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應該不是我
作者:
Shrimp 更新:2020-09-02 20:04 字數:3719
第二天約莫五六點,李隅被周圍人窸窸窣窣地說話聲吵醒了。
他發現自己斜躺在阮衿膝蓋上,有兩隻手掌穩穩地墊托著他的脖子,而尚且溫熱的指尖正搭在耳廓上,隨著晃動偶爾產生一些細微的摩擦。
他稍稍動彈了一下,扶在耳廓上的手指就不自覺收緊了。雖然看不到,但他應該是怕他從膝蓋上滾下去。
怎麽會睡到阮衿的膝上去?是他自己還是阮衿把他扶過來的?多半是後者吧。阮衿的手很軟,脖子靠著很舒適。但李隅不知道自己這麽躺了多久,大概半個小時手就會麻得沒感覺。他剛坐準備起來,眼前忽然躥起一個小女孩放大的臉,她半個身子探出了座椅。用一種滑稽的姿勢傾斜掛著,眼睛和他平行對視著。
然後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朝他狡黠地眯起來,用氣音小聲說:“我爸爸說隻有小寶寶才睡在別人腿上,哥哥你羞不羞啊?”
說“羞不羞”的時候還伸出食指刮了刮臉。
李隅非常不害臊地笑了。
腦袋也沒動一下,聲音也放得極輕,“那我就是小寶寶。”
在動蕩的火車上的確眠淺,他總是半夢半醒,夢是沒頭沒尾被切割得稀碎的,但都是很好的片段,雖說醒了想起來有點獵奇,但在夢中感覺甜蜜得像是發酵後的葡萄。
夢到了越野車行駛在通紅的腹腔中。收縮,痙攣,像一個通道,風沙都沒有了,兩旁是溫暖的河流。
李隅把阮衿的手從自己脖子上輕輕摘下,然後慢慢才爬起來。
阮衿還在睡,手保持著那個攤開的姿勢,頭靠在椅背上,眼睛閉得很緊,看起來睡得很嚴肅,並不是很舒服的樣子。
是不是得禮尚往來一下,他伸手想把阮衿扶到自己肩上,奈何一碰他的肩,他就打了個激靈似的,眼睛忽然就睜開了。
“早上好。”阮衿打了個哈欠,抬手揉了一下眼睛。感覺很奇怪,因為他的眼睛有知覺,手指卻是沒知覺了,已經麻透了。
後麵窗戶開了條縫,遮光簾被吹得一鼓一鼓,白光照在李隅的翹起來的發梢上,又順風湧動著,他的神色看上去頗有點無奈,眉梢微擰起
來,像是想做什麽事被打斷了一樣。
“啊,要上廁所嗎?”
阮衿感覺自己是被李隅碰醒的,想著他早上起來可能內急,便給準備騰一下位置。不過發現自己不僅手麻了,連腳也麻了,別說挪窩,連動一動都是問題,“腳麻了,我緩會兒,不好意思啊。”
“不上廁所。”李隅歎了口氣,自己甩了甩手,又再度看向阮衿,“跟著我做。”
阮衿:“嗯?”
“可以促進血液循環。”
阮衿聞言照做了幾下,再慢慢 小心地挪動著,的確有腳逐漸變熱的感覺,然後是密密麻麻如同一排小針紮似的痛感。他準備站起身溜達會兒,跟個蹣跚學步的孩子似的,攀著椅背起來。
李隅在後麵扶住了他的肩膀,聲音輕輕巧巧傳過來,“慢點走。”
中間過道並不算窄,甚至可以容納兩人並肩走。阮衿覺得不用扶著,不過李隅說自己坐僵了也難受,幹脆和他一起四處走動一下。
李隅打了哈欠伸懶腰,走了幾步忽然一偏頭,笑出一聲。
“怎麽了?”
他搖了搖頭道,“沒怎麽,就覺得好像那些剛做完闌尾手術的病人。”
阮衿那時還不知道做完闌尾手術的病人算是什麽笑點,隻是看著李隅露出笑容的,自己心情也變得輕鬆了許多。
李隅的笑雖然不多但也算見過,但很少笑得如此澄澈,就像是陽光照在冬天掛著薄冰的湖麵上,不帶任何意圖的閃爍著,這是僅僅隻屬於少年人的笑容。
“你其實該多笑笑啊。”阮衿還以為自己在想,結果已經說出來了。
結果他一說出來李隅就不笑了,隻是偏頭握拳咳嗽了一聲,像是有點害羞似的。
這個害羞呢,就要比他的笑容更少見。
風把深藍色的厚簾子吹得很高,連綿起伏的山,以及綠色的麥田,全都隻僅僅露出了一隅。他們兩個人都從那條縫隙向外窺探著,靜靜地佇立著,如同兩根秸稈。
如果這是一次什麽煩惱都沒有的旅途,阮衿想,合該是很輕鬆的。如果能有下一次的話,他不會讓李隅這麽難受。
“你之前幫我接過電話嗎?”
