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相逢陌路

  鳳鳩激動地抬起頭，李微已是一副哭紅眼的模樣，她蠻橫地奪過鳳鳩手中翠玉，想要就著那根繩子係在脖子上，卻發現怎樣都無法係住。

  再一看，那些珠子撒落的遍地都是……她喜歡的東西就被人這樣毀了。

  她瞪著鳳鳩，滿麵通紅，惡狠狠道：“你……你給我等著！”

  那馬夫本還想就著鳳鳩再砍上一刀解解氣，刀刃將要落在鳳鳩上時，他冷地瞧了馬夫一眼。

  傲然抬眸道：“你確信，你配殺了我？”

  馬夫一怔，這娃娃看上去不過八九歲的模樣，竟然有著這般震懾人的氣息，他忽然想著那禦林軍，正要思索著他是怎樣身份時，李微已經揉著眼踏上馬車。

  “回皇城。”她吩咐道。

  “是。”

  馬夫一揚鞭，車軸軲轆便開動了。

  明明逃在這兒是為了更好的集靈氣，助他早日脫離人軀。

  現在……

  他追逐在馬車後邊高聲呼喊：“唯兒——唯兒！等等我啊，唯兒！”

  如果沒錯，她肯定是青唯，她肯定是。

  唯兒一定是氣他擅自跳下冰池未等她，一定是氣他食言而不肯將身份告知與他。

  可是啊，還是讓他遇著了，不是嗎？

  “唯兒……停下啊唯兒……”

  “……”

  “找了找了許久，唯兒別鬧唯兒……”

  李微坐在馬車之中，腦子亂得一團糟。他這人還在身後，不羞不害臊地喊著她的名字，她分明從未遇見過他，怎麽……會這樣。

  一瞬間，李微腦中躥過鳳鳩挾刀架在她脖子上的模樣，又想到他對自己粗魯的行徑，再想著他那張麵容。一時間，臉莫名紅了。

  “唯兒……唯兒……”

  微兒，微兒。

  真討厭，你能不能別再叫？

  “……”

  原本因被男子欺辱想哭的李微，此刻哽咽著淚水，小手不停地攪拌著絲絹，嘴邊咒罵著那陌生男童。

  馬車後的聲響實在太過恬噪，不停地呼喊來去。

  “唯兒……我真的很想你啊唯兒……”

