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何不食肉糜
作者:Shrimp      更新:2020-09-02 20:04      字數:4198
  秦舒已滿四十三歲,但骨相年輕,麵容姣好,故而看上去才三十出頭。她有著和周白鴞如出一轍的圓眼,顯得純真而年輕。阮衿進來時,秦舒穿著一件藕粉色的圓領襯衫裙,耳環和珍珠項鏈都是一整套配齊的,連指甲都看起來都是泛著潤澤的光。她正斜倚在沙發上喝下午茶,那些精致的琺琅瓷器,甜點,都好看得如同得模具。

  李隅熟門熟路地走進去,沿路有女仆過來同他打招呼,他都點頭了。所有人和景都融合在一起,籠絡在一種類上世紀歐洲貴族奇異的油畫柔光之中,在很久很久之後,阮衿才知道,常人要走進那種光之中,是很艱難的一件事。

  秦舒顯得很欣喜也很驚訝,立馬站起來迎接兩位客人,“誒,可不是巧了,你倆是一起來的?那都是互相認識的好朋友啊。”

  好朋友。

  連和周白鴞都算不上,那和李隅算麽?朋友?好朋友?

  阮衿側頭打量了一下李隅,隻見他坐下取了檸檬水抿了一口,很安靜,沒有反駁這一說法。

  “我是真沒想到我兒子還真叫來一個大學霸。”秦舒以前受邀去一中參加過幾次大型獎學金頒發現場,她對阮衿印象很深刻,但是嘉賓眾多,她知道阮衿,反倒是阮衿不知道她了。

  阮衿尷尬笑了一下,“也沒有。”他盡量減少開口說些什麽,因為周白鴞來之前對他說過,他媽媽是個隨性又跳脫的性格,講話東一句西一句的,接不上話就最好不回。

  秦舒攬著阮衿的腰,親昵地緊挨著坐到了一起。不愧是母子,阮衿心想,這是個似曾相識的畫麵。他坐在沙發上,感受到秦舒靠過來身上攜帶的一團高級香氣,不由得緊張起來,於是往沙發左邊靠。

  他的膝蓋順勢撞擊到李隅的大腿外側,被正在玩手機的李隅側過臉看了一眼,眼神不算冷,但他就馬上縮回去了。

  阮衿裹著一身秋季校服,後背洇出了大片的汗。他微微喘著氣,又被熱得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

  李隅支著一條腿看著他說,“校服外套脫了。”

  一種頤指氣使的命令語氣。那語氣使阮衿覺得好天然,好像他已經被命令過千百萬次一樣,雙手不自覺的條件反射就放到了胸口拉鏈上,他聽到李隅輕笑了一聲,或許不是笑,隻是稍縱即逝的一聲呼吸。

  這時女主人秦舒也笑著說,“屋裏一直是恒溫的,穿得多是會熱的。”

  秦舒一邊叫仆人給阮衿放好衣服,去取毛巾擦汗,一邊壓低聲音饒有興趣地發問,“老實說,你是不是跟我家周白鴞在談戀愛?”

  “您說什麽,我和周同學絕對沒有……”阮衿幾乎要直接跳起來起來,他認真高聲的辯解在破音的邊緣試探。

  “誒呦,真的嗎?我怎麽覺得……”秦舒倒是沒想到他反應這麽激烈,一時間開玩笑也變成了幾乎欲蓋彌彰的味道。要是真的沒談戀愛,又怎麽會緊張到這個地步。那要麽是真純,要麽是在裝傻。

  她扭過頭挑著眉去看李隅,“真的假的?那小子是真的沒談?”

  李隅剛打完一局遊戲,手和耳機線一起垂在膝上,神色冷淡,“嗯。”

  秦舒很匪夷所思地“嘖”出了一聲,好像是被李隅一個字給完全說服了。於是她看向依舊站著的阮衿,倏然笑了,“阿姨玩笑的,嚇著你了?畢竟我家小白什麽德行我是很清楚的。心思就不在好好搞學習上,我就以為……啊,好吧,他打了一上午球,午睡懶到現在還沒起。你們一起去房間裏學吧,剛好把他給我薅起來。”

  再怎麽不相信,懷疑的引線總是在李隅這裏熄滅,他講話讓人信服,因為他從小長到現在都從來不說謊。

  李隅母親車禍過世之後,她就有意識讓周白鴞盡量把李隅帶回家玩。身為母親,免不了會憐惜沒媽的小孩,李隅又是那種長得又白又小的奶團子,沒進入青春期的之前要比周白鴞矮上一截,就像顆病懨懨的小白菜。

  光是站在那裏不講話,看起來已經足夠招人疼了。

  秦舒還記得李隅第一回 對她講話,他坐在小沙發上,兩條腿並得很攏,看仆人上來擺甜品,很懂禮貌,側頭問秦舒,“秦阿姨,我想吃那個甜甜圈,可以嗎?”

