碎片和葡萄幹,在透明包裝袋裏看上去就像一團糟糕的牛糞,李隅捏了捏,沒打算吃,也不清楚自己當時是怎麽買的,反正看著實在是大倒胃口。

  他還是第一次坐這種新式綠皮火車,前後座都有小孩子在吵鬧的哭叫聲,還有人在用手機外放視頻,噪音是一層疊加著一層,始終不散縈繞在耳畔。而且時值飯點,各色口味泡麵,盒飯,還有其他各種刺激性食物的味道全都混雜在一起。

  還有一股劣質的煙味燒過之後,尼古丁焦油

  自從踏進這節車廂裏,李隅就覺得從各個方麵來講,自己已經感到一種濃烈的窒息。

  這也是阮衿所料到的,他看著李隅抬手戴上了耳機,然後調高音量的動作,就知道他其實很不舒服了。其實阮衿那麽說也是不想讓李隅跟著自己遭罪,一時的心血來潮,是很容易後悔的。

  他以借上廁所方便為理由,起初就跟李隅交換了座位,讓他坐裏麵靠窗位置了,坐外麵的話,來來往往總有人。

  這個經驗果然是對的,有兩個小朋友還在走道上正拿著玩具車打打鬧鬧,吵得厲害,嘴裏“唰唰唰”“叭叭叭”的擬聲詞接連不斷。阮衿的手本來好端端擱在扶手上,頻頻被小孩的後背給撞到,索性就滑下來擱在腿上了。

  不過吵的人腦瓜仁很疼,阮衿剛要開口說幾句,原本麵對著玻璃的李隅倒是先截胡了,“閉嘴,回到你們自己的位置上去。”

  Alpha天生有點威懾力和低氣壓,再說李隅的氣質本身就足夠冷了,不用刻意唬人都夠人受的,何況少見的嗬斥。

  兩個小孩悻悻的,一下子蔫了,夾著尾巴往前麵車廂走去了。

  甚至一時之間周圍都因為這句“閉嘴”而緘默了一陣,硬座車廂規矩本來就不多,這些常態忽然被打破了,反倒顯得李隅是個異類。

  火車平穩地在夜色中向前運行著,阮衿沒有睡意,也並不餓,但是乘務員的餐車又來了一趟,他扭頭拍了拍李隅,看他摘下耳機才問“要不要吃飯呢?”

  “暫時不餓,你餓了就吃吧。”

  他還沒坐過環境惡劣成這樣的火車……不對,他其實根本就沒坐過火車。

  “對不起啊,你應該不知道硬座是這種環境吧,我該早說的。”

  阮衿有些抱歉地看著他,硬座就是這樣一個惡劣的環境,充斥著人的體味和孩子的尖叫,坐上一整天之後,腰以下會沒有感覺。李隅或許是完全沒料想過的,所以才義無反顧地做了這麽一個決定。

  硬座皮套上散發著陣陣異味,李隅隻戴著一隻耳機,脖子微微抬起,“你覺得我知道了環境很惡劣就不會來?你把我想得也太……”

  “但你不舒服。”

  阮衿扭過頭看著他,眼睛很清澈地寫著“抱歉”兩個字。

  “還好吧,也不是不能忍受。”去年暑假的時候,他去了中東,太荒蕪了,紅色的沙,黃色的沙,遇到的人不講英語,不講法語,他懂的語言全部都無法進行交流。好像是自巴別塔倒下後,人類散落人間,回到最初語言不通的狀態。

  他和一位當地向導坐在越野車上,整整一天,隻能說點簡單的小學英語,漫天的粗糙黃沙如有生命似的,拚命地往臉上有孔的地方鑽,即使用當地的布嚴密地包住了臉也擋不住。

  陽光就像燒熱了鐵水,爆裂地澆築在頭臉上,每一次粗重的呼吸之間,悶熱,潮濕,好像下一秒就要溺死在自己的二氧化碳之海中。

  感覺自己快憋死的時候,想的卻是,神啊,誰來和我說說話吧。

  而且現在這一切不是不能忍受的旅程,因為旁邊還有個阮衿,而這場旅程也是因為這一個人而徐徐展開的。

  農民工,尖叫的孩子,刺鼻的味道,大聲吐痰的聲音,但至少還有雙看著他的眼睛。

  這雙眼睛的主人還在問他:“真的不吃嗎?半夜餓醒會很難受的。”

