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相逢陌路24

  “哦，不許，怎的不許？”他頓了頓，擰著聚魂提燈，沒有多餘的表情，“你喜歡她，可她喜歡本尊啊，這樣摯愛被折磨的感覺，如何呢？”

  “……你，你就是為了折磨本王？！”鳳嵐喘著粗氣，咆哮開來，“你真是太過分了，你沒資格跟微兒在一起！”

  鳳鳩看著鳳嵐，笑得魅惑絕代，一襲耀眼紅衣似火綻放，完全不輸當初在仙桐林的模樣，“本尊自然也不稀罕跟她在一起，是她自己硬要貼上來。不過你還真是可憐啊……”

  “自以為坐穩江山，操控全局，整個朝野全是你的人，故而哪怕是她偷了虎符，你也毫不在意。甚至還想以此來試探她對你的感情。”

  他垂眸，看著自己細長的手指，仿佛撚著一粒塵埃，“可惜，她對你毫無感情，所以你隻得看著你的江山一步步被人掏空。你自以為還有著重振之日，不過本尊的能耐還是被你低估了呢。”

  他的聲音仿佛是黑暗裏的魅魔，一舉一動都帶著嗜血而又致命的美麗。

  “你們兩人，隻能活下一個，你選擇誰呢？”鳳鳩持著長劍抵住青唯的腹部，隻要他稍微一動，她腹中孩子便會被開膛破肚。

  ——哪怕是知曉前途一點希望都沒有，你會選擇誰呢？

  “鳳鳩，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她聽聞這話時都有些不敢看鳳嵐，她無法給鳳嵐任何一點的愛，卻到最後關頭都還要傷害他人。

  “這樣，是哪樣？”風拂動他鮮紅衣袂，獵獵作響，空氣中的血腥仿佛是一場挽歌，“當初你在酒裏下毒時，可曾問過本尊意願！！！”

  他愛的青唯，深愛著的女人。

  他竟是讓她慘死在自己的麵前，最後連屍骨都無法保留，還被人找著墳墓挫骨揚灰撒入江中。

  江水那麽湍急，他就這麽急匆匆地追著河流，看著她屍不知何處，無論如何奔跑，他都追不上他，最後像一個孩子似的無力望著江水痛哭嘶吼！

  他連她最後一點都留不住了，

  這種感受，這種絕望，他們經曆過嗎！

  “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

  鳳鳩閉上眸子，腦袋裏回憶著的全是青唯的模樣。

  可現在不知怎的，他卻連她的輪廓都想不起來，什麽都抓不住，什麽都追不到。

  他睜眸，全部的情緒都埋葬下去。

  佩劍指著青唯，而青唯膽怯地望著鳳嵐，不知何意。

  ……在這樣一場感情戰爭中，隻有他才是完完全全的輸家，連欺騙都沒有過。

  真是可悲啊，然而即使如此。

  “本王死又如何，生又如何！我隻要她……”開心就好。

  “——鳳嵐！”一聲嘶力竭地吼叫從她身軀中湧出，伴隨著還有半透明的靈魂，像不顧一切似的，從身軀裏躥來，瘋狂地穿過身邊的人。

  在場人都驚愕了，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在麵前，叫人分不清真假。

  ——可那是李微，是真正的李微！

  她疾馳而去，不顧一切，隻為能夠鳳嵐身邊停駐，緊緊地，擁抱著他。

  而他，站在兩扇門前，望著一條長長的，不知盡頭在何處的走廊，那裏有如同禦花園般，溫暖和煦的陽光，還有幾隻蝴蝶停駐在花上。

  聚魂燈啟，四處的一切都寧靜下來，唯有呼吸聲清晰的可怕。

  他一旦跨出那樣的步伐，便再也無法回頭。

  “隻要我死了，她就能好好活著罷？”他沒有回頭，隻是鄭聲而問，話語中是少有的平靜。

  鳳鳩頷首，目光略寒：“隻要你死了，本尊隻是不會多加為難。”

  “那好。”他握緊了右拳，看著前麵一片光亮的走廊，還有坐在長廊桅杆處，擺弄著蝴蝶的女童，在瞧見他的一瞬，甜甜地喚了聲：“表哥，來捉蝴蝶麽？捉到了，我就嫁給你……”

  明明知曉一切是假象，明明知曉一切已經不可能。

  可那種回到兒時最美好的時光，那種無法換來的滋味，饒是死亡，他也願沉醉在夢中。

  女童看著鳳嵐猶豫不決的模樣，擰起粉色軟花羅裙笑著跑來，一把拉過他的手，漂亮的狐眸眯成了月牙：“表哥，你怎不說話呀，難道，你不喜歡微兒麽？”

