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祝你所有的夢都實現
作者:Shrimp      更新:2020-09-02 20:04      字數:4735
  外麵逐漸已經逐漸轉為大雪了,呼吸肺腑間皆是冰雪的氣息,踩在地麵上已經略微有綿軟的感覺。而目力所及都是不斷飄飛的鵝毛大雪,灌木的枝葉上鋪滿了叢叢搖搖欲墜的雪。

  路邊有家長帶著小孩子們出來堆雪人,不過雪不太夠,小孩用戴著手套的小手隻能捏一排小小的類似團子的東西臥在花壇邊上。

  他正低頭要把耳機帶上,忽然就聽見那個小孩在喊著“小鹿小鹿”,不再被雪吸引,反而是往前跑去,遠處一個戴著馴鹿頭盔的外賣員正從小電驢上下來,從後麵保溫箱中取出外賣。

  那個小孩倒是異常黏人,伸出雙臂抱住他的小腿不放手。

  外賣員先是被嚇了一跳,再往後看了一眼。他先把東西放了回去,又蹲**子,兩人在大雪中友好的攀談了些什麽。

  那聲音或許因為太過柔軟而被風雪所完全吞沒,他沒能聽到什麽。

  但他低下頭讓小朋友的稚嫩的手去伸手觸碰他頭盔上的鹿角時,真的像一隻脾氣溫馴的鹿。

  當李隅朝著那邊走近,看見阮衿把頭盔從頭頂徹底摘下露出麵龐的瞬間,嘴中嗬出一片彌散蒸騰的白氣,和風雪混合在一起,那些如水霧一樣的東西遮住了他的半張臉。

  然後慢慢散去,一整張臉呈現出來。

  鬢角上的汗水粘黏著滑落,側臉上還有一道被什麽刮出的紅痕,曲折地蔓延到了眼角。他的眼睛眯起一下,因為忽如其來的寒冷而打一個激靈,很快又重新露出溫和的笑來,繼續開口講著什麽。

  不知道為何時隔多年也會記得很清晰,像是帶著記憶溫度的日係膠片電影,他反複倒帶,再次播放,把紅色的頭盔取下的動作,從潔白的下頜,再到額頭。

  很難忘,那種感覺很微妙,那是一個巨幅的熒幕,強勢地充斥著整個眼瞳的感覺,所以不存在移開視線企圖擺脫的可能。

  如果要非要他形容第一次心動,大概是這樣。

  但其實不過一分鍾,而且他隻頓了幾秒就把耳機戴上,卻有種看完電影頂燈忽然亮起的恍惚之感。

  這是外賣公司為今年聖誕節特地準備的限定裝扮,紅色的衝鋒衣,還有帶鹿角的頭盔,小電驢上要貼金色的鈴鐺貼紙,為了博得好評算是無所不用其極了。

  阮衿把頭盔取下來遞給那個不依不饒的小朋友玩兒,然後把保溫箱中的東西取出來,看過單子後站在電動車旁邊打電話,校外公寓不讓送上樓,他隻能麻煩顧客自己下來取。

  真是非常戲劇化的一幕,他先是聽到了手機鈴聲,然後轉過身,看到李隅正在他後麵用耳機接電話說了聲“喂”,兩重沙啞聲音一起在耳畔碰撞著響起來了。

  “啪嗒”一聲,一叢雪正落到他黑色帽簷上,李隅伸手隨意拂去了。那雙眼被籠在帽簷的陰影之中,小片的灰色,使得瞳色顯得更加深邃幽深。站在一片白之中,他好像看起來更鋒利了,依舊是拉鏈隻到胸口,裏麵能看見卡其色的毛衣。

  “好巧啊……額,這是你點的嗎?”阮衿有點呆滯地把手機從耳畔放下了。

  “是我點的,不過我剛好要去外麵有事。”不知為何,李隅說話的聲音顯得有些緩慢。

  “哦哦,你是已經搬到校外公寓住了?”阮衿這才注意到。

  “嗯。”

  他回答的如此簡潔,阮衿也不知道該繼續寒暄什麽,隻是想著,實在太巧了吧,那不然我準備的禮物就要送錯地方了。

  李隅說“稍等,我讓他們下來拿東西”,然後低下頭去發消息。

  阮衿以為他發完消息就要走了,但是並沒有,他仍站在那兒,工裝靴踏在雪上,帽簷上一層層薄雪落上來,沒來得融化便堆積在一起,看上去像是一副畫上的模特。

  有點欲言又止的味道。

  額,或許他想和我聊會兒?

  阮衿剛這麽稀奇古怪地猜著,想開口找些話題時,小孩的母親跑過來了,把那個頭盔從孩子懷裏拿走還給他,抱歉地說道,“小孩子不懂事啊,抱歉,打擾你工作了吧?”

