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懺悔也無法重來
作者:九月九      更新:2020-08-29 18:49      字數:4512
  第223章 懺悔也無法重來

  他飲用過竹筒中的清水,感覺自身氣力稍作恢複些,便起身直行,不再理會青葵。

  像冰涼的雪澆滅方燃起一絲的燭火,撲滅暗夜裏僅剩的微光。

  “青葵,好自為之。”

  他別過身子,留給她的是清冷無情的背影。

  青葵著急了,青葵慌亂了。從出生到現在,她從未如此驚慌失措過,哪怕是她被九幽宣囚禁即將死去,她也沒有現在這分錯亂。

  孤獨、無助、像一片潮水狠狠地漫過她的頭頂,把她逼到窒息,逼到無路可退。

  當初所做之事曆曆在目,無法否認,無法回絕。

  而現在她已經走得太遠,無法回頭,無法心安!

  “——鳳楚!!!”

  她雙膝跪地,高貴的頭顱磕碰於塵土之中,將身軀匍匐在地,哀聲震吼道:

  “——我求你,你讓我救救她吧!她是我唯一的姐姐!

  ——她是我唯一的親人了啊!!!”

  她吼得太用力、太大聲,以至於聲帶都撕裂開來,噙著滿腔血腥。聲波回蕩,振飛一林的驚鳥。

  麵朝著夕陽的白衣鳳楚走了幾步,終是停下步履。

  還未等鳳楚轉身,青葵便連忙爬起來撲上,緊緊地攥住鳳楚下裳,眼窩處大顆大顆淚珠汩汩滾落,全然不顧身為她那第一女仙身份,全然不顧狐王位置。

  她從未如此狼狽不堪,她從未如此一敗塗地:“鳳楚……我想我做了這事,便活不了多久了。以前任性那麽多,總覺得是她欠了我一切。

  殊不知辜負這一切之人——是我啊!

  她越是寬容仁慈,我越覺得虛假惡心,

  越是待我如沐熙風,我、我越是…………”說到這裏,青葵已經哽咽了。

  她胡亂地伸出手抹了一下臉,方才跪在地麵過,手上滿是泥濘,這麽一抹更是連麵目五官都瞧不出了。

  “嗚……你救救她,你讓我救救她可好。我這輩子沒什麽能給她的,現在擁有的麵貌、地位,本該都是她的……

  我…………”

  說著,嗓子眼裏噎了一口氣,將青葵牢牢哽咽住,連哭都無法發出聲。

  仿佛聽見自己的哭腔,就像聽到了罪惡。

  “嗬——救?”

  清冷的空中浮出涼涼的笑聲,鳳楚半挑著鳳眸,居高臨下地睨著青葵,挑起她的下巴,冷冷道:

  “你都說了,你身上什麽東西都是她的。哪怕把你的一切都給了她,現在她也隻是個昏迷不醒的廢物!”

  鳳楚惡狠狠地說著。

  不知為何,他現在十分見不慣要為他人豁出性命之人,總覺得那人像自己一樣可悲可笑。

  “她需要一根狐筋是罷?”

  青葵聽聞異常冷靜沉著,規規矩矩地跪在地麵身上,再度確認道:“姐姐她是不是需要一根狐筋?沒關係的……沒關係的……

  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等我死了,若還有屍首,你把狐筋給她可好?

  如果她問起來,就說是她自己體內生出的。

  千萬不要提及我,我……

  我怕她恨我。”

  她低下了頭,琥珀色瞳眸裏神情複雜。

  鳳楚:“……”

  他很想冷聲冷氣地毒舌一句:‘恨你?隻怕你青葵還沒這個本事,她能活的很好。’

  可看著青葵這副可憐的模樣,他在嗓子眼嘲弄話語,又咽了下去。

  “好,本聖手便幫你一次,如若要本聖手供血,你還不如早些離去。”

  他這話一說出口,就有些悔恨了。

  自己怎能這麽心軟呢。

  小九九沒了青唯又不是不能活,大不了傷心難受個幾萬年,又活蹦亂跳了啊……

  唉……

  罷了罷了。

  青葵聽著鳳楚答應下來,心底總算安定了些。

  鳳楚雙手環胸冷哼一聲:“不過,你要本聖手如何幫你,你總得細細說來才是。”

  他隻答應幫忙出手,但不答應幫忙連出手計劃都沒有的人。

  幫這樣的人,簡直是自尋死路。

  青葵既然青丘鳳楚幫忙,心底自然是有準備的,她擦幹了麵上淚漬,盈盈一笑道:“聖手大人,我需要單獨與姐姐獨處的機會。所以……需要您將鳳君調離出去。”