  想人這樣的事也能隨意說出口嗎，男人都是這般輕佻嗎？

  “哼……”馬車行遠了些，身後的人呼喊許久終難追上，停駐在路旁喘著氣。

  李微沒有聽到那聲響了，反倒是覺得有些寂寞。

  再撩開簾子時，他在遠處恰好抬起頭來衝她一笑，細膩明媚的笑容仿佛是一個魔咒，唇瓣清晰地吐著一句話，盡管她聽不清，卻能知曉。

  他說——唯兒，你逃不掉了。

  微兒，你逃不掉了。

  ……

  盡管鳳鳩心不甘情不願，但他還是回到了宮中。

  一旦回到皇宮之中，就意味著以後會參加一場勢局爭鬥，而往往這樣的爭鬥都是九死一生。

  並不是說他怕了這樣的鬥爭，隻是厭惡這樣的手段。

  早些在仙界時，還能夠憑著仙法一決高下，而在人間，這種單憑武力無法改變一切的狀況，靠的是大多數人的力量。

  譬如君臣何利用好一些臣子，將軍如何擺弄好自己的士兵。

  當力量無法成為較量的基準時，心智謀略便成為最關鍵的一步，而更為關鍵的，有時卻是心智之中的心計。

  正是因為力量無法改變一切，故而，勝利唯有兩種法子。

  一，提高自己，二抽掉他人台階。

  很明顯，鳳鳩現在處於弱勢，而這三皇子現在已身為皇子，他在宮中的日子……可不好過。

  他作為一個父皇不疼，臣子不愛，民眾不親的皇子，亦兼未來帝皇該如何是好？這個問題，單單是其中一方麵就讓鳳鳩很頭疼。

  他坐在房中思慮半晌，卻沒想到一個口諭將他召入龍殿中。

  現年不過鳳曆225年，鳳豈三十餘歲，能在這個年紀靠自己的本事坐上皇位，還坐了幾年，鳳豈本身的能力絕不可小覷，更多的，還是天時地利人和。

  紅木製的殿門一直緊閉著，絲毫沒有要張開的意思。外邊守著兩位侍者，眼神嚴謹，在目光落向鳳鳩一側，本欲說些什麽，卻閉口了。

  據口諭而言，鳳豈平日裏這個時辰都呆在這兒，召見他必然有要緊之事。

  然而整個殿外守著兩名容貌嶄新的侍者，這鳳豈平日裏的習慣反倒成了他不得不被關押的牢籠。

  還未有戰爭，一代帝皇便已淪落。

  這就是凡人間心計的較量。

  他是從側門入內的，避開了那些侍者。

  在入門時，鳳豈正伏在桌案前擺弄著卷軸，將其整理歸案。他揉了揉惺忪雙眼，眼白處裂有血絲，似乎許久未眠了。

  盡管故作著帝皇姿態，打理著滿朝上下，卻任是難以自我欺騙。

  鳳鳩瞧著鳳豈的容顏，隻覺坐在上邊的再不是在明沁眼裏雄姿英發，傲視一切的男人。現在的他不過是一個失去妻子，失去權勢，失去一切卻還在逞強的可憐蟲。

  至此，鳳鳩算是明了為何每有從凡間飛升而上的修仙者，仙界總是多少有些排斥。將那些修仙者分為真散二仙，打發到不算富饒的一隅。

  同樣是一百年，有人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其實不對，應是天上一年，地上一天。

  天上那些仙胎出生一百年時，或許還在沐浴天地靈氣，神識未開，而凡胎早已度過一個輪回。

  論奸詐，隻怕仙不敵人。

  鳳豈將麵前的木質卷軸合上，目光落在鳳鳩身上，像是觸著火般，被灼了下。

  年幼的鳳九，那白皙的肌膚，冰冷的眼神真是像極了明沁，像極了。

  他恨不得將卷軸甩下，跑過去撫摸他的發梢，像一對父子般親密。可是，他不能。

  他的驕傲告訴他，他不能。

  當初選擇了冷淡對待明沁，冷淡對待鳳九，他豈能……自己拆自己的台呢。

  “帝皇。”鳳鳩勉為其難地行了個禮。

  他比起鳳豈，不過是差了一個身份，若他是鳳豈這位置怎的也能掀起一般鳳雨，他有些悶塞，自己怎會投在一個小孩子身上，白給別人當了兒子。

  鳳九的不屑與勉為其難，在鳳豈眼裏卻成了極為正常之事。他腦海中想著明沁死去的一幕，便不忍心責怪他。

  “你起來罷。”

  “是，帝皇。”

  鳳鳩起身後，鳳豈給了個眼神，示意他可以坐下，而後沉沉地歎息一氣問他：“你可有，見過你母妃。”

  鳳鳩搖了搖頭，“她已經死了。”

  就算見，也隻見過靈魂。

  鳳豈從鳳九的話語中感到一絲悲戚與難受，他深呼一氣，感懷道：“本王……倒是見過，可惜了在夢裏，她一直坐在那宮殿屋簷下，夕陽將她側影拉得很長，伸手卻怎樣都夠不著她的影子。

  再睜眼時，恍然才想起……她已經死了。”

  鳳豈對於明沁一直都是內疚的，在那段最美好的時光中，他負了他人，也負了自己。

  “所以帝皇是想要喚我做什麽？”鳳鳩開門見山地問。

  本想要套些近乎，再跟鳳鳩說這些話的，誰料他直擊要點，在提及自己母妃時冷靜的不似旁人，在與他這樣權勢對話時，亦睿智的不似常人。

  大約是繼承了他的有點罷，他想。

  鳳豈撐著疲倦的雙眼打量著鳳九，身體已經困乏之極，他招了招手將鳳鳩喚來。

  “本王……想將皇位傳於你。”他似認真的道。

  “不過，”他頓了頓言，“傳位是一回事，你能否爭取到這皇位，又是一回事。”

  “帝皇的話語，是讓兒臣自己去爭奪皇位，掌控權勢？”既然這男人都有心把皇位給他，那他鳳鳩勉為其難委屈一下。

  “嗬嗬。”鳳豈微微一笑，眸中露出的無不是對鳳鳩的讚賞，“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如此聰慧，嵐兒長你幾歲，也未必及你。”

  ——那鳳嵐不過才十二歲稚童，若是能及他，他堂堂仙桐林鳳君豈不是個笑話！

  “父皇心知兒臣身無一物，卻對而兒臣道此言……可是笑話？”

  現在的鳳九不過八九歲，正是懵懂無知時，一代帝皇是不可能輕易地將皇位傳屬之事告知他人，若有此意，定是預感到了危機。

  鳳豈微微一笑，麵容滄桑，低歎道：“本王隻是想讓你知曉，本王始終是鍾意你的。在宮中多經曆一些磨礪，方能成就大事。”

