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目了然
作者:Shrimp      更新:2020-09-02 20:04      字數:4636
  阮衿從昨天下了一天的雪,這條路終於沒有暗了,靜謐地在月光下閃著光,像一條發著光的緞帶。值班結束之後許雪她們又給他塞了很多蘋果,他想著自己一個人可能要吃很多很多很多天才能吃完吧,要是貓也能陪著他吃蘋果就好了。

  那邊侍應生聖誕節又是要求裝束,他覺得自己真是倒黴,到哪兒都躲不了戴著個麋鹿角的命運。

  越是往家那邊的巷道延伸,雪越是被泥水踩得越髒,幾乎已經成了一灘泥水。遠遠的,他看到一個站在街燈下的蕭瑟單薄的人影正蹲著抽煙,羽絨服的帽子有一半在,頹廢的中年男人,淡藍色的煙和嘴裏的霧氣一齊在升高。

  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來,是梁鬆,他好像是在等著自己回來。

  “梁叔叔?”阮衿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走了過去問道。

  “啊?”他像是才回過神,從那團煙霧中瞬時抽身而出。先是把煙滅在腳邊,而後滿麵的愁苦立刻消弭,迅速換成身為長輩一貫的和藹從容,“哦,正等你回來呢。”

  “有什麽事嗎?”

  “也沒什麽事,就想來看看你和阮心過得怎麽樣,你每天都打工這麽晚嗎?”

  他朝阮衿走過來,手裏拎著蛋糕的紙盒。

  阮衿頓了一會兒,天氣太冷了,還是讓他進門坐了會。冷鍋冷灶也沒熱水,阮心不在了阮衿因為打工到處跑就更不著家了,熱水瓶裏的水放了好幾天就冷了,他渴了照樣往肚裏喝,不過有客人在好歹還是燒了一壺。

  沒有茶,純白水端到梁鬆的麵前。貓的膽子很小,見了陌生人居然炸了毛,蹲在桌子底下奶聲奶氣叫起來,阮衿回家第一件事不是摸它,這也令它很是不滿。

  貓一直在叫,阮衿也沒有理,隻是很安靜地坐著。

  “最近怎麽樣呢?學習,生活都還好吧。別把自己搞得太辛苦了。”

  “還好,我習慣了。”阮衿麵對著他始終不太自在。

  “我這裏有點錢,不夠多,但是……”梁鬆沉吟了一會,手鬆開了塑料杯,從褲子口袋裏拿了一遝粉色人民幣來放在桌上,目測有一萬多,“我這些天才知道去年小頌把你給打住院了……實在太造孽……我已經把他給鎖在家裏好好反省了。”

  難怪,阮衿想,原來梁小頌是被梁鬆給關起來了才沒找他算賬。

  但是關得了一時,關得了一世嗎?隻要梁鬆一刻不停止愛馮蔓,梁小頌就一刻不會停止恨他,這也是一種守恒定律。

  “我自己有國家補貼,也有在打工,完全能獨立生活,不需要這些。”阮衿說的挺直接了,語氣顯得冷硬,“您不是我的監護人,沒必要這樣。”

  當初馮蔓死了,梁鬆悲痛之餘產生過想收養阮衿的想法,但是阮衿打死都不樂意,他也就作罷。

  “我是心疼你,孩子,舍不得你受苦。”梁鬆仔仔細細地看著他的臉,眼睛中都是悲憫,但是阮衿覺得自己像個可以隨意捏造的麵團,已經在他眼睛裏被自動捏成了另一個人的形象。

  這種久違憤怒感令他“騰”地站起來,伸手無可奈何地用力揉了一下自己的臉,恨不得能撕下來,“您真的是心疼我嗎?而不是借著我來懷念我媽?還是說你就是想把我當做我媽?”

  他覺得很荒謬,馮蔓真是一個很神奇的女人。她去別人家做保姆,在雇主十月懷胎之際和她老公搞在一起,最後鬧到別人一屍兩命,家破人亡的地步,卻隻留給阮衿一地雞毛。從初中起就別人戳著脊梁骨罵他“女表子”也好,昔日同班好友梁小頌恨不得殺了他也好,那麽這一切是誰帶來的?