  “你是要我支開鳳鳩?”鳳楚笑,“我怎能確信,你不會對青唯做些什麽。萬一你趁機殺死了她,本聖手還得與你一齊連擔怒火。”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更別說幫人了。我已經低聲下氣的求您了,如果這還懷疑,我真找不出任何辦法……”

  青葵說這話時,沒有想的傲氣,而是那種垂頭喪氣,仿佛孤注一擲後,換來的結局還是輸。

  “唉……”她重重地歎了聲氣。

  正欲轉身離去時,鳳楚突然開口:“好,我幫你!但這姑娘身份太過詭異,本聖手可不能放不明不白的人進仙桐林啊。”

  青葵笑笑,歎了口氣,伏在鳳楚耳畔輕聲道:“無須擔心,她是……幻顏師。”

  再瞧時,是鳳楚震驚的鳳眸。

  “難道你想……”

  ——她怎麽可能會做出這樣的事!

  鳳楚不相信,完全不敢相信。

  “是的。”青葵頷首,苦笑出來:“所以,成敗在此一舉。”

  ……

  鳳楚回到仙桐林時,鳳鳩仍然直挺著背脊坐在那,他身旁是一直緊閉雙眸的青唯。

  鳳鳩坐在一張小紫檀木凳上,手中拿著蒲扇,一下又一下輕微地扇動著火爐。小灶上紫砂藥壺沉穩地擱著,裏邊水已沸騰,不斷地冒著熱氣。

  整個屋子彌漫著濃濃藥味。

  大量梧桐木細屑被他這把蒲扇扇飛,黑灰落入他眼中,將他雙眸薰得通紅。

  他看到鳳楚入門時,勾唇笑了笑,分明鳳楚沒離開幾個時辰,他的神態已有些憔悴,“鳳楚,你回來了。唯兒,唯兒她怎還未醒來?”

  看到鳳鳩這般心疼青唯的模樣,鳳楚的心都是揪起的。他連忙躲過鳳鳩手中蒲扇,自己蹲下扇動著火爐。

  鳳鳩扇火熬藥畢竟是新手,第一次這麽弄沒把屋子燒焦都是好的了。

  鳳鳩接過手來,扇火的力度與大小明顯好了許多,再加上將窗戶一開,空氣頓時清新了。

  某人見了直嗔怪道:“這種事,你怎不交給玄色來做,這樣親力親為,哪怕這女人醒了,你也離倒下不遠了。”

  鳳鳩苦笑,揉了揉薰紅的順眼道:“我看著她,比較安心。”

  “安心?”鳳楚從鼻尖嗤出一氣,“這樣吊著命是挺不讓人安心的。倒不如直接死了痛快……”

  “——鳳楚!”

  鳳鳩麵有薄怒,他雖知曉鳳楚這是玩笑話,可現在隻要對青唯不利的話語在他耳裏都是刺。

  “安啦安啦。”鳳楚擺擺手,瞟了他一眼道:“不過說說而已,瞧你動怒的,眼珠子都要脹出了。嚇唬得人家好怕怕的!”

  “……”

  “不過,”鳳楚閣下手中蒲扇,雙眸望向遠方,似在思慮著什麽,“你若真想她快些蘇醒,便去求一顆草藥。不過這東西很難求得,隻怕你得等上一陣子了。”

  “到底是什麽草藥!本仙君立即去取!”鳳鳩直接站了起來。

  鳳楚神色沉了沉,低低笑道:“好啊。隻是這草藥名為苦寒草,生長在在東海之濱,一年隻生七株,模樣甚是華美隻在東海極寒之地才有。

  平日裏敖嚴都作觀賞瞧的,從未當它有過正途。即便如此,這東西也不輕易給人。

  更何況——

  在玉雪島時,鳳翎宮與東海結下的梁子,還不小嗎?

  所以說,你還是老老實實等……”

  鳳楚話還未說完,隻覺麵前一陣颶風,再轉眼時,鳳鳩已經沒影了。

  房間空蕩蕩一片,轉眼隻剩下了他一個人在這裏。

  爐火上的藥壺還在“咕嘟咕嘟”響著,裏邊的藥汁在一點點收汁。濃濃嗆鼻的藥草味撲麵而來,他手中扇火力度兀地大了些,將下麵的木屑掀飛起來。

  他掩唇被嗆得咳嗽,再抬眸時眼角已經盈潤。

  青葵從側麵屏風後出來,她身邊的青禾如影隨形。

  她瞧見了鳳楚這般模樣,張了張唇瓣,“聖手,您……”

  不要緊罷。

  鳳楚擺擺手,一麵擦著麵頰的薄淚,一麵佯裝無礙道:“太嗆人罷了,太嗆人罷了。你動作快些,本聖手可不想坐在這兒扇爐子。會容顏衰老大半的。”

  方才的話,她在屏風後都聽聞到了。

  擔憂青唯而思慮之極的鳳鳩戒備心很疲弱,故而她沒掩氣息他也未察覺。看著鳳鳩迅速衝出趕往東海的模樣,外界盛傳——

  敖嚴因與青唯鳳鳩打鬥,逼得敖嚴步入大限。鳳鳩心狠還抽走了敖嚴龍筋,青唯在戰場中又殺了新龍王敖墨離。

  東海那邊幾個龍子在仙界發誓,與鳳鳩青唯不共戴天!

