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不若初見

  明軒國落沒，鳳九的身份尷尬，從一朝太子變為階下囚。原本一直被鳳九欺壓的三皇子鳳嵐，現在一頭占上，昨日夜裏命人將鳳九推入池中……

  這男童是一個行事膽大陰毒，卻少魄力之人。

  瞧著鳳鳩沒有搭理他，鳳嵐氣不打一處來，一個巴掌欲扇在鳳鳩麵上。

  “——啪！”鳳鳩瞬間扼住其手腕，反扣在鳳嵐臉上。

  淺淺的鳳眸中綻露出絕代笑意：“有本事，你讓帝皇廢了我！不然，你沒這資格！”

  鳳嵐的手腕被扼得生疼，他無法想象小自己四歲的弟弟怎會有如此大力！

  ——似要將他骨頭給掐裂！

  “嗚啊！！！”鳳嵐被弄疼得大哭，不斷晃動著身子，卻怎的也無法掙脫。

  年幼的九皇子有著與他年紀不相稱的穩重，丞相瞬覺不妥，連忙喝斥住：“——鳳九！他是太子！你想以下犯上嗎！啊！”

  鳳鳩輕笑，仿佛不在意道：“他都想溺死本本尊了，若隻是還他一掌，此禮未免太輕。”

  不過……鳳鳩掃視了四周一眼，這些侍衛都是這丞相之人。

  現在他法力盡失，也並非仙身，要對抗這麽多凡人，隻會死路一條。

  丞相赫然惱怒：“——鳳九！你在胡說甚麽！太子殿下好心好意救你你竟恩將仇報！”

  哦哦，人多勢眾，權高位大啊。

  ——本仙君玩這手段時，你們還隻是滄海塵埃！

  鳳鳩微挑眉梢，幹脆鬆了手，滿麵歉意道：“抱歉，本尊年紀尚幼，下手不知輕重，還望三哥恕罪。”

  “恕罪！你就該死！”鳳嵐勃然大怒，揮舞起小拳頭便要往鳳鳩身上揍。

  丞相瞧了心知鳳九當初在帝皇身邊的地位，若不是明軒公主刺殺帝皇，也不可能輪到鳳嵐坐太子。

  至今明軒公主死了，帝皇還未表個態。這事誰也捉摸不透，丞相想著，連忙，攜帶著太子鳳嵐離去。

  走之前，鳳嵐還很不甘心地瞪了鳳鳩一眼：“——哼！你給我等著！”

  麵對這樣的小屁孩，鳳鳩懶得付諸心思理會，翻了個白眼往屋內走去。

  ……現在他的形勢並不算好，落在一個不受寵的皇子身上，聚魂燈被從水底撈起後，也無任何反應。

  七個魂魄，何時才能集齊呢？

  他摩挲著腰佩間，回幽給的那一塊玉墜，尋答案，卻怎麽也找不著。

  恍惚之間，原本靜止中的聚魂燈燃起豆大的火光，在虛無縹緲冷風中，影射出一個人影輪廓。

  那是一個女人的身影，靜默地站在角落處，她穿著一襲百鳥朝凰闌珊衣，頭戴著寶藍珠翠玉搔頭，垂下的長流蘇一直到肩胛，雍容華貴之極，精致漂亮的五官幾乎可以比得上仙界女仙。

  這樣的人，在人間，必是紅顏禍水。

  她靜靜地望著鳳鳩，目光溫和且哀愁，仿佛有無數重心事，又無從說起。

  “九兒……九兒……”

  女人不停地呼喚著他，唇瓣一張一闔，目光盈盈，似有淚要哭訴，卻始終無法落下。

  這女人——是明軒國公主，明沁，也就是，這具身子的母妃。

  按理說，明沁應早往生去冥界了才是，竟會留在這兒，看來是有極其重的念想。可惜，他並不是鳳九，他隻是一個要點聚魂燈的人。

  “九兒……嗚嗚……九兒……”

  女人嚶嚶啜泣，看著鳳鳩的麵容更是哀傷，憂慮。

  鳳鳩試探著將這一盞聚魂燈靠女人近一些，這豆大的光芒更盛了，仿佛要將那女子的靈魂都吸噬入內。

  ——看來第一個魂魄，是她了。

  想著聚魂燈需得甘願的靈魂，鳳鳩瞬間佯裝起了已逝去的‘鳳九’，乖巧地喊道：“母妃，我在。”

  那女子仿佛已經委屈了許久，在鳳鳩說“我在”的一瞬，瀟然淚下。

  她下意識地想要摟抱緊他，卻在身姿觸碰一瞬，穿了過去，她哀愁地歪著頭，喃喃道：“啊，忘了……我已經死了呢。九兒。”

