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如夢生香1
作者:九月九      更新:2020-08-29 18:49      字數:4436
  第295章 如夢生香1

  已不知是鳳曆多少年了,鳳豈早已歿在皇城之中,我在這深宮之中,望著一片隨著日頭清明,隨著日頭模糊的皇城宮闈,直覺歲月如梭。

  今日的天十分地陰暗,雲矮矮的,像是被岩石狠狠地壓了一截。雲層中躥著悶熱的雷鳴,盡管外頭的風很大,可這屋中仍是悶熱的似要落雨。

  我感覺心頭焦躁不安,差了身邊的丫鬟過去詢問:“這什麽時辰了,嵐兒,他可回來了?”

  那丫鬟也是個激靈的,不說是,也不說不是,隻是低著頭恭敬地回答我:“回稟太後,現在是申時。帝皇稍許便會歸來,還望太後勿要擔憂。”

  你問,嵐兒是誰?

  鳳立嵐崗,禦風翱翔,一個給予無線希望的名字,那名字,自是我,與鳳豈取的。

  什麽,你還問我是誰,我啊……

  我的來頭可就大了,我是鳳嵐的母親,鳳宣國太後——李氏,李蕊雅。

  ……

  我望著外邊的天氣,心中十分焦灼難安,隱隱總有不好預感。

  這天氣與當初鳳豈登基時,氣候一樣,他就像是一條蛟龍,若不能在滾浪中勝,便是在風卷殘雲中哀。

  我的鳳豈,他是勝了,贏了了天下,贏得了朝局,可我那天真的嵐兒呢?

  他雖是權勢,可惡根未除,誰也不敢保證他會如何。

  那些個小宮女站在外邊,神情淡漠地望著外邊,仿佛這宮中的爭鬥生死,與她們一點幹係都沒有。

  是啊……能有什麽幹係,又能有什麽幹係呢?

  曆代新王換舊王,天下雖李氏掌控,但又有誰能夠掌控的了一生呢?

  我想著李微那乖張不順的幹女兒,又想著鳳嵐,心底沉悶的像堵了石頭。

  我手一顫,扶著鳳椅上的瑞珠:“現在,什麽時辰了?”

  宮女垂下頭,看了地麵兩眼:“太、太後……您方才,才問過。”

  原來潛意識之間的擔憂,已經如此重了。

  我揉了揉額角,總覺得頭疼,甩了下衣袖道:“罷了,你們下退下罷。”

  宮女們齊齊伏禮,她們現在呆在這裏,成王敗寇不過一朝,若真厄運來了,也無人能逃得過。見著她們淡然的模樣,我心裏總是多了幾分寬慰。

  畢竟我李氏家帶來的仆人,哪怕泰山崩於麵前,也不能改色。

  就這麽沉沉地等了半晌,天色愈發地昏暗。

  我聽著外邊乒乒乓乓地聲音,許是兵器交刃,原本站在宮前的宮女些模樣也難以淡定了,一個個臉色發白,神色慌張,就連腿腳,也是發軟的。

  這樣的情形我怎沒見過,連忙喝斥:“何事如此大驚小怪!”

  而問我的貼身宮女蘭兒走向前來亦是顏色霎變,看著我,又看著殿前,看著殿前又回過頭來看我,顫巍巍道:“太後……”

  她這番欲言又止勾起了我的興趣,蘭兒也是經過宮中無數風雨的,能讓她變顏色,我倒是好奇。

  可方起身,她便攔在我身前,神色緊張:“太後,您確定要過去嗎?”

  “……”我微怔,“怎了,有什麽事能讓你也這般勸阻?”

  站在殿前的宮女已經小心地走開了,躲在簾帳後,怯懦地看著前方。

  “如果您要去,那便讓我扶著您罷。”蘭兒如此說道。

  我也沒上心,便將手遞給了她,讓她好生攙扶著。

  走了兩步,看見麵前擺放著一個醫架子,上麵躺著一個人,隻是這人從頭到尾蓋著一匹白布,血硬生生地染紅了布匹,濃濃的血腥味撲鼻而來,令人神慌。

  這人的輪廓仿佛有些熟悉,我下意識地將身旁蘭兒推開,喝斥道:“——你們膽子可真是肥了!竟敢在哀家宮前擺放成屍!

  這般不吉利之事也做得出來,看不好好懲罰你們,你們就不知姓甚!”