  這種情況下,鳳鳩本是恐水,東海裏邊人多勢大,他都不顧一切為了讓青唯早些醒來。

  可見她這姐姐在鳳君眼裏,地位不弱。

  ——苦寒草,什麽東海之濱。

  鳳楚要鳳鳩尋的可不是苦寒草,苦寒草隻是一個支開鳳鳩的由頭。而這由頭,是什麽都可以。

  但鳳楚偏偏選擇了東海……

  她低頭望向一麵狠厲扇著火爐之火,一麵不斷拂袖掩麵的鳳楚。

  他這愛之深恨之切的模樣,連她局外人都有些動容。

  ……明明知曉鳳鳩對青唯的愛意,卻偏偏要鳳鳩冒險來做試探,一點點確認自己的‘微不足道’。

  心碎似塵埃……

  這樣的折磨,又是何苦?

  “青葵,你動作快些!”鳳楚似察覺到青葵的模樣,有些不耐煩。

  她原本想將自己的行為也將鳳楚瞞著的,現在看來,還是罷了……

  青葵走向前來,看著軟榻上躺著的女人。

  那女人有著一雙淡淡的遠山眉,輕描得像是山水畫一般,似不注意瞧她的五官,就隨時會淡忘在腦海中。

  她相貌麵容十分堅毅,用柔中帶剛,亦或者剛中藏柔來形容再合適不過。

  仙界中,都喜歡溫婉美麗,或是明豔動人的女仙。

  像這床榻上躺著的女子,這種容貌,這種過剛的脾性,是最招人不喜的。

  她也不喜她,討厭她每次都那麽倔強地擋在自己麵前,不顧一切,不出一聲地承擔下所有的罪責。

  最開始,確實是她青葵軟弱。

  可後來,這女人替她擋刀就變成了一種本能……無法抗拒的本能。

  在這女人的眼裏,隻看得到她的弱小,她的無能,她的一切……遠不及於她。

  這女人自在瀟灑地耍著長戟,驕傲地站在自己麵前炫耀,說她是青丘一族的希望,說她會保護仙族,保護自己……

  青葵沒有說話,隻是出神地望著地麵,那裏落了一地淺粉桃瓣。

  後來,族中人誇耀這女人的榮耀,誇耀她的得力,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青禾看著麵色發白的青葵,她走向前來,試探著拉了拉青葵的衣袖,低聲問道:“狐王大人想要將容顏給這女人,這女人……狐王很喜歡她吧?”

  ——喜、喜歡?!

  青葵一怔,才從方才的回憶中清醒過來,渾身就像被潑了一盆冰水般,濕淋淋的,又冰又涼。

  她半咬著粉嫩的下唇,下意識地轉動著手中連袂碧玉金釧,淡而苦澀道:

  “不,我不喜歡她。我真是……恨極了這個女人……”

  恨極了。

  青禾蹙眉注視著新晉狐王的表情,總覺得她說這話時,麵上神情十分怪異。

  就像是心底彌漫著碩大的悲愴,找不到任何出口迸發出來,而浮在麵上時,又蓋了一層冰川,帶著難以敘述的悲拗,與怪異。

  她能感受到麵前這狐王已經脆弱得要倒地,卻堅強的站立在床榻之前,陷入一片夢境。

  然而青禾是被送去人間修煉的小狐,青丘中發生的許多事一概不知。

  但有一樣她知曉:

  不該說的話,別說;

  不該問的事,別問。

  她從隨身攜帶的紫檀木箱中拿出軟布包,再將軟布包鋪平在桌案上,軟布包中長短不一的銀針、刀挫、刀片、等,發出輕微的光。

  青禾眨眨眼,打量著躺著的那女人,又眨眨眼看向青葵,小心且謹慎問道:“狐王,可以開始了嗎?”

  青葵點點頭,然後躺在了與青唯並排的一張軟榻上,在她身邊,便是青禾擱置的工具桌案。青禾隨時都會動手。

  青禾先從紫檀木箱中拿出一半管的藥粉,倒入青唯口中。

  青葵看了眼說,“多給她倒點曼陀羅粉罷,我不希望她醒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