  鳳鳩默不作聲。

  女子胸腔中溢出悲傷，苦笑道：“我忘了，他曾這般對我，我又怎能……活得下去。”

  她說話時，聚魂燈的火光忽閃忽滅，仿佛在召喚她內心的悲傷，要將其彌漫而出。

  “若一直都如那時候……該多美好啊。”女子輕笑一聲，說著，陷入了回憶。

  ……

  ——鳳曆203年——

  鳳宣與明軒兩國交戰，鳳宣戰敗，為兩國友好條約，便遣鳳豈送入明軒國，作為質子。

  鳳宣前帝皇子嗣眾多，而鳳豈便是最不受寵的一個。

  他是父皇喝醉酒時，與宮女交合所生，為防攀龍附鳳，宮女依法被杖斃，唯剩年幼鳳豈被皇後撫養。

  寄人籬下，又時常被幾個皇長兄欺辱。

  故而，當鳳豈得知自己被當作質子送去時，不僅沒有一絲難過，相反，他對於能離去這一牢籠感到喜悅之極。

  然而，他實在高興地太早了。

  他風風光光地坐上馬車到達明軒國，迎來的，不是軒車轎攆，而是一座牢獄。

  腐爛發臭的黴味，不住滴水的洞穴，以及厚重的鐵鏈，生鏽的鍋爐。還有從風穴間呼號而起的怪異嘶吼。

  明軒國帝皇是極為小氣之人，縱然此戰大勝，他也看鳳豈極其礙眼，直接將他關押至與蠻人族一齊的牢籠。

  蠻人族有昆吾血統，體格強大，能耐寒流，他們的心頭血有延年益壽功效。而蠻人族並不受馴服，要從中找尋一些聽話的，必先殺掉無數有反抗意圖的蠻人。

  被殺掉蠻人的肉，會被獄卒一片片地剝離而下，作為他們的飯食。

  鳳豈每日都在無數血光中煎熬著，嗅著的全是發黴的味道以及被風幹的血腥。

  每日午時，他都要與體格強健的蠻人搶飯食，每次落到他手裏時，什麽都沒了，一餓便是一宿。畢竟是鳳宣國送來的質子，看守的獄卒為避免他死掉，便會塞半邊饅頭。

  然而半邊饅頭是抵不住餓的。

  這樣的日子，比在鳳宣國過得還艱辛。鳳宣國盡管被皇兄們欺辱，但隻要他乖順一些，吃食都是能保證的，而這裏他唯有拚盡全力，與蠻人廝殺爭奪，才有可能搶一點點的飯食！

  鳳宣國皇宮也好，明軒國牢籠也罷！

  ——從最初便注定了，不去搶，他什麽也沒有！

  鳳豈過著如同野獸般，暗無天日的日子，直到有一天……

  一個比同他一般大的姑娘被人給趕來了這兒，身著錦繡緞子，一頭漂亮的小辮在左側盤成小髻，柔順的秀發垂直而下。

  她手腕上戴著一個鐲子，上麵刻著兩個字‘明沁’。這種鐲子鳳豈是識得的，明軒國皇室都會有這麽一個刻著月紋的鐲子，男為金，女為玉，而她就是皇室。

  她看起來怯弱地像一隻森林裏迷離的小鹿，既可愛又無辜，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呆呆地防備著一個牢獄中的蠻人族。

  蠻人族被關押在牢獄已久，見著皇室印記，便對其大肆咆哮！

  明沁被嚇得渾身一顫，更不敢向前了。

  蠻人對於皇室的仇恨她是知曉的，而比她更知曉的，是她那些姐姐們。把她丟進去，就是要她死！

  “哈！明軒皇族……竟有朝一日也會淪落此地？”一群蠻人圍擁住了她，眸子裏是憤恨的血光。

  她緊咬著下唇，將身子都貼在牆麵上，動都不敢動。

  一個身形巨大，像是蠻人族的首領的人物緩緩地站了出來，居高臨下地睨著明沁道：“——小姑娘，你知曉你父君每日是如何待我們的嗎？啊！”

  “不、不知道……”

  “啊？不知道！她竟然說不知道！真是有趣。”蠻人首領回望一眼，其餘蠻人皆是大笑開來。

  這種笑不同於善意的笑，而是帶著三分譏諷，七分張狂。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邪笑道，“他每日都會在我們身上吸食新鮮血液！你覺得，你是不是該嚐試一下理解我們的痛楚……嗯？”

  眾蠻人齊喝：“——對！對！殺了她！殺了她！”