  外邊本應是兵器交戰的聲音,但此刻卻十分地安靜,仿佛戰爭已然落幕,剩下殘餘的烽火狼煙,繚繞在陰沉的空中。

  “太後……”蘭兒看著我,幾乎要哭出來,她聲音哀切道,“太後,您就看看罷……”

  “不行,哀家不看,哀家困乏得慌,哀家不看!”我連忙回拒著她,一手揉著額間太陽穴,另一隻手擺著,作勢要回房中。

  “——太後!”蘭兒在我身後哀嚎著,拽住我的衣袖將我往後方拉去。

  她跪在地上,神色哀愁:“太後,您不能自欺欺人呐太後!”

  “——自欺欺人?”我覺得很好笑,“自欺欺人什麽,你們隨意擺放一具屍體在哀家麵前,哀家就必須要去看?”

  我拂袖一甩,震怒道:“你們當哀家是什麽人!”

  或許是我的怒氣過盛,亦或許是麵前屍首太過可怖,站在四周的幾個侍女經不住嚇都哭了出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具屍首,仿佛看著的,不是一具屍體,而是她們未來的命運。

  她們嚶嚶淒淒的啜泣著,讓我麵上很是難看。

  蘭兒的眼眶已經通紅了,她拽著我的手,像懇求般,跪在我麵前:“太後,您再不看來不及了,這都是李將軍托人將屍首偷偷送來的。待新帝皇找上了後宮,您連看這屍首的機會,恐怕也沒了!”

  “……”

  聽著耳畔的話語,我隻覺頭暈目眩,感覺身子一陣法力惡心。

  無數個畫麵感衝擊而來,蘭兒瞧了連忙扶住我。我卻擺手,撐住門框,想要冷笑,卻眼中起了霧色朦朧一片:“我的嵐兒那般英勇,那般善良,他做鳳宣帝皇再合適不過。這具屍體……是鳳九的,是鳳九那廢物的對罷!”

  我哀嚎著大喊,別過頭不想去看地麵上躺著那人熟悉的輪廓,可雙眸卻不自覺地帶著我往那瞥去:“我的嵐兒不會死,不可能死,不該死!”

  ……我從最初便有不祥預感,尤其是看著這一匹白布,蓋下的輪廓。

  ……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我的嵐兒,我怎會不知曉他是什麽樣呢。

  “——太後!”蘭兒跪在我麵前,她是個聰明漂亮的姑娘,知書達理,溫柔可人,若非是庶出,早被我應去做鳳嵐的妻子。

  蘭兒此刻也如同我想象一般的溫柔,嬌弱,她跪在地上,磕頭:“蘭兒求您好生看看罷,帝皇作為您的親兒子,必是想要得您送別的!”

  “……”我沒有說話,眼睛緊緊地盯著麵前的一片白布,恍惚覺得腦子裏全是血腥場麵,我連忙別開頭,眼角有些發酸。

  她跪在那裏不依不饒,頭撞在地板上‘珂珂’作響:“新帝皇將立,曆代朝野,舊帝皇屍首素來無存,您就忍心不見帝皇最後一麵嗎!”

  ——最後,一麵。

  蘭兒的話語就像是一支支利劍,嗖嗖地朝著我心髒射來,我想躲開,可我不能。

  如果鳳鳩真過來了,那嵐兒,嵐兒別說最後一麵了,連他的屍體我也難以保留。

  身邊的宮女同我一般慌張,齊刷刷地跪倒在地,衝著我叩首,我這最後的,她們唯一的主子叩首。

  她們心底的惶恐不安彌漫在麵上,風吹拂著她們的發絲,將這種情緒渲染去整個宮牆。

  我終究是比她們要淡定一點,勉強撐了撐架子,喝斥道:“放肆!就算這該死的鳳九當了帝皇,哀家畢竟是他的嫡母!他敢連嫡母都不尊嗎!”

  縱使我知曉,鳳九與鳳嵐本屬對立,我又未曾少為難過明沁那個賤.人,而鳳九日子過得不爽,也有一半是因我而起。

  此刻說這種話,顯然……不在理。

  但規矩便是規矩,我端起我的架子,冷掃她們一眼,她們都噤聲,微微打顫。

  “嗬……”我歎氣,拂起百鳥朝凰的衣袖一揮,命令道,“將布匹掀開罷,看著礙眼。”

  蘭兒也不多言,低了首,纖長如蘭花的指頭捏著布匹一角,顫巍巍地拉開。

  而隨之,我也瞧見了,躺在上邊男子的熟悉容顏。

  一個母親,該如何去描述一個兒子的相貌呢?

  英俊明朗,風神朗目?還是所謂的貌賽潘安?

