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暈輪效應
作者:Shrimp      更新:2020-09-02 20:04      字數:4261
  “陳阿姨今天又讓我叫她媽媽,但是我不想這樣,好奇怪,我們不是有自己的媽媽麽?”

  阮衿騎著自行車晃去學校的時候又想起了這句話,進入了十一月份,風就那樣凜冽地刮在臉上,像細碎的玻璃一樣劃在麵龐和脖頸上劃過來劃過去,除了冷還透著一股嗆人的辛辣之感。

  他想起以前在某部電影中看到的一句話。

  “生下孩子就自然成為母親了嗎?”

  那麽到底什麽是母親呢?他也在始終被這個問題困擾著。反正不該是他的生母那樣,於是他對阮心說,“如果陳阿姨真的像媽媽一樣對你好的話,這麽叫是沒錯的。”

  他直覺自己有點避重就輕,但是也不願意給小孩子講太多。再多的說來說去全都是指向他生母鋒利的矛頭,而他已經不想再提起一個過世的人了。

  自行車行駛到學校附近的路口,他停下來推上人行道,手機顯示是六點過九分,而對麵的李隅正巧在等紅燈轉綠,這也是他停下來慢慢推車的原因。

  他戴著白色耳機,校服長袖往上捋了幾寸,少年特有的清瘦腕骨就那樣露在初冬的空氣之中。他手裏拿著一個小本,偶爾低頭會看,但是視線不是總專注地停留在上麵。

  是在背單詞嗎?阮衿隔著斑馬線看了李隅好幾眼,忽然就感覺自己的心情好了許多。

  在李隅走過來之前,他先推著車往前走了。手機在褲兜裏震動,打開來是許雪發來的微信,大致意思就是周末晚上讓他別急著走,說她那邊後廚好幾個傳菜的都請假了,還需要他幫忙打個下手。

  他很快回複了一句,“沒問題。”

  “麽麽麽,真是個討人喜歡的小天使。”

  小天使談不上,討人喜歡就更是無稽之談了。阮衿往前繼續推他的車,後邊有人一腳重重踹到他的輪胎上,舊車的車身笨重得很,他一時不慎,就那樣脫手大喇喇地倒在地上了。他回頭一看,摩托車已經疾馳而過,後座一個陌生的男生衝他吹著口哨大肆笑起來。

  是那天在巷道裏幾人中的兩個,臉他記不得了,但是當時他的臉被按在地麵上,不得不擰著脖子側過去,那個角度剛好能瞅見髒橘色的頭發,還是很有辨識度的。

  阮衿把他的破車扶起來,拍拍座椅上的灰,它看上去無所謂地頑強,被踹一腳也沒出什麽問題。

  他繼續往前走。

  前麵不遠處是陳幸,一如既往的長馬尾,綁著在腦後張揚地晃蕩,但是他已不再湊上去打招呼了。當察覺到這個女生忽然開始有意無意避開自己的時候,他們鬆散的朋友關係就已經徹底宣告分崩離析。

  分崩離析就分崩離析吧,他想,他是不太懂女生在想什麽的,或許就是不想再同他做朋友了。他的生命裏總是這樣,誰要進來,誰要出去,全都是一樣的自由,他不做阻攔。當然對錢不一樣,這個最好隻進不出。

  在想著這些的時候,他下意識對經過自己的李隅講了一句,“早。”

  很清脆的一聲,像把餅幹給掰斷一樣,他到底是怎麽講出口的,竟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早。”李隅的眼神從遠處回攏過來,像一隻鳥停駐在阮衿的肩頭,很靜地回應了一聲。

  他把靠近阮衿一側的耳機取下來,潔白的耳機線垂在胸口校徽附近,那線十分直,並不蜿蜒,跟它的主人如出一轍,生出一種金屬冷峻感。

  李隅有意放慢了腳步,看上去要同他繼續說話的樣子。阮衿就立刻挺直了脊背,他在李隅麵前免不了的瑟縮,像葉子失去水分不自覺要打卷,故而要反其道行之,努力讓自己崩直了才會顯得正常。

  “是怎麽惹上校外那些人的?”

