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你別說了，我嫁

  不能讓她惱怒，不能讓她不心安，得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心思，嗬護她每一根敏感的神經，讓她不多猜想。

  可是，他現在是帝皇了……是至高無上的帝皇！

  他憑什麽還像以前一樣待她？！

  “所以，”鳳豈掃視了四周的木質陳設，目光落在明沁身上，道：“明沁，本王是喜歡你的。你莫要讓本王做出為難之事。李丞相位高權重，擁有大批君臣人脈，能助本王穩固朝政，治理內綱。”

  “你要取李丞相女兒為妻？”她等了許多年，如同公主般的婚禮，便是作為一妾？

  鳳豈麵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許多年以前，他就已經能將自己的情緒藏得很深：“不論你同意與否，本王便是如此抉擇。經曆過那些動蕩，本王深刻的明白隻有站穩腳跟，才能好端端地、快活地活著！”

  明沁閉眸，轉身欲走。

  鳳豈隻覺心底霎時落空，連忙幾步迅速追上，箍住她雙肩道：“明沁，可本王是愛你的！你明白嗎？明沁！——隻有得到的更多，才能給你更多！”

  “……”

  “李氏之女不過一枚棋子。待本王站穩立足，一切都定下……”

  他越說越快，越說聲響越大。

  “——你別說了！”她冷冷地打斷，鳳豈表情愣在原地，伴隨著一絲驚慌。

  “沁兒，”他有些責怪道，“自古以來一夫多妻乃是常事，縱使本王取了李氏心也在此，你應當明了才是！——況且，本王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我們更美好的以後！

  ——沁兒！”

  她已經來到了這裏，已經等了許久，她不知為何而活，為何而笑。

  現在，他的愛是她唯一的希望。

  她深吸一氣，夜間的涼風灌入肺裏，刺寒落幕。一切都擺在她麵前，她已經別無選擇，別過頭去，低沉道：

  “你別說了，我嫁。”

  鳳豈心中的石塊瞬間落地，他看著她又笑了進來，緊緊地摟抱住她，道：“好沁兒，真真是好沁兒，還是你懂我……”

  “鳳豈，我不圖別的，我圖你的心。”她這般說，她也這般祈求。

  他聽聞，這是她幾年前說過的話語，出口時帶著當時陳舊的味道，仿佛一壇米酒。

  他沒有出聲，隻是緊緊地擁抱她：“沁兒，本王別無他物，唯有一顆真心。”

  ——世上萬物都是有明確價位的，隻要你能付出，那邊可得到，唯有真心這樣東西，可遇而不可求。

  並且，還沒有保質期。

  明沁說這話時，神情空洞，仿佛失去了靈魂。

  她驀然望向鳳鳩，才發現麵對的是一稚童，自嘲一笑，又搖了搖頭。

  對鳳鳩言：“抱歉九兒……對你說這些，可是我……已經找不著任何人了。”

  盡管她極為忍耐著情緒，卻仍是不經意地透露出悲傷。

  一個將痛苦埋藏許久的女人，在尋著傾述之人時，又並非知音。

  鳳鳩沒有過多的情緒，隻是簡單地詢問道：“那然後呢？”

  明沁一笑，歎息：“然後啊……還能有什麽然後呢……”

  ……

  李氏入了宮闈，身為正宮自是囂張跋扈的性子，將誰人都不放在眼裏。明沁自然，在她那吃了不少苦頭，每每李氏想將明沁置之死地時，總有鳳豈出現，讓她無可奈何。

  其實更無可奈何的，還是明沁。

  明明她的生死，都掌控在李氏邊緣了，急於趕過來救她的鳳豈，卻因這一兩句之言，讓李氏逃罪而去。

  在宮闈中的日子，是絕望的。

  然而這種絕望就像是從一個牢籠換到另一個更華麗的牢籠，沒有一絲一毫的盼頭。

  她終於明白，那些後宮中的女子為何都要鬥個你死我活。

  因為除了愛，她們沒有其他傍身的一切。

  就像是折斷了翅翼，馴服的畸形之鳥。

  最初時，鳳豈每日都會到明沁宮中，握住她的手，滿麵柔情與歉意：“抱歉，沁兒，除了真心，本王什麽也給予不了你……”