  我的兒子鳳豈相貌誠然是我見過最帥的,他也是我心中英俊的男人。他安靜地躺在這裏,真是與小時候大不相同,有種難以言喻的安靜,再也不是長大後,那個當著我順從,背後乖張不訓的男兒了。

  他真聽話,真難得安分地躺在這裏,就像睡著了一樣。

  胸口處盛放著一朵妖豔的紅花,就像他小時候在池塘邊采摘明氏的那朵芍藥一般,他亦是如此的別在胸前。

  唯一不同的是,他不會笑了。

  “鳳嵐。”我抓住他那握住蒼穹權勢的手,將這手懷在掌心中捂熱,“以前你想要什麽,母後都竭盡全力的給你,但說過。”

  “你要什麽,都可以,但千萬別要一個女人的心。”

  “……”

  “你不信,你便努力地去做,拚命地去做去爭取,最後,是掙紮。你索取了那麽久,求了那麽久,現在……終於累了罷?”

  當初鳳嵐的虎符丟失了,此時隻有我與他知曉,我著急地瞪著他,命他好生找找,可他卻不慌不忙,相信著說:‘她不會害我’。

  那個‘她’,是誰,我又怎不知曉。

  我拉起他的手,輕緩地撫摸,“累了好,累了也好,累了,就來母後這裏。你想吃什麽,母後叫人給你做,你想喝什麽,母後親自給你熬。”

  他沒有說話,看上去就像是默許了一般。

  安靜,孝順,真是我的乖兒子。

  身邊幾個宮女止不住地抽泣了,看著我的麵容,不知是同情,還是悲切,她們捏著繡帕就像捏住一顆破碎的心。

  “不過啊……”我說,“母後也累了,在這世間太久,母後也乏了。”

  “你父皇走了,連心都未曾留下,你走了,亦是如此……”我抱著他無奈地歎氣,強忍著不讓淚水彌漫出來,“你們男人都如此決絕,都如此無情,可你畢竟是我兒子。”

  “……”宮女些個,眼睛都哭紅了,卻還不忘看著我。

  我扯了扯嘴角,是啊,平日裏的我高高在上的,哪兒能有這般姿態供她們笑話。時至今日,也都不重要了,她們若是要笑話,便任由笑話去罷。

  這宮闈之中,真的累了。

  “……”

  外邊風卷殘雲,天空邊緣胡獵獵地作響,整個後宮的朱漆寶藍長廊,綿長得,仿佛沒有盡頭。

  遠處,有一紅衣男子,提著一把佩劍,昂首闊綽地走來,那囂張的模樣,真是刺眼得很。

  本還在哭泣的宮女們頓時止住了眼淚,緊張地靠著牆壁。

  我無心理會,抱著我的鳳嵐,就已經是抱住了地老天荒,抱住了我此生的希望。“嵐兒。累了你就休息,好好地休息。母後也累,可是母後啊——”

  “——太後,您要幹什麽!”蘭兒驚呼,一張花容轉瞬便白,“萬萬使不得啊!”

  我一把抽過旁邊侍衛的佩劍,劍鋒直指前方高傲走來的男人:“有什麽使不得的,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未等身邊人開口相攔,我一個箭步衝刺過去,旋轉著使者百鳥朝凰的劍法,引劍氣而上,怒目而殺。

  那些人隻知曉我是後宮之主,母儀天下的尊太後,卻從不知曉我亦會劍法。

  故而當我飛身過去時,他們麵上除了詫異愕然,已來不及阻攔。

  ——很好,這機會很好。

  我離他不過兩米遠,麵前的男人即不驚慌亦不害怕,似站在麵前等著我來行刺,可劍氣即將靠近他胸岸時,被一道金色光芒猛地劈開!

  整個佩劍從劍尖處一直朝劍柄撕裂成兩半,摔裂在地上,就連我握住佩劍柄短的手都傷出了血。我能感覺到右手上的筋脈在一處處地斷裂,疼痛難忍。

  我握住右掌,盡量不讓自己狼狽地嘶吼出來,然而他已經來到我的麵前,手中沒有拿劍,隻是提著一支宮燈。

  準確說,是一盞琉璃行燈,紫金鍛造的燈塔階,下盤似蓮火一般綻放,緊咬著上方的剔透琉璃。而裏邊,燃燒著幽幽燈火,卻沒有一支蠟燭在裏頭,叫人百思不解。

  明明是白晝,可他提著燈盞,卻一點也不突兀,就像這燈便是如此。

  那群廢物羽林衛已經反應過來,紛紛提著長槍將我整個人架住,扣著我的肩膀,逼迫著我跪下,我厭惡地別過頭,絲毫不願從願。

  “哀家是太後,是他嫡母!哪兒有嫡母跪兒子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