  但是事到如今,梁鬆的心裏還有她,隻當做一片揮之不去的無暇月光。

  阮衿覺得好荒謬,馮蔓什麽也沒留給他,除了荒謬之外,除了那一堆稀爛的名聲之外。

  “對不起小衿我不是這個意思……”梁鬆有點手足無措地站起來,不慎撞倒了桌子上的塑料杯,水跡一直蔓延到裝著蛋糕的紙盒上,浸濕了底部。

  阮衿麵無表情地送客,“這蛋糕是我媽喜歡吃的,她喜歡櫻桃,你要送就自己送到她墳上去,別再來找我。”

  十七歲的阮衿,其實理想異常堅定和務實。

  他想去一個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城市生活,然後全部,全部,全部重新來過。

  如果能重新認識一次李隅的話,不是那個總是挨打的,名聲不好,被同學孤立貧困生阮衿。他或許更有勇氣把禮物直接交到李隅的手上,再親口說一句“聖誕快樂”,也能直接站在李隅麵前看著他的眼睛說“可不可以先不要喜歡別人,來喜歡我。”

  薛寒的生日正是在元旦那一天,她的人緣的確十分不錯,在這種節日還能請來二三十人。她租了個三層的私人訂製的轟趴館,簡歐風格,該有的影音室KTV酒吧和桌遊之類的都未曾缺席。薛寒自己布置的大廳,弄得粉嫩溫馨,很具有少女心。

  李隅和周白鴞一行人到的時候,一群人已經玩了好一會兒桌遊,氣氛顯得異常熱烈。

  壽星薛寒被簇擁在人群中,臉上笑得紅撲撲的。看到他們之後眼睛倏地亮了,立刻踩著高跟鞋過來了,“你們終於來了啊,大家都玩兒好幾輪啦。”

  “生日快樂哈美女,你今天超級好看。”周白鴞奉承了一句,迅速就往五連開黑的地方觀戰了,把交談的空間留給了李隅和薛寒。

  沉默了半晌,其間隻有李隅抬手解開圍巾的窸窣聲。

  “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呢。”薛寒低下頭,兩隻手絞在一起,話說得輕柔又曖昧。

  李隅伸手取下了蓋住了下頜骨的灰格子圍巾,像是故意不能理解她這話是什麽意思,但是又確實按事實說道,“我不是說過會來的?”

  “好吧好吧。”薛寒也覺得很無奈似的,感覺在他麵前提不起任何情緒來,歎氣後搖了搖頭,偏著頭可憐兮兮道,“那我過生日,祝福我一下好嗎?”

  “當然,生日快樂。”

  真是,已經言簡意賅到過分刻薄的地步了。

  他把大衣脫下掛起來,灰色的身影,又重新遊曳回人群中去了。

  跟著他們坐在毯子上玩兒了一會兒飛行棋,旁邊人注意到李隅的心不在焉,問“哥們兒怎麽了”,他眼底下麵泛著隱約的淡青色,一隻手反手撐著地,另一隻手則隨意擲出骰子,然後打了個哈欠,“太困了,晚上沒睡。”

  這句話又被自動翻譯成“即使昨晚上沒睡今天也要強打精神來參加薛寒的生日會”,這可是好消息,至少在場大部分人都猜到薛寒今天晚上是有大動作的。

  有人建議他先去歇著,“二樓好像有太空艙和帳篷什麽的,睡補會兒覺?不然晚上玩兒不動了。”

  “不了,我去打會台球吧。”

  昨晚上是跨年夜,他手機一直在各種震動,全部是群發的祝福或是呼朋喚友讓出來玩兒的。其中包括李勝南多年的助理兼司機陳叔打來的電話,大致意思是如果有空的話想邀請他去家裏吃個飯,他的妻子很會做糖醋魚,兒子跟他年齡相仿之類善意的話。

  他則把遙控器拿在手上,將投屏的電影調到最大聲,然後說“我和朋友在外麵,就不去了吧,謝謝您。”

  連看了午夜的三場電影,一部比一部要更爛,但是腦子卻越看越清醒,電影裏浮誇的笑聲也蓋不住外麵跨年夜煙花在夜空中炸開後空曠的回響。

  他想主要是因為他吃了太多甜食的緣故,一隻手拿著勺子,一隻手夾著煙,最後吃不下了,煙頭幹脆都滅在融化的蛋糕裏,堆積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塊插上蠟燭的生日蛋糕。

  好吧,太過狼藉了,而且融化在室溫中,更像是一灘爛泥。

  電影並不催眠,他最後是在黑膠唱機《Swallow the sun》的播放中陷入睡眠,主打的同名曲總共就兩句詞,“I swallow the sun…but I’ve never seen the sun…”

  這是一份好禮物,每首歌他都覺得還挺不錯,已經聽了好幾天都不膩。

  十二點準時湧來了更多的消息,他一條條看了又挑揀了些回應,十二點鍾準時的“新年快樂!煙花真好看!”顯得特別樸實無華,又短又傻。

  不是群發,因為這語氣就跟小學生似的。

  他本來要發你為什麽給我送多肉,為什麽給我送聖誕禮物,你還了解我多少?又想,這不都明擺著嗎,算了,這個小學生根本不知道我知道他暗戀我。

  你不說,我不說,然後彼此保持沉默。但其實李隅知道自己保持了一點殘酷的期待,還能再做到什麽地步呢?