  所以其實李隅也不是那種拘謹的小孩,別人真心對他好,久而久之就自然養熟了。雖說現在沒有小時候那麽可愛了,性格也越發冷,不過他不講話,就是因為不愛搭理人,倘若真的想要什麽東西,一定會堂而皇之說出口。

  所以某種程度上,這個孩子對自己的欲望坦然,所以天性不狡猾。至少跟他家周白鴞比,她對李隅的學習和人品可是放心多了,李隅是他見過最踏實的一個孩子。

  “化學測驗卷二寫了沒,給我抄。”

  進了二樓房間,門甫一關上,李隅就對躺在床上裝死的周白鴞攤開了手。

  阮衿:“???”

  阮衿在旁邊站著覺得自己挺吃驚,因為據他觀察,李隅成績非常優秀,至少沒掉出過年級紅榜的前十。有時候在上學路上碰到,也能看見他戴著耳機在小冊子上塗塗寫寫。除了在背單詞,他貧乏的腦子裏想不出李隅還能做什麽。

  “我真的無語,虧我媽還覺得你一直是個乖寶寶。我將來要是誤入歧途,絕對是被你帶到溝裏去的。”周白鴞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四仰八叉癱到床上去躺著了,又衝阮衿扭頭,“我們的化學作業你能代勞麽?”

  “恐怕不能。”阮衿似乎是深思熟慮後想過後這麽回答道。他感覺李隅聞言掃視了一眼,或許是在表達不滿。很鋒利,涼颼颼的,刀片順著脖子上汗毛刮一層的感覺。

  “真的不能。”阮衿瑟縮著強調了一下。畢竟是補習,那怎麽能跟抄作業這種簡單機械的勞動力混為一談。況且周白鴞的媽媽,也不是那種好糊弄的家長,他必須用心對待。

  阮衿給周白鴞講課時有點緊張,講題的嗓音在發顫,他還沒給自己同齡人上過課,隻是帶過她妹妹和其他小學初中生。更重要的是,李隅就在這兒,連稍重的呼吸聲都讓他忍不住東想西想。

  “阮學長,你是第一次講課啊,完全放不開。我媽就是嘴上說說而已,她不會總進來嚇人的。”周白鴞轉著自動鉛筆,弄出一長截筆芯,在稿紙上劃出一道淺淺的痕跡。

  “我沒給高中生補過課,可能還有點不太適應。”阮衿握拳咳嗽了一下。

  話音剛落,就見原本盤腿坐在地上的李隅忽然站起身了,他在周白鴞的書架上順了一本漫畫,像一陣風,就那麽帶上門出去了。

  是因為察覺到自己緊張了嗎?阮衿這麽想著,又飛快打消了自己很自作多情的思緒。周白鴞趴在在潔白的稿紙上塗鴉的聲音沙沙作響,他轉回目光,有些無奈地擰起了眉毛,“誒,先劃閱讀的段落主題句。”

  的確是,在李隅出去之後,在他關上門的瞬間,那種低氣壓飛速消弭了。

  他天生有一種糟糕的感染力,總是讓人感到手足無措。即使是非常愛他的人,或許有時候也難以承受這一點吧。

  教了一會兒之後,阮衿發覺周白鴞脾氣尚好,不過是那種難得靜下心的類型。假借“上廁所”“喝水”“吃水果”之名頻頻往外跑,坐下來也跟個患有多動症的小猴子似的,抓耳撓腮的。他放桌上的手機一直嗡嗡嗡響,非常熱鬧,因此,注意力始終無法集中,兩個小時了三篇閱讀都沒寫完。

  阮衿就隻能坐著慢慢同他死磕,寫不完一套卷子就不走。

  周白鴞終究是被阮衿弄得不好意思起來,去花圃那邊接了好幾通電話,回來看見阮衿還在捏著筆等他,臉上也沒有任何生氣的表情,“嗯,已經休息好了嗎?”