  鍾意不鍾意鳳豈並不知曉。

  然而有一點他是明確的。

  現在的鳳宣國，不是鳳氏的天下，是李氏的天下，原本高高在上的帝皇也隻是個傀儡。他被過去束縛，被現在束縛，想要斬斷這一根線，不服輸，故而……

  是他選擇了他。

  並非他鍾意他。

  一個男人活到這種地步，已經是最可悲的了。鳳鳩也沒那個心思冷嘲熱諷。這世間沒有真正自由的人，每個人獲得的自由隻是多少來計量。

  現在的青唯似乎不記得他，所以哪怕他能脫離權勢爭鬥，青唯遲早也會被卷入進去，所以。

  “帝皇，那李微究竟是什麽身份？”

  鳳豈麵對這樣問題猛地一怔，半晌，詢問道：“李微？確定不是鳳微？”

  他一直想著掙脫束縛擺脫李氏一族控製，誰料自己優秀的兒子居然眼睛都不眨的問一個李氏姑娘名字。

  完了，完了，鳳氏一族擺在李氏手裏了。

  完了，完了。

  鳳鳩心裏還不知曉鳳豈的風起雲湧，但他從鳳豈表情裏看到了一絲絕望，仿佛鳳豈整個人都被籠罩在李氏陰影之下，這輩子都難以逃出。

  “……”好吧，他還是不問了吧。

  當鳳鳩從大殿那出來時，就著廊道往他住的殿那走去，穿過東宮那旁的長廊便瞧著一粉衣女子在那哭哭啼啼，不斷用手帕揉著眼睛。

  日頭落在東宮紅木漆柱子上，將一排的柱影拉的欣長，偶有幾隻鳥停在過道上覓著吃食，被人一驚紛紛拍著翅翼飛走。

  鳳鳩本是對這種事沒有興趣，但不知今日為何便被引了過去。

  他湊上前一瞧，那姑娘正好抬頭，看著鳳九的麵容麵又紅哭的又難受，倒抽噎一氣，仿佛見了鬼似的。

  “唯兒，你走什麽啊唯兒！”

  鳳鳩慌慌張張地追著李微跑去，李微一直跑在前邊，對鳳鳩不理不睬。

  見著姑娘跑，鳳鳩自是下意識地去追逐了。

  穿過兩岸的碧荷池塘，四周天氣還有些涼，他追著時，李微一驚停在了一處門前，而門那處，是鳳嵐在那站著。他低頭看向李微，揉著她的發燒動作十分親昵。

  而鳳鳩獨子站在那裏，這番景象好似要將他刻意從中排開一般。

  這種強有力的占有欲使得他顧不得思考自己的身份，與‘青唯’的身份，來人間後他何時都未曾有這般氣過。

  三步並作兩步衝去，一把拽開李微的手，蠻橫地擋在李微身前，隔絕了鳳嵐與李微的距離。

  他雙眸冰涼的睨向鳳嵐，散發危險氣息：“三哥這是要做甚？”

  麵對鳳鳩這般，鳳嵐首當一愣，瞬即想起李丞相對他的教訓，再對著鳳鳩便有種陰狠的惡意：“哼，你還知曉本太子是你三哥！”

  他昂頭，威懾道：“鳳鳩，你牽著三哥表妹又是要作甚？”

  鳳鳩將李微往身後帶一些，想要將她護在身後，可李微直接不領情，將鳳鳩的手狠狠一甩，連忙躲在鳳嵐身後，指著鳳鳩道：“表哥，就是他，那日就是他欺辱我！”

  李微躲在鳳嵐身後瑟瑟發抖，琥珀色的瞳眸中露出點點微光，活像將被老虎吞噬的小綿羊。她麵前的鳳嵐就像是一棵大樹牢牢地保護著她。

  自己的女人躲在別的男人身後，一臉戒備地看著自己，鳳鳩怎會心順。

  但他不過八歲，鳳嵐已滿十二，個頭上他矮了不少，再強的氣勢也被這一個個頭給壓了過去。

  “好哇，九弟，從宮中一回來膽子都變大了，連我表妹都敢欺負！”

  看著李微害怕的模樣，鳳嵐咄咄逼人的樣子，鳳鳩心底更加煩亂，想要拉扯過李微的手讓她過來，好好將話說清楚。

  可李微非但不理睬，反倒拍著鳳鳩的手一個勁往後躲藏。

  甚至大呼著：“——來人，快來人！”

  “你跟我走……”

  “——來人啊！”

  站在中央的鳳嵐反倒成了最煩悶的，那些宮人連忙跑來，看著一位是當今最得勢的李氏所生的三太子，另一個是不受寵的九皇子。在他們身旁是李家小姐。

  這李氏可萬萬不能得罪，宮人們瞬即見風使舵，將鳳鳩忙給拉離了。恭順地站在鳳嵐身後。

  鳳鳩被宮人架在那裏，瞬時冷靜了不少，盡管心裏還有不甘，可看著李微見他那副害怕的模樣，他便心底有火撒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