  關於喜歡我這件事,能再深刻一點就更深刻一點,如果滿分是十,那他非要討到一百才罷休,就喜歡那種極端到崩潰的感覺。

  於是最後打下的字換成了“新年快樂,沒看煙花。”

  這張專幸好不是重金屬,而是屬於華麗搖滾的模糊和柔軟,夜裏聽到就像某種降落下來的絲織物,棉柔舒適,簇擁著身體,終於令他睡著了。

  不過躺在沙發上睡著沒滿三小時就醒過來,主要是被周白鴞瘋狂敲門鬧的,他這才想起了還有薛寒生日這檔子事,頓時缺覺的腦袋都有點炸了。

  現在的確是困得睜不開眼睛了,他倚著球杆,用巧粉隨意摩擦著皮頭,彎下腰瞄準的時候都能聞到自己敞開的領口上昨夜奶油同煙草混合在一起頹廢的味道。

  他一個人找了張桌子單獨打,也沒遵守什麽章法,哪兒有活球打哪個。

  球杆和球碰撞出連續的脆響,咕嚕嚕地滾進中袋裏。或許因為他打得不錯,姿勢看起來也專業,隔壁的人要來跟他來一局斯諾克,因為被拒絕了。

  他聽著那人低聲啐了一聲,罵他一個人可勁兒裝逼,走了。

  “無語,我們逼王願意跟人打球才叫裝逼呢,根本不懂。”

  周白鴞從吧台那裏拿著兩罐科羅娜過來了,分了李隅一罐。看著李隅耷拉著眼皮,跟要昏過去似地還在堅持著打球,還挺搞笑的。

  “打不動了。”李隅躬身把十五號黑球打進袋後,好像終於是站不住,晃晃悠悠走到旁邊小沙發頹然地倒下了,把酒喝了一口就擱在小桌上,開始撐著腦袋打瞌睡。

  他仰著睡也睡不著,主要是周白鴞在他旁邊拿著手機劈裏啪啦聊天,他手機按鍵有花裏胡哨的氣泡音效,其餘媒體的音量也沒關,一直在響。這聲音躁得使李隅大為光火,閉著眼睛罵,“你用的是老年機嗎?把你聲音給我關了。”

  “嘖,我還在約人一起過來呢,薛寒她租這屋也忒太大了點,人數少了感覺嗨不起來。”

  “有什麽好嗨的……”李隅閉著眼話音未落,周白鴞嘖了一下,把手機調靜音了就繼續回答,“我剛剛跟阮衿聊天呢,看他沒事就也叫過來一起玩了……”

  “你什麽時候跟他這麽熟了?”

  李隅靠著皮質的按摩椅,慢慢扭過頭來,一直眯縫著的眼睛也倏地睜開了。

  “他都幫我補習那麽多天了,還能不熟嗎?”

  李隅對此嗤之以鼻,仰麵躺著,兩條腿疊在一起,“你以為你叫他就會來?這麽大麵子。”

  周白鴞搖搖頭,開始胡咧咧了一通,“你知道什麽,首先第一點,我天生特別招Omega喜歡這個事實是毋庸置疑的,第二點,我跟他存在甲方與乙方之間的革命友誼,他肯定會來的。”

  李隅又在那兒一個人笑得別過臉去,肩膀都在抖,不知道是在笑他招Omega喜歡還是在笑別的東西。

  周白鴞又翻了一個特大的白眼,“你笑什麽笑啊,是真困還是假困?來勁兒了就起來別裝死。”

  “真困,幫我找個毯子什麽的,我在這兒眯會。”

  “*,你以為我是丫鬟啊,還給你找毯子,自己躺著吧。”周白鴞罵了一句,一掌拍在他腿上,然後又繼續說,“你對薛寒沒什麽別的感覺吧?”

  李隅一隻手遮著額頭和眼睛,小臂把晃眼的燈光遮住,懶洋洋地,“怎麽了?你喜歡她?喜歡就去追唄。”

  “不是……”周白鴞嘖了一聲,“你沒感覺就沒關係,就是我之前隨便查了一下,我也有哥們跟她一個初中,她好像有點複雜,你知道吧,又劈腿又喜新厭舊的,怕你被玩兒了。”

  “哦,怎麽忽然想起來查她。”李隅坐起來了,臉上似笑非笑的,“你什麽時候這麽關心我了?是誰提醒的?”

  “合著我關心你的感情生活還是錯的,真尼瑪的塑料兄弟情。”周白鴞哼哼唧唧地站起來,佯裝生氣,拿著他的酒走了。

  李隅屈起腿獨自坐了會兒,思考了片刻,忽然像是想到什麽,又不自覺笑了出來。

  是誰提醒周白鴞的,這件事簡直一目了然。

  作者有話說:

  好肥的一章。不切了,明天短一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