  阮衿沒想到他會問這個的,也不知道怎麽講來龍去脈,側頭看去,李隅隻是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小本,睫毛垂著,看上去目不轉睛,好像跟他講話的不是自己一樣。

  “說起來有點麻煩……”其實他是不想說的,簡潔分明很好解釋:他幫現在已經不是朋友的朋友出頭,然後被幾人按在地上毆打一頓,今天上學撞上,被一腳踹翻了舊自行車。

  挺丟臉的,他實在是不想給自己的暗戀對象講這個。

  “我隻是想提醒你,這些事情有很多解決方法,你不該選最差勁的一種。”

  書頁劃過指腹的聲音是清脆的,李隅講話的卻是帶著沙啞的,砂紙蹭過牆麵一樣。

  被這麽好意提醒了,關於阮衿自己對待霸淩懶懶散散完全無所作為的消極姿態。他一時有點無地自容,手指**著蜷起來,“謝謝你……”

  “也隻是提醒而已。”李隅說完話了,臉轉過來,眼睛裏分明寫著的是“我才不管你聽沒聽進去”,他把耳機重新戴上,加快腳步兀自離去了。

  尋求解決方法這件事,說起來真是永遠積極的人才能做到。阮衿真是覺得無所謂,他想要提起精神來,但發現自己完全喪失了這種能力。

  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臉,是疼的,可心裏為什麽無動於衷。

  自己也不太懂。

  這件事不懂也罷了,但是阮衿搞懂了另一件事,其實李隅這個人,看起來冷,但比他想象中要溫和得多。

  他是那種,你同他說“早”會回一句“早”,你露出求救眼神會不著痕跡的幫忙,但一切的大前提是:要對方先走一步,兩步,三步,或者很多很多步。

  倘若阮衿不開口說個“早”,他就這麽徑直往前走開了,看見了什麽也可以當作沒看見,那句提醒也完全不會講出口。

  但隻要先伸手,一定會予以回應。就像是一管牙膏,有就擠出來一段,沒有就是因為真的空了。他給予最真實的反饋,從不說謊。

  阮衿想起前幾天學校文化節上的初次彩排,自己被安排高二組的朗誦領讀,得聲情並茂,抑揚頓挫。小領結勒著他的喉嚨,他忽然頻頻卡殼,一直念不出來那種拿腔拿調的勁兒。

  指導老師就急了,“你帶點感情,要富有感染力。”

  指導老師用力到破音:“你跟我學,啊!長江!!”

  阮衿梗著脖子支支吾吾,恨不得把臉全部捂起來,“啊,長江。”

  “你是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啊,抒發對祖國大好山河的熱愛,怎麽跟念得跟暗戀長江一樣啊!”

  指導老師拿著個話筒喊,音響震得台上台下都聽得很清晰,都在笑他。

  暗戀的確沒說錯,但倒不是說暗戀長江的問題,而是說正坐在台下的李隅。

  影影綽綽間,他看見烏泱泱腦袋中的李隅,他穿了身表演鋼琴的白西服,俊俏又挺拔。雪白禮服籠著一層細絨絨的光,像是鹿角上初生的毛。襯得比旁邊同學平白無故白了好幾個度,像是一個混血兒。他笑了,又好像是僅僅隻是小弧度抿了一下嘴唇,不過隻是中心外的漣漪,在哄笑聲中顯得並不起眼。

  完了,要是李隅都笑了,那他得有多丟人啊。

  “去給我練,彩排結束前給我練好。”

  他渾渾噩噩地被塞到附近的琴房裏了。

  對著透著白光的窗戶一遍遍朗誦了幾遍,他剛覺得自己找到一丁點兒感覺了,門板“砰”地重重一響,指導老師把另一個人也生生塞進來了,“剛還好意思偷笑別人,你也進去給我練!”

  他一扭頭,是李隅。

  他們互相對視一下,彼此好像都從眼中感覺到了一絲尷尬。

  “你也……”阮衿有點奇怪。

  李隅沉寂了一會兒,丟出一個回應,“唱不出來。”

  阮衿“哦”了一聲,背過身麵向窗戶,朗誦稿下的紙上是節目名單,李隅的名字後麵跟著鋼琴彈唱的字樣,表演曲目是Asher Book的《Try》。

  至於他為什麽不想唱,當他聽見李隅從手機裏播放這首曲子的視頻時候就知道了。

  “How about this one?”