  他們那兒管這一切是誰做的孽，能逮住報複的機會，一齊人激動地像舉行盛大的儀式。

  像是本能一般，年少的鳳豈一股腦地衝在明沁麵前，展開雙臂將她牢牢地擋在後邊，義正言辭道：“——她不欠你什麽，她隻是個姑娘！”

  “——她不欠我們什麽？”蠻人聽聞腔內發出一聲冷笑，“明軒帝君將我們一族囚禁於此，扒皮吃肉飲血！我們蠻人又何曾虧欠過明軒？！你小子最好閃開，否則連你一塊撕碎！”

  明沁臉色一白，卻瞧著鳳豈擋著的模樣更堅定：“不讓！錯的是明軒國帝皇不是她！你們要像那般報複，跟那帝皇有什麽兩樣！！！”

  蠻人懶得跟鳳豈理論，直接一掌伸來，巨爪刺著他衣衫直接將他掀飛！

  沒了鳳豈保護，明沁更害怕了，心髒狂跳不止。

  一直往後邊退，可她分明已經退到牆角了，再也無路……

  蠻人已經高高地舉起了利爪，以一種審判者的姿態居高臨下地瞪著明沁……

  “刷——！”

  血液噴湧而出，像泉水般，潑撒而去！

  倒下的，是背負巨傷的鳳豈。

  明沁搞不明白，為什麽鳳豈明明可以避開的，為什麽卻偏偏要保護她。但情竇初開的女兒家，都有一種天真的想法——

  那就是，你肯保護我，為我死，你一定是愛我的。

  明沁回憶著當初，苦澀地一笑：“這樣天真，又可笑之極的想法，終究害了我一生，到現在都無法相信。”

  ……

  因護衛來得及時，明沁並沒有受傷，而那收買獄卒推明沁入牢籠的公主也自此禁足。

  此時的鳳豈已有十四歲，少年俊朗輪廓呈現出來，雙眸燦若繁星，在對他笑時總有種難以言喻的味道。

  他身上的傷結了一道長長的疤痕，刻下的，是她喜歡的模樣。

  “阿豈。”她有些羞赧的對他道，“你隨我入宮罷，我讓父皇給你安排個地住。”

  能入宮，便有機會習得劍術，習得治國之法，能學一切他在鳳宣國沒人教授的東西。這無疑是鳳豈重生的機會。

  他幾乎想都未想便答應下來：“好。”

  明沁與尋常公主不同，是先皇遺孀，本應位同帝皇，但應身份不恥，故而以公主身份示人。

  她的東西總比一些尋常公主好，故而引得不少人嫉妒。

  他們朝她宮內扔石子兒，在私塾室中焚燒她的書籍。

  明沁性子很好，從來都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因為她知曉，她沒有任性的本領，也沒有……保護她的人。

  看著這樣任人欺辱的明沁，鳳豈不禁想起了當初軟弱的自己，他挺身而出，將一些拋擲在明沁宮內的石子全部給丟擲回去。

  明沁被嚇得尖聲大叫，連連阻攔道：“鳳豈、你這是在做甚麽！要不得的！”

  鳳豈才不管明沁的話語，外邊石子扔多少進來，他便丟多少出去，甚至丟得更多、更大！

  他憤恨道：“人都是這樣的，擅長欺辱軟弱之人，你退一步，他們便多欺壓一分！公主，我不願你被他人欺辱成這般模樣！”

  他說這話時，眉宇間有一種男兒獨有的英氣，讓明沁霎時有些失神。

  兩邊石子還在交替地扔著，宮牆外邊似乎來了一些隨從，很快地他們落了下風。明沁躲在鳳豈身後，驚慌失措。

  他將她護在身後，蹲下身子，抓起一把地上的石子道：“拿著，丟出去，狠狠地砸回去！”

  明沁捧著一堆石子，石頭冰冰涼涼地刺得她手都在發抖：“鳳、鳳豈，這樣真的可以嗎？”

  “可以！”他肯定道，並且堅定地說，“想一想他們怎麽欺辱你的！想一想那些人的可憎麵目！——公主，不要怕！”

  她顫巍巍地抬起眸子，有一絲膽怯：“我……”

  鳳豈幹脆捂住她的手，站在她身後，帶著她的胳膊教她用力地甩出去：“——就這樣！”

  一把石子撒了出來，磕磕碰碰叮在宮牆上，大部分都因力道不足而落下，也有兩顆恰好跌了出去，像艱辛翻牆的頑童。

  鳳豈露出了欣慰地笑容，誇讚道：“不錯，就這樣！再用力一些！”

  “——可是！”明沁心底還有擔憂。

  鳳豈蹙眉，鄭聲道：“沒什麽可是！有任何人想要來欺辱你，你放心我給你擋著！”

  “……哦。”她低低地應了聲，麵上泛起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