  “不。”他握緊了她的小手，粉粉的，嫩嫩的，軟軟的，眸中卻不慎滾出了淚，哽咽到：“我很喜歡，很喜歡你……”

  真的，很喜歡。

  女童漾出甜美的笑意，一雙狐眸很是迷人，她說：“我知道。”

  他笑，笑得溫柔之極。

  ……

  李微的魂魄從身軀之中脫離而出，她全然沒有想到會是這番情景。鳳嵐腦海中最深處的畫麵浮現在眾人麵前，這一片光景溫暖得刺眼。

  她識得裏邊的人，可那人並非真正的自己。

  她猛地擁抱住鳳嵐，想要拖拽他的腳步不讓她過去：“鳳嵐，鳳嵐哥你回來啊……我在這兒，微兒在這兒啊！”

  可鳳嵐握住那女童的手，緊緊地舍不得放開，就像抓住了世上最美好的幸福。

  她眼淚瞬間決堤，麵龐貼在他的背脊，用力嘶吼，“你轉身看看我，你轉身看看，隻要你願意，我們現在就走，現在就在一齊！”

  “微兒，”他看著麵前的女童，眉宇之間僅剩下溫柔，“答應我，永遠不要離開我好嗎？”

  那女童麵上掛著可愛的笑容，眼珠子滴溜一轉，瞧見了站在鳳嵐身後的李微，那樣明媚的笑容瞬時有著狡黠的意味。

  女童似玩味，似認真道：“微兒答應你，永遠不會離開鳳嵐哥哥。”

  ……永遠。

  她笑容裏的嘲笑跟諷刺，李微又怎會看不清楚明白呢。

  可是現在的他已經看不見她，也聽不到她一丁點的聲音。

  在他還愛著她的時候，在他還寵溺她的時候，她從未給過一點回應。

  現在那個待她好，無怨無悔付出的男人，卻隨著當初的記憶而去了，在她臉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血流不止的疼。

  “——鳳嵐！”她眼淚決堤，看著鳳嵐隨著女童走的模樣，聲嘶力竭地咆哮。

  靈魂想要衝撞過去，卻無論如何都邁入不了那條長廊。

  當初的記憶與承諾已經隔的太遙遠，她怎樣都追不上了。

  女童笑著，拉著鳳嵐的手，俏皮的倒著走。而鳳嵐也心甘情願地被她牽扯著，往黃泉之路赴去。

  四周草長鶯飛，花香陣陣，微風吹起他的衣襟佩戴，就像是鳥的尾翼，他的眼神半刻都不肯離開她，麵上掛著的，是醉人心脾的笑容。

  兩人有說有笑的，不知在說著什麽。

  他們的銀鈴般的笑聲隨著長廊盡頭傳來，空洞，回響。

  “……”

  鳳嵐……

  “……”她無力地跪坐在地上，攥緊了手掌掐入手心，回想起了當初。

  原本被鳳鳩毒殺時，她魂魄便險些飛散，多虧了有個女子進入她軀體，保得她軀體不死，魂魄不散。

  因那險些魂滅，她本戀著鳳鳩的，這一瞬恨極了他，本欺騙了良久若她還有別的法子定是會讓鳳鳩不得安生。

  本想聽著綠衣男人話語，趁機找個空隙再鑽入身軀中占有這身子。

  她才發現，這具身體入的人，是本該被她殺掉的青唯。

  哦，就是那個她恨之入骨，卻不能親手折磨的女人。

  ——來的真好，來的真巧。

  她索性不去占有這具身體，呆在暗中，發現原來他們二人有如此多的過往，那女人不停地解釋著，不停的做著一切，真是讓她心悅，愈發地，有報複之意。

  原來這個女人也會是這麽的可笑，這麽的卑微。

  他們兩人之間看似愉快的一切，實際在李微的眼裏不過笑話。

  她在享受這番快感時，卻忘卻了另一個在受折磨的人……鳳嵐。

  鳳嵐這個人，她到底是什麽時候喜歡上的呢？

  也許是從最開始，都很不經意吧。

  他喜歡她，喜歡的莫名，她一點也不接受。但是被人喜歡的感覺，是很幸福的，她享受著鳳嵐對她的好，也習慣了鳳嵐對她的好。

  所以每一次，看著鳳嵐生氣，甚至生氣到想要殺了她，她都毫不在乎。

  甚至還會‘咯咯咯’地笑。

  她不相信他喜歡她，所以便一直想要試探，但一直試探著，就覺得鳳嵐沒有任何底線，隻要她要，他便會給。

  這種人真是可憐。

  她喜歡看著鳳嵐追她，而又求之不得的模樣，每次隻要一勾勾手指，他便趨之若鶩，簡直像極了……她養的小狗。

  能夠在宮裏穿梭自如，看著他不知立何人為後，苦惱的模樣，她像一個妖魔般竊喜。

  當青唯都將鳳嵐折磨到這般模樣了，她以為怎樣都會結束了吧。

  誰知道啊……

  李微閉上了眼，無力地哭喊著：“——明明有那麽多機會，你偏偏這麽傻啊！！！”