  年輕男孩躍躍欲試的聲音。

  然後是彈鋼琴的聲音,飽含深情的男聲流瀉出來。

  If?i?walk,?would?you?run?

  我的靠近會讓你卻步嗎?

  If?i?stop,?would?you?e?

  我的止步會讓你走近我嗎?

  If?i?say?you"re?the?one,?would?you?believe?me?

  如果我說你就是我的唯一,你會相信?

  If?i?ask?you?to?stay,?would?you?show?me?the?way?

  如果我想讓你留下,你會教我怎麽做嗎?

  ……

  I?will?try?for?your?love

  但我會為了你的愛而努力

  We"ve?been?hiding

  我們已經錯過太久了?

  ……

  If?i?give?you?my?heart?would?you?just?play?the?pat

  如果我給你我的心,你會在意嗎?

  如此甜蜜又深情的歌詞和曲調,李隅唱不出來很正常,就像自己不能抑揚頓挫地好好念出“啊,長江。”一樣。

  餘下時間,李隅隻是反複彈鋼琴伴奏,簡單溫柔又持續往複的調子,但他始終保持緘默,吝嗇到連哼都不肯哼出曲調。整個狹小的房間裏唯一的人聲隻有阮衿,他麵朝著窗子外麵的太陽光,反複碎碎念,“啊,長江。”“啊,長江。”“啊……長江……我們讚美長江……”

  那感覺實在很奇怪,又莫名其妙非常和諧。

  白光,琴聲,朗誦以及外麵嘈雜的彩排聲,混合在一起是一大團意味不明的產物。他念著念著轉過頭來,李隅修長的手指正在琴鍵上輕盈又有力地跳躍,在黑暗和光明的分割之中間躥行。少年Alpha已經有優越的肩寬,削瘦但不至於單薄,已撐得起西服。

  阮衿口中越來越找不到感覺的朗誦像軟綿綿的蛇,就那樣癱軟在陽光下,穿透了粼粼飛舞的塵埃,在琴房的地板上脈脈流動。

  腦袋被亮堂堂的太陽照得發熱發昏,不論是A4的白紙還是李隅的西服,都一樣地晃眼睛。他一會看到李隅的手指,肩脊,和側臉,一會又低頭看到紙上詩歌的隻言片語:“冰雪”“暗礁”與“春潮”。

  阮衿隻覺得自己頭不是頭,手不是手,最後一句出口竟念成了,“啊,光明。”

  李隅的鋼琴聲戛然而止,被照成淺金色的發梢順著彈出休止符的劇烈動作簌簌抖動,他回頭進行指正,眼珠黑黢黢的,“是長江。”

  “對不起,對不起。”他誠惶誠恐地捏著紙道歉。

  第一輪彩排結束,阮衿已經可以麵無表情地抑揚頓挫,而李隅則不同了,他堅決不開口唱這首歌,指導老師迫於無奈,隻得給找了個高二學音樂的藝術生學姐來合作。

  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從沒有自己try的道理,隻有別人為他try的份。

  阮衿把他的冷淡和高傲全然解讀為真誠,好像的確因為自己真的太過偏愛他了。

  他以前看過一本講營銷心理學的書,其中有個“暈輪效應”,說一個人的某種品質一旦給人留下好印象,這種好印象也會無端擴大到他的其他方方麵麵,就如同光暈一樣,將人完完全全包裹起來。

  但是李隅本身就是暈輪,至少在那個狹小的琴房裏,他的光芒甚至蓋過了窗外的太陽,以至於延伸進阮衿的視線中,將他的意識都完全包裹其中。

  作者有話說:

  ABO世界和我們的世界有共同的文藝作品。看《名揚四海》彈奏《try》告白的情節,心裏想的是哪個女孩誰能頂得住啊。另外“生下孩子就自然成為母親嗎?”是出自電影《小偷家族》的台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