  如果不是他還愛她，她隻怕什麽也沒有了罷。

  她低低望著銀碟上紅砰砰的蘋果，他的那顆心是否如同這果實一般，看起來鮮豔耀眼，實際，卻冷得似冰。

  她不敢想，因為他是她唯一的希望。

  就像他當初那般，她是他唯一的倚靠。

  ……

  自鳳豈坐上皇位後，朝堂上的明爭暗鬥便一日都未停歇下來。畢竟新帝登基，所有之事都幾乎重盤開啟。

  唯獨丞相家李氏一脈屹立不衰。

  而後宮之中，李氏因長久不得聖寵怨氣頗深，時常找明沁麻煩已經不是新鮮事。

  可鳳豈羽翼正在逐漸豐滿，使得原本氣焰囂張的李氏明目張膽的為難，苛責，轉而背地裏見不得光的事。

  明沁無聊時會在院落裏種花，看著那些盛開的花朵，根莖卻被埋在泥土之中，半分也奈何不得，仿若她的人生，也隻是看似嬌妍。

  李氏知曉這些，又不能台麵上太過為難明沁，便隻得遣了下人往明沁院落裏擲石子。

  明沁有時在花徑中行走時，便瞧著石子些從灰蒙的天上漫天灑下，砸在她身子骨上，又疼又苦。

  許久沒有遭受到這般的磨難了，明沁恍然想起當初在明軒國，那些皇子公主也這般待她。

  那時候她不受帝皇待見，從來都是忍氣吞聲，不敢發出一絲不悅。

  本以為這樣會一直持續下去，是鳳豈來到了她身邊，告訴她，‘你退一分，他人便逼一步！’並且教她手握住石子，用力地，狠狠地將其丟擲出去！

  如果她受了懲罰，他便是頂替而上，替她罰跪。跪倒夕陽西下後，兩人相視而笑，一點也不苦。

  可現在她因他居住在這宮中，高高的宮牆攔住了她的一切，她這一生都活在宮闈之中。

  如今也有人對她拋來石子，她卻隻得強忍著痛楚，在一旁躲避。

  ……夜裏，鳳豈來她這歇息。

  明沁想起白天時那些丟來的石子兒，又想著當初，他護著她的模樣。便同他道：“……有人，往臣妾宮中丟東西。”

  “哦？是嗎！”語氣中有絲驚訝，可淡定的神情已經讓她有些憤怒。

  “是啊！是真的啊！”她憤恨地拉扯住他的衣袂，似怨婦般把他往庭院中帶，“——我在這裏屋簷下躲著，可你，你又在哪兒！”

  鳳豈隨她走了幾步，便不耐煩地別開她的手，隱忍道：“你這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這裏是本帝後宮，哪兒是你當初的破院落！豈會有人朝你丟石子！”

  明沁忽而愣了，她盯著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

  她當初自信張揚，敢與回擊那些待她不尊重之人，是因為他；

  入鳳宣國後麵對他人挑釁退避三舍，從不多言多語，是因為他；

  現在……他又怪她大呼小叫？！

  她明明已經做了那麽多改變，他到底喜歡什麽樣的自己，還是說——從來就沒愛過？

  鳳豈深吸一氣，麵色表情很是疲乏，揉了揉額間，同明沁道：“本帝乏了，你早些歇息罷。”

  “你……”

  明沁的話語還未來得及說出口，鳳豈便已經大步離去。

  白色羅襪踩在木質麵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拂袖的身影太過遙遠，最後一點點的變得模糊起來，融入昏暗夜色。

  那一夜，明沁未眠。

  她也不知曉自己是在想些什麽。

  後續幾日，依舊有宮人朝她院落裏丟擲石子，甚至大有來勢凶猛之意。明沁所居住宮中院落小殿都被砸得七零八落，瓦片紛紛落了下來。

  明沁出去，那些人聽聞動靜還未來得及跑便被她捉住。

  而鳳豈來時，看著那些是李氏宮中的奴仆，麵無表情，又看了一眼鎮定自若的李氏。最終眼神回望在發絲有些淩亂的明沁身上。

  看著她道：“愛妃也受驚了，然此雖有李氏管教不周，卻並非李氏之過。依本帝見，還把這些奴仆都拖出去，眼不見為淨，杖斃了罷！”

  聽著耳旁大呼‘帝皇饒命——！帝皇饒命！’的聲音，明沁坐在軟墊上，冷笑出聲。

  “帝皇認為，此等糊弄小兒的把戲，臣妾會信？”