  “好吧。”李隅說了好吧,他很難想像自己會在食物方麵產生方麵妥協。他連坐高鐵都是要提前兩小時點好熱鏈盒飯,這種二次加熱的盒飯他從來不吃。

  結果阮衿給他買了兩包不同口味的夾心蘇打餅幹,藍莓和草莓的,還有一罐可樂,“你不想吃盒飯和泡麵吧?”

  的確,因為車上四處遊走的都是那股令人不適的油膩味道。

  李隅撕開包裝往阮衿那裏遞,他一邊道謝一邊拿了一塊,隻象征性地咬了一口,然後就捏在指尖。他坐著坐著就開始盯著前座,一個小女孩正趴在父親肩膀上睡覺,口水浸濕了衣服,歪歪斜斜的麻花辮子,上麵已經大半都散開了。

  他也幫阮心編過,起初手笨,後來多編幾次就熟了……

  剛出神了沒到一分鍾,阮衿感覺自己的肩膀被撞了一下,李隅正叼著餅幹斜弋著他,把手機遞了過去。

  阮衿還不懂他什麽意思,看到他把餅幹嚼碎了,又灌了幾口可樂,才說,“別發呆了,拿去打會兒遊戲。”

  是為了轉移走他的注意力嗎?因為坐著總是容易陷入緊張和悲觀的情緒,連盯著前座上小女孩的頭發都能走神,還想到阮心……

  李隅仍戴著耳機,後台還在播放著音樂,阮衿就把其他媒體音都先關閉。

  約莫過半個多小時,李隅抬眼再往阮衿那兒看,簡直要笑出聲。真行,他手機裏林林總總那麽多的遊戲,單機的聯網的都有,偏偏阮衿挑了個泡泡龍在玩。

  兩排濃密的睫毛垂著,染上了一層彩光,看上去玩兒的還很認真。

  他潔白的拇指瞄準了,輕輕一拉,再一鬆,即將觸線碰底的的泡泡登時消去了一大半,看上去很解壓,很心曠神怡。

  雖然是無腦遊戲,但是阮衿每次還都挺準,小小的一個球,總能找好角度鑽進罅隙之中。

  “你破我記錄了。”李隅看著看著,忽然這麽冷不丁一句。還得阮衿手一抖,彈錯出去一個球,那些彩色的氣泡球迅速往下沉降一層,觸碰到線,於是迅速跳出遊戲失敗,打破新紀錄的花哨字樣。

  四十分鍾花在打泡泡龍上,兩百多萬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阮衿也算是厲害的角色了。

  “嗯,破你記錄,不好意思啊。”阮衿把手機還給李隅。

  李隅手機裏遊戲的確多,但是很多需要聯網用賬號的他都沒碰,一來他沒玩過,二來畢竟遊戲賬號裏要是輸幾次,還不知道帶來什麽樣的損失。

  “我有那麽小氣嗎?”李隅笑了一下,低頭手機來了周白鴞的消息。

  大白鳥:你怎麽又逃晚自習?你不是跟老莊保證了嗎?他現在氣瘋了。

  大白鳥:???死哪兒去了,也不在樓頂啊。

  緊跟著幾個抖動。

  阮衿低頭也看到這幾條消息,李隅也並不避諱他,手指慢騰騰地打字:“先幫我跟老莊說一聲抱歉。我有急事,請兩天假。明天我再打電話跟他細說。”

  “我有急事”這四個字看得阮衿心頭一熱,莫名覺得感動。

  大白鳥發來一個疑惑的摸不著頭腦的表情包,好像是在問“你這家夥能有什麽急事。”

  李隅:我病了。

  大白鳥立刻發來一句語音,像是躲在課桌底下小聲說的,語速飛快:“我靠,好端端的你怎麽病了,你上醫院檢查去了?什麽病,你不會是得肺癌了吧!天哪,我早讓你少抽煙!”