  “借他玩一會沒關係的,他很可愛。”阮衿把頭盔接過來重新戴在腦袋上。

  “跟哥哥說再見。”母親把小男孩抱起來,他趴在母親肩膀上可憐兮兮地說“小鹿哥哥再見”。

  阮衿也揮了揮手,忍不住因為被叫“小鹿哥哥”這件事而笑起來。

  回過神來才發現李隅遊移向別處的眼神落在他臉上,像探照燈似的,那種赤裸的視線有點讓他難以招架。啊,這個頭盔,會不會看起來太傻了……阮衿想著,指了指自己頭頂,立馬開口解釋,“這個,就是公司弄得聖誕節的,馴鹿的造型。”

  雖然李隅肯定認得馴鹿……太傻了吧,已經不知道在說什麽,他想把自己這兩個角藏起來不讓李隅看見。

  “嗯……聖誕快樂啊。”他還是說了這個,然後看到李隅眼睛裏有笑意,很清澈,幾乎能倒映出他頭上的鹿角。

  “聖誕……”

  李隅後麵快樂這兩個字還沒有說出口,忽然被一個女聲給叫住了。

  薛寒從公寓大門口迎著雪跑出來,一手撐著折疊傘,一手遮在額頭前抵禦風雪,“李隅,你等我一下。”

  幾乎是下意識的,阮衿有點愣住了,一時間不太明白為什麽薛寒會在這裏,但是又很快想通了,心髒沿著無底洞掉落下去,幾乎都聽不到回音。

  在這個豔光四射的美少女接近之前,他不知道為什麽,覺得難堪,臉上開始灼燒。他覺得自己眼睛有點酸澀,於是“唰”地一下把頭盔上的擋風鏡拉了下來,遮住自己的臉。

  透明的防風鏡上很多細小的裂痕,從內向外看視線模糊。薛寒和李隅站到一旁去交談,她把傘往李隅那裏遞,李隅沒有伸手接,像是在拒絕的意思。又看見她從口袋中拿出一條項鏈遞給他,低下頭說些什麽,李隅最終伸手拿了過去。

  阮衿知道那條銀色的十字架,因為李隅經常貼身戴的,他有時候開始打球忘記取了,中場休息就會拿下來放進褲子口袋。

  沒幾分鍾,他卻覺得小腿都快站僵直了。

  好在他們的視線終於轉移到自己身上,薛寒走過來接過他手上的外賣,他看到她頭上也有可愛紅色鹿角的發卡,帶著淺金色,是屬於女孩精致的飾品。和自己這種外賣公司所發的,塑料的,廉價產物並不同。

  他聽見自己冷靜又機械的聲音,即使是在頭盔裏,也保持著招牌微笑,“聖誕快樂,祝您用餐愉快,麻煩給個好評。”

  騎上電驢,擰動鑰匙,他幾乎是落荒而逃。沒再看過一眼李隅,可能是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會因為莫名其妙的委屈而流下眼淚。但是這種情緒不能責怪任何人,他忘記了單戀這種事本來就不能奢求太多,忘記了相熟也不過隻是朋友。

  實在是活該透頂,現在遭到反噬了,他單手推開防風鏡,感覺簌簌而來的風雪使得發熱的眼角降下溫度,冷風像刀片一樣劃開皮膚,這清醒的疼痛讓他感覺到了真實的落差。

  不要企圖得到愛,不要企圖被愛,你得麵臨自己一無所有的真實現狀。這話他反複強調給自己聽。

  但至少我有愛人的權利吧?他有點這麽難過地想,即使說已經無望了。

  李隅是不是真的對自己還欲言又止,那句“快樂”好像也還沒說完,不過這些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他去送他的外賣,而李隅去他的教堂。

  李隅正趕上的是晚上七點鍾的彌撒。

  他在教堂的側邊坐了很久,全市共有四十多個教堂,而這個靠近郊區的天主教教堂尤為安靜,穿著白衣拿著權杖的孩子像鳥雀一樣從側麵湧進來做著儀式。那些空靈的吟誦,空曠而又肅穆地聚集在頭頂,又徐徐擴散下來,令人沉浸在聖潔的詩性氛圍之中。

  他雙手攏在口袋中,用指尖有意無意地觸碰著那個冰冷的十字架,就像撫摸一塊墓碑似的,聽著讀經員站在台上誦經,臉上和心底都是如出一轍的平靜。

  繼承一個人的血肉,無可避免地也要麵對她的信仰。他是不信教的,但有時候周末會來做彌撒。

  教堂是個幹淨的地方,也是一個赦免罪的地方。我極其有可能不會成長為一個好人,打從很小李隅就不得不麵對這個問題。他越來越像李勝南,百無聊賴,睚眥必報,一張冷漠寡情的臉,一顆感知不到愛的心。

  到神父講完了福音。

  他看著不多的人群站起身互道平安夜的祝福,有些是直接講話,更多的則是傳統的,左右點一下頭致意,從他這過路的一位大姐也同他點頭致意,看起來像仿佛在交換什麽暗號似的。

  同類人之間也會有特殊的交流方式,那麽即使說那句“快樂”還未曾說完,他想阮衿應該是知道的吧,就像是教堂裏的人都知道這樣點頭的意思是“祝你平安”。

  但當時還是還是有未說完的話,他一邊應付著薛寒,一邊分出一線餘光去注意站在阮衿。

  “雪太大了……你去哪個教堂啊,遠不遠?拿把傘去吧?”