  你怎麽這麽傻……

  我不喜歡你的啊，你怎麽能這麽傻。

  我真的，不喜歡你，因為——

  我怎麽可能，喜歡一個，這麽傻的人？

  遠處的長廊之門緩慢地合上，李微用盡全力，將身軀擠進門縫之中，伸著手在裏邊摸索著，渴望能夠觸及到心中的人。

  哪怕將她的魂魄擠壓成碎片，血肉橫飛，她也……如他一般，甘之如飴。

  “鳳……嵐。”

  ……

  天色昏暗，頂頭覆蓋著層層烏雲，伴隨著隆隆聲響。狂風大作，不住地吹拂著麵前的一切，像是要將這些都摧毀般。

  鳳鳩站在城牆之上，看著那個半透明魂魄死活要往裏邊擠去，卻被生生排斥，她為了進去被無數隻黑暗的手撕成碎屑，可她麵上掛著的，卻是鳳鳩從未見過的笑容。

  如此滿足。

  聚魂燈屹立在地麵上，照射住的那一片牆麵也隨之暗淡下來。

  四周全是血腥斷臂的屍首，以及血流成河無法洗淨的石板。

  一代帝皇已歿，天下定局已成。

  本在廝殺的羽林衛頓時停了手中佩刀，紛紛轉身麵向前一秒還弑主的鳳鳩，連忙跪下，聲音洪亮，“屬下，拜見新王！”

  一聲起，本在廝殺中的其餘羽林衛見此，亦是忙貼膝而跪，“屬下，拜見新王！”

  接連戰鬥中的羽林衛紛紛丟兵而歸順，他們連聲齊道聲響震天：“——拜見新王！新王萬歲萬萬歲！！！”

  然而鳳鳩站在城牆邊沿，看著聚魂燈收入的一切，他還有些未反應過來，麵前已經是跪了一群人。

  他們麵容沾染血汙，佩刀上帶著血腥，可看向他的眼神卻是錚亮的。

  ——鳳嵐死了，隨聚魂燈而去。

  李微亦是歲鳳嵐而去了。

  那麽……麵前之人……

  李微身軀躺在地麵上，整個身子在血泊之中顫抖著，她整個人半眯著雙眸，努力地睜開卻是奄奄一息。

  她看著鳳鳩的麵容裏，多了幾分自嘲，讓鳳鳩瞬時覺得背後生涼。

  他慌張地向前，她已經癱軟而又疲憊，“鳳、鳳鳩，你總該……相信我了吧？”

  “信、信，有什麽不信的，能有什麽不信的！”他還敢有什麽不信的！

  麵前的女人和當初記憶裏的一齊重疊，他要如何才能將他傷害她的事實過往拋開。

  李微的魂魄徒然從這之中掙脫而出，使得青唯身軀受損。眼下，她捂著小腹顯然十分難受：“鳳鳩，你說……這孩子，我還生得下嗎？”

  ——這是李微的身軀，他厭惡李微，會不會也因此厭惡自己，厭惡這個孩子呢？

  然而青唯的話語已經成為了他的指令，他顫抖地抱住她，別過頭對著跪在院落一地的羽林衛怒吼道：“還冷著幹什麽，快去找禦醫！找禦醫啊！！！”

  羽林衛一怔，“是！”

  眾人紛紛散去急切尋人去了。

  鳳鳩看著青唯，他抬起她的手，讓她勾住他的脖子，想要將她身軀橫抱起來，可失血過多的她已經沒了多少力氣，她趴在地麵上，就連這胳膊也軟弱無力，更別說搭在鳳鳩身上。

  她下裳的裙擺已經被汩汩湧出的鮮血浸潤紅透，濕噠噠地貼在青石板上，看上去就像是被斬斷尾巴的鮫人，可憐之極。

  鳳鳩連忙抱住她，城牆上的風很冷，他用他的身子，他僅剩的溫暖拚命地暖著她。

  再這樣下去，不僅是孩子，隻怕是她也會不保。

  這畢竟，是一具凡人的身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