  “啊,差不多好了,主要是,有些Omega,嗨,她們老是動不動騷擾我。”周白鴞慢吞吞坐下來,很無聊地炫耀了一陣,又覺得自己太沒意思,默不作聲把手機關機了塞口袋裏。

  這麽一延長推遲時間,待到講完題之後,天色已經完全黑下去了。

  “你要不留下來吃個晚飯什麽的?”周白鴞屁股都已經坐疼了,扭了一**子,打了一個大哈欠。

  “不用了,我回去了。”阮衿回應道,那隻小貓還得帶回家去。

  “那行吧,你家離這兒遠麽?我讓司機叔叔送你回去。”

  “我騎自行車來的,很快就到了。明天我把筆記和教輔借回來,中午帶給你。”

  周白鴞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隨口道,“你高一的筆記不在自己那兒啊?還得借回來。”

  “嗯,都賣出去了。”阮衿把桌上的稿紙和自己的筆都收起來了,裝進書包裏,又發現自己不小心把周白鴞的筆給裝進去了,於是又重新取出來。日本牌子的,三四十一支,對阮衿來說用這樣的筆實屬很奢侈。

  周白鴞看著他在那裏搗鼓,心裏湧起點陌生而怪異的憋屈感,“唉,你拿去吧,我媽給我囤了幾箱,都沒用上呢。”

  阮衿笑著搖了一下頭,隻是又把那帆布書包打開,很老的係繩款,像舊鞋帶一樣磨損得厲害,麻繩樣的邊緣蓬出一叢。倒是挺幹淨的,但是看得出來在反複漿洗後褪色發黃的痕跡。

  周白鴞一時有點無語,他知道世界上窮人挺多的,但是沒見窮成這樣的。

  “你爸媽呢?親戚朋友呢?他倆是離婚了不管你啊還是怎麽的,你這麽著不是個事兒吧。”

  他知道這話說的挺越界了,但是還是忍不住問出來了。在學校頻繁見到阮衿東奔西跑的,簡直是哪裏有生財的門路哪裏就有他。

  學校食堂門口擱著的紅色的大垃圾桶,滿溢而出的易拉罐和飲料瓶滾得到處都是,阮衿拿著個黑色塑料袋蹲**一個個撿起來。五點半放學之後,上晚自習之前的空檔半小時,周白鴞和李隅一塊兒打球的時候,阮衿就老出現在鐵絲網旁邊一條細窄的過道裏。

  夕陽是以一種很淒慘和粘稠的方式落下來,一格格被切割成有形的長條光束,把阮衿背著塑料袋走向廢品回收站的背影拉得瘦長,像那種腳步蹣跚著走向日落的地平線,身體裏充滿沉重回憶的動物。

  於是每次周白鴞看到都覺得,啊,臉上總是莫名其妙臊得慌,盡管又不是他在做這些不體麵的事。

  “嘖,這也太可憐了,有點看不下去了。”周白鴞蹲在地上跟運球的李隅抱怨,眼神不住地往阮衿走遠的方向瞟。

  “你有什麽看不下去的。”李隅跳起來投了個籃,壓在衣領下貼身的銀色十字架順勢跳了出來,眼睛保持眺望著那道弧線,“你不是過得很好嗎?”

  “你是覺得我是在說風涼話嗎?”

  “不是嗎?”李隅自始至終也沒看一眼阮衿的方向,隻是看著那顆空心球,然後衝周白鴞調笑,“那你去試試,過屬於他的一天。白天撿塑料瓶,送外賣,推著車賣汽水,被關在廁所裏,晚上去會所工作到深夜還被同學誤會是出來賣的。嗯,現在還得忍受一下某個家境富有的學弟背後的‘啊,這也太可憐了。”

  “操。”周白鴞給了他一拳,李隅時不時來點陰陽怪氣弄得他挺上火的,關鍵是,他學自己的語氣學得挺還像的。

  收回思緒之後,阮衿已經拉開房門要走。他又隻是笑了一下,沒有回答周白鴞的問題。這是不是有點“何不食肉糜”了?周白鴞這麽琢磨著,又想,我可真他媽牛逼啊,一個下午的補習就讓我學會用典故了,真是個可造之材。

  作者有話說:

  要不還是更三休一吧?因為比較慢熱還是想gkd,好想他倆快談戀愛哦,急迫的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