  李隅一隻手撐著下巴繼續單手打字:犯懶病了。

  阮衿看著忍不住笑出聲了,李隅沒有理會後續周白鴞的狂轟濫炸,隻扭頭看阮衿,那笑容不是假的,依然殘留在臉上的愉悅被他捕捉到了,“感覺心情好多了?”

  “好多了。”阮衿呼出一口氣,“真的很謝謝你。”

  到熄燈之後,唯餘一輪彎彎的月亮明晰地高懸在深藍天際,外麵是低矮的田地和房屋,平而廣闊,鍍著銀色,延伸向遠方。火車哐啷地在夜風中向前運行著,仿佛在追逐著什麽遙不可及之物。

  早春晝夜溫差依舊很大,寒意侵蝕進薄外套裏,手臂上便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阮衿無意間碰到李隅的手背,同樣是冷的,便起身摸黑去打了兩紙杯熱水,送到李隅手中暖手。

  或許是因為逐漸安靜下來了,夾雜著一些鼾聲,他們喝水聲像河邊怕驚擾鱷魚的小動物。

  略微已有困意席卷而來,但是那種讓人產生激靈的寒意又讓李隅保持著痛苦的清醒。他閉著眼睛小睡一會兒,又睜開了。

  阮衿見狀就朝他靠攏了,側著身看他,聲音放得很輕,“冷嗎?”

  “有點。”

  近在咫尺的呼吸就噴薄在彼此的臉上,李隅又注意到他鼻側那顆小小的痣了,在夜裏看上去純黑色的,生得很玲瓏,像那種羊皮卷上的古典美人才有的。

  “我也有點,要不再靠近一點睡吧。”阮衿說著,還沒有動,是在征求他同意的樣子。

  李隅很困,眼皮都有點睜不開了。銀色從身後照來,阮衿枕著手臂,耳廓和側臉都是亮麵,潔淨得像一團清洗後的月色,剛從池塘中打撈出來的,濕淋淋的新鮮。仍帶著一點祈求的神色,像是在說:如果你不同意,我不會靠近的。

  他定定地看了一會,忽然伸手攬住阮衿的肩,往自己胸口靠,感覺到一團柔軟的熱度貼合過來。

  背碰起來很單薄,眼神往下落,被校服裹著的腰身也纖細,像是一種天然的引誘……李隅向來鮮少有不好意思的情愫產生,但是這一次卻有種視線不得不移開的倉皇之感。

  這和上次遊戲的觸感一樣,柔軟得讓他想去伸手握住。

  阮衿的腦袋抵在他的肩胛處,沒有動,但是手還在窸窸窣窣動作。他感覺手肘上麵擼起的袖子被輕扯下來,蓋住了冰冷的小臂。然後是手掌,被握住了,塞進兩個人貼合的肚子之間。

  那是最溫暖柔軟的腹部,就像是南極企鵝在孵蛋一樣,小心翼翼地夾住。

  他另一隻手擱在阮衿的背上的手也被拉進來,被一同塞進了溫暖的巢穴中。阮衿的手指很細,熱而軟,包裹在他手上,一層接著一層。

  這令他產生一種自己在不斷縮小,再縮小,成為一個未睜眼的嬰兒,而周遭世界坍塌溶解成一汪母胎中的羊水,他從中被重新孕育的錯覺。

  一切似曾相識,月亮,夜晚,還有被裹住的手,阮衿的聲音在迷蒙中響起來了,“睡吧。”

  作者有話說:

  少爺下鄉了。(另外我一章存稿都沒有了,內心居然很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