  “不用,習慣了。”

  “我不知道你有去教堂的習慣,這個應該對你很重要吧?我應該早點還給你的,真的很不好意思……”

  看著女生遞過來的東西,接了過去。

  薛寒收回手之後用那雙水汪汪的眼睛還在看著李隅,“我想能不能……”

  “讓人一直站在雪裏等著不太禮貌。。”李隅朝阮衿那邊仰了一下下巴,“你先去把外賣取了。”

  薛寒被很明顯地梗了一下,後麵想跟過去的話也全都噎進喉嚨裏。

  他看到阮衿把防風鏡拉下來,利落到有些酷,將東西遞過去匆匆就走了,小電驢一騎,走得還挺快的,筆直地疾馳著,消失在風雪之中。

  “項鏈的事,你會不會對我很生氣啊?我其實就是想找辦法接近你啊,因為你看上去有點不近人情呢。”提著東西的女生的聲音讓他回過神來,特意卷過的頭發被風吹散了,冷空氣裹挾著她風發絲上的馨香徐徐而至,“我就是特別喜歡你,你知道的,我是因為沒辦法才這樣的啊。”

  這一席話說的很漂亮,左一個“不近人情”右一個“沒辦法”,任誰也不會對一個這麽可憐追求自己的女孩說些狠話。

  “那今天是又忽然覺得我很近人情了?

  李隅微微彎著眼,一顆小痣掩在下睫毛的眼瞼處,臉白得似是透明的,無端放大了,本就深刻的五官就顯得侵略性更強,“那你就錯了。”

  薛寒不明就裏地看著他,仿佛眼睛睜得愈大愈能看清他腦子裏在想什麽,就跟很多人看他的眼神如出一轍。

  他一字一頓咬字很清晰,“之前答應的,你的生日我會去的,但是到目前為止,很抱歉,我對你沒有任何感覺。”

  有些能說清的話還是說清楚一點為好。

  “那你總不可能不找Omega的吧?跟我哪怕隻試一下也不行麽。”

  薛寒可憐巴巴的聲音仍然縈繞在耳畔,不近人情啊不近人情,李隅想,可是他真的沒有任何感覺,太多事情投射到他這裏就像進入一個黑洞,什麽都不剩。

  可能感情太純粹,一旦過分聰明,就同摻假無異。

  三三兩兩的人排隊去領聖體,分食代表耶穌血肉的葡萄酒和麵包,穿著白衣的神父站在台上劃著十字,為他們賜福。一直到後麵的大合唱開始了,李隅抬手看了一下表,快十點了,然後準備離開。

  倏地,一隻手和藹搭在他肩膀上,神父正站在他身邊,“孩子,你好像每年都來,還做奉獻,但是不去領聖體接受祝福?”

  “我不是信友,也未經受洗。”

  李隅手中空空如也,沒有小冊子,也沒有像其他別人一樣手捧聖經。他老是挑個靠邊的位子坐下,然後扯下頭上的帽子,靜靜地端坐幾個小時。

  “好吧,雖然不太合常規。”神父微笑說著,“把你的雙臂交疊在胸前,手掌放到肩上吧。”

  這是一個請求賜福的姿勢。

  他給李隅接連劃了好幾個十字架,動作幅度大到有點誇張,“願主保佑我的孩子,願主賜福於你。”

  李隅倒沒感知到什麽什麽被福氣籠罩的感覺,但是神父卻對此信誓旦旦,“在你身上感知到了好運氣。”

  結果第二天他的好運就到。

  聖誕節的早晨,門鈴響了,他嘴裏還有薄荷味的漱口水味兒,毛巾搭在肩膀上,打開門之後沒有人,地上靜靜躺著一份聖誕禮物。

  他那一瞬間的感覺是,在開玩笑吧。

  一張寫有“Merry Christmas.”的賀卡,打開後是那種很流行的立體3D,幾條鯉魚從中間跳越過去,有點像小孩子會喜歡的卡通形象。

  他的舌尖輕抵著上膛,正在等待那股太衝的薄荷味過去,四下用餘光看了,沒有一個人,但是他相信那個人正蟄伏在某個地方看著他,至少要確認他拿到東西。

  他一看形狀就基本知道,打開之後會是一張黑膠專輯。外層被嚴絲合縫地包了一層紙,寫著一句既樸實又夢幻的,“聖誕快樂,祝你所有的夢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