“我接了一個。”他回答的簡短且坦然,而且不打算多做解釋的意思。
“謝謝你啊,給你添麻煩了。”
阮衿大概也是知道的,陳惠香的性格,在平日裏是溫婉嫻靜的長輩,可凡出了點事就容易慌得不行,而阮心走丟,對於她這個已經失去過一次女兒的母親來說,更是難以承受。她沒有繼續打過來電話,阮衿想了想多半就是李隅說了些什麽。
“也不是每個人都喜歡謝謝這個詞。”
“對不起”,阮衿冷不丁被他刺了一下,看著他的眼睛就下意識道歉了,“那我以後盡量少說……”
“對不起就更不喜歡了。”
李隅避開他的眼神,說完就轉身去上廁所了。阮衿看他隨手扯下腰上蜷縮起的一截白T,脊背很直,姿勢也特別瀟灑,就是走路走得不大利索。
估計腿也麻了,隻不過是強撐著沒說出來罷了。
受這麽大罪了啊,阮衿想,僅僅隻說“對不起”和“謝謝”的確過於蒼白無力了。
一直到火車徐徐進站,終於停穩,阮衿用自己身體幫李隅撐出一條縫讓他先走過去,想被人群擠著他應該不舒服。
李隅擦身而過時看了他一眼,匆匆下車,又張嘴說了句什麽。
不過因為種種聲音充斥在一起,實在太嘈雜了,阮衿“嗯”著應了一聲,其實沒能聽清他在說什麽,隻是再度跟著車上乘客一起擠著一起下來。順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直往前走,蕭條破敗的出站口管理疏鬆,機器卡口都是壞的,也沒有人工檢票,烏泱泱一大片人,就都從旁邊繞出去了。
時值九點多,晴天朗朗,外麵的廣場地磚反射著耀眼的白,仿佛是一個黑暗狹窄洞穴的出口。
在走出站之前,李隅沒有像別人一樣把票團起來丟掉,而是塞進褲子口袋裏。並行的阮衿覺得自己的右肩被輕按了一下,那股力道轉瞬即逝,迅速移開了,像是酷暑下迅速幹涸的水跡。
當他扭頭之時,李隅正目視著前方,“會沒事的。”
有力而簡潔的安慰。阮衿深吸了一口氣,習慣性想說謝謝,又咽下去了,變成了“我相信你。”
出站口外的廣場也不怎麽大,公交車和出租車一輛輛緩慢地湧出來,蠕蟲似的堵在道路右側接出來的乘客。
漫天塵霾喧囂,原本澄澈的陽光穿行其中,落到人間就變成讓人不舒服顏色。
左側則是五六排長椅,就李隅看來應該是新添的,潦草地塗了深紅漆,還有銀色的釘子,看上去完全是油亮嶄新的,和其他灰蒙蒙的陳舊景物不太相稱。架子上的葡萄葉子方才萌出綠芽,也起不到遮蔭的作用。
這個小城除了溫度宜人比北方之外,看上去什麽都很疲軟糜爛,商鋪,建築,道路,一切都充斥著灰色顆粒,像是加了一層工業濾鏡。
完全不討喜的樣子。
“我們先在這兒等會,一會兒陳阿姨就趕過來了。”阮衿看了看五十米開外的早餐鋪,“你昨天在火車上沒吃什麽,我去買份餛飩吧。”
李隅的眼睛落在他臉色不怎麽好看的臉上:“你吃的更少吧,沒記錯的話才一塊餅幹。”
阮衿聞言也隻是笑了笑,沒說什麽,隻是默認李隅肚子餓了的事實,快步往前去了買早餐了。
阮衿一邊要了兩份不加辣的小餛飩,一邊跟店裏人看照片,趁機打聽阮心的下落。
但店裏的叔叔阿姨藏在水汽中的麵容看上去都很不耐煩的,說昨天有個哭哭啼啼的女人已經在附近商鋪問了個遍,沒看到就是沒看到,翻來覆去糾纏不休,影響人做生意。
阮衿心裏一沉,除了替陳惠香道了歉之外也沒再繼續問下去。
附近都問遍了也沒找到的話,那會去哪兒呢……
等餛飩在滾水中熟透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李隅,他正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長椅上,兩肘撐在膝蓋上看向他這個方向,等人的樣子不像犬類,倒像是一隻大型貓科動物。
他看上去這個地方格格不入啊。該如何去形容這份格格不入呢?倘若讓阮衿來說,那就是現在照一張照片的話,李隅看上去一定是PS上去的。
來來往往灰鴿一樣的人群中,唯有他是最明亮的一粒。
拎著兩碗餛飩走回去的時候,李隅正在旁邊和一個帶著小女孩的父親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什麽。
李隅正拿出一包沒拆封的水果糖給小朋友吃,低頭說著話,看上去冷冷的臉也帶了點溫柔。走得稍近了一點,阮衿這才發現這是當時火車裏坐在他前麵的那對父女,麻花辮鬆鬆垮垮的那個小姑娘。
還真巧。
耳畔摩托車引擎轟鳴一響,來了個年齡約莫三十歲的女人,嗓門很大地衝那對父女喊道,“還嘮嗑呢,想走著回家是吧你們倆?”
那位中年男人一把撈起了孩子,衝李隅道,“沒想到這麽快,我老婆來接我了,那就先走了。”
隨即目光又落到後麵慢慢走近的阮衿身上,帶了一絲笑意,“剛好你那小男……”
本來好好走著,阮衿忽然聽到李隅咳嗽出很大一聲,嚇了他一大跳,差點把塑料袋裏的東西給弄潑了。
“你感冒了嗎?”從背後繞過來的阮衿把兩碗餛飩擱在長椅上,疑惑地去看他的臉。
李隅清了清嗓子,神色不變,“沒有,嗓子有點不舒服。”
“那你多喝點水吧。”
那位反坐在摩托後座的小孩拿了李隅給的一整包水果糖,趁車沒啟動,扭頭脆生生地衝李隅喊話“小寶寶哥哥再見,謝謝小寶寶哥哥的糖,麽麽麽。”
阮衿一邊擰開水一邊遞給李隅,有點疑惑地問,“她是在叫你嗎?小寶寶哥哥什麽的……”
“不知道,應該不是我。”
李隅坐在長椅上依舊神色冷靜,一口氣灌下去了大半瓶礦泉水。
作者有話說:
其實昨晚隻寫了1500,今天到晚上八點才開始寫。太生死時速了,抽空再修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