  以往她從不喚他帝皇，從來都是直呼名諱而此刻出聲，已經是對他失望之極。

  明沁對他的疏遠已經十分明顯，可身後李氏在側，李丞相一家根基仍是深厚，他費盡心思鏟除了大半，卻不過冰山一角。

  鳳豈抑製住自己的心思與慌張，想要上前將明沁牢牢擁抱在懷，腳步卻已紮根入土，難以動彈。而他身為帝皇的傲氣，不容許他再像當初一樣卑賤！

  於是，他選擇了憤怒，對這舉足無輕重的女子憤怒：“——你即未受任何傷害，又未受任何驚嚇！李氏已表歉意，本帝亦將罪魁禍首處決！

  你還想怎樣！你還要怎樣！難道要本帝給你跪下不成！”

  “跪下？”她從鼻尖中哼出一氣。

  冷冷地抬頭，恍然想起了當初，那少年有著堅毅的輪廓，他跪在碎石子上，傲據的模樣不屑於任何事，卻唯獨對她笑。

  她側過眸，盯著緩緩垂下的日暮，闔眼道：“當初的帝皇又非未曾為臣妾跪下，隻是今日這般戲言之話，哪怕真作真了，這心意又哪兒比得上當初。

  若真跪了，臣妾也不稀罕。”

  “你……你！”鳳豈身形不住顫抖，如今的他已經是萬人之上俯首為臣的帝皇，這等尊嚴，哪兒容得上明沁挑釁。

  她在他麵前，隻會讓他想到當初的不堪。

  明沁起身，一襲華服雍容爾雅，頭上的流蘇垂在身側，雙眸淡然：“帝皇想要臣妾怎樣？”

  鳳豈說不出是氣急敗壞還是被激怒，他憤恨地看了明沁一眼，有一種被當初羞.辱的感覺。

  “——明沁，你……好、好樣的，好樣的！”他冷笑，點了點頭，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同他仿佛不再是當初那般純情的年少男女，她不再說公主，他卻已經是帝皇。

  因為寵溺，她的傲氣仍在，因為憤恨，她的傲氣更不容許她低下頭。

  兩人已經回不到當初。

  ……因一些小太監宮女被杖斃後，又將屍首曝出來引人觀看駐足，一小段時間內，沒有人敢再犯明沁的院落。

  偶有稀稀拉拉的石子投擲入她的宮中，也如同雨聲一般，不再引人注目。

  可是她，卻偏偏再看回了眼。

  那些石子，丟擲向她時，總有他站在她的麵前，可當初那純情的年少兒郎，已經並非昨日模樣。

  她拾起地上的石子，仿佛拾起了當初的回憶，她丟擲出去時，仿佛拋灑出自己的憤恨！

  她的那些不甘、不願、不從，都擲入這些石子之中，隨著她手臂的揮舞一齊拋灑出去，躍過高高院落牆。

  感覺，仿佛在那一刻，整個人都跟著自由了，輕鬆了。

  在這樣的愉悅過後，迎來的，是一道口諭：鳳豈宣她入殿。

  明沁與其他宮闈中的女子不同，從不競相爭風吃醋獻媚與爭寵，故而她也不會主動去殿前。

  當小太監領她過去時，她還有些路生，看著這些白石雕刻的柱子，她一個個的記著，生怕迷了路。

  當她到達殿前，推門而入時，鳳豈已經在前邊等著她。

  一進門，她的笑容還未張揚而出，他便已冷喝出聲：“——賤婦，跪下！”

  明沁有一刹那的失神，她笑著看著鳳豈詢問道：“……帝皇您剛剛說什麽，臣妾沒聽清楚。”

  “砰”地一聲，他一腳踹在她膝蓋上，猛來的疼痛使得她無力地跪了下去。

  她栽倒在地上，看著站在她麵前的鳳豈：“臣妾不知，臣妾做了何事讓帝皇如此——”

  “你還敢說？”鳳豈很是憤怒，指責道：“若不是你誠心有意謀害，怎會害得李氏滑胎！”

  “……李氏，滑胎？”

  明沁一瞬不知心底該怎麽想，她本以為鳳豈隻是屈於權勢與李氏在一齊，那日對她亦不過如此。

  誰料他並非與李氏逢場作戲，而是真真切切地……

  明沁不敢想。

  他來自己房內歡好許久，自己都未有過子嗣，而他對李氏……

  “李氏滑胎與我何幹？我隻身在宮中，並未去過他處，這一點帝皇應知曉才是。”明沁甚至在聽聞李氏滑胎一瞬，有憤恨也有悲哀的偷喜。

  更多的，還是對這男人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