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桃已褪色

  她冷笑著對青葵道：

  “難道你沒發現嗎？仙界曆來無雙生之子，而你，與你姐姐，是仙界中唯一雙生姐妹。

  難道……你就不感覺到奇怪？”

  女子出口的話語，就像是角落裏八角香龕中幽幽檀香，飄渺而出，捉摸不透。

  “你，你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女子驀地笑了，尖銳的笑聲在狐狸洞中回蕩，讓人聽得脊梁骨發寒。

  她倏爾靠近青葵，伸出食指來，狠狠地摁壓在青葵被撕破的血肉上。

  “——看來還真是天真呐。”

  “呃……啊啊……！放手！”

  “嘻嘻。”女子歪著頭，瞧著青葵痛苦的模樣，手卻沒有鬆開，“強大的族嗣中，仙家都不可能多生幾個孩子。

  因為啊……生的越多，得到純種的概率就越小。

  而往往強大的嫡族人，是隻有一個的獨生子。”

  “——若、若是一次性生出了兩個呢？……那怎麽辦？”

  “不，是不可能的！”女子否定，“因為雙胞胎，亦或是多胞胎的存在，在母的腹中會互相吸食，爭奪養分。

  故而生下來的大部分隻有一個，若是有例外，另一個，也是死胎。”

  死胎……

  青葵仿佛意識到了什麽，猛地坐下，腦中無數聲音雜響而過。

  ……

  ‘不是還有阿葵嗎？乖巧伶俐。’

  ‘啊嗬，我青丘的帝姬隻有一名。這影子再乖巧始終是影子，陪伴唯兒成長後，也就沒什麽用了罷。’

  ‘也是，她又不會什麽法術，體質又弱不禁風，如何能為大青丘效力呢。’

  ‘……’

  ……

  “你，你的意思是——”

  鬼紋麵具女子陰笑著步步逼近，烏唇輕啟，話語像是著了魔般灌入青葵的耳朵，薰瞎她的雙眼：

  “有些人的出生，注定是背負上另一個人的血債。

  你以為你為什麽體質虛弱，為什麽沒有多少法力，為什麽父母君死活不讓你習武，為什麽？！”

  她害怕地一步步後退，一步步動搖。

  “我、我……”

  她的姐姐……

  待她好的姐姐……

  她甚至不敢相信這一切，這些東西是……

  “——是真的喲。”

  女子歪著腦袋，捋了捋麵上的劉海，邪笑著叉腰，指著青葵，“哎呀你怎麽這麽無能呢，是我的話，早把當姐姐的給殺了！”

  “——不！”青葵堅決地搖頭，瞳眸瞪得宛若銅鈴般大，眼珠中布滿血絲，庛目欲裂。

  “不！你想挑撥阿葵與姐姐之間的關係，我不會讓你得逞！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

  陌生女子微微呲笑，不以為然，嘴角勾起的弧度滿是不屑。

  “是嗎？可是你已經動搖了。

  此強彼弱，你若不殺了她，她若強大，你不過是她的影子！別人隻會看得到她麵上的光輝，而誰又看得到你的委屈？”

  “我……”

  影子，

  影子……

  “一個傀而已，為主體生，為主體死。若不想一輩子都當影子。

  那就……

  ——殺了她！”

  “……”

  ‘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朝露……待……日晞……’

  ……

  四周珊瑚屹立生妖媚姿態，明晃晃的紅色在龍宮中顯得格外耀眼。

  青葵穿過高高的水草林，從根莖處順著帶身，往它所生長的方向瞧去。海帶一路上蜿蜒蔓延直至海麵上。

  盡管這東西一次又一次被海底的波瀾衝撞，可它仍然緊緊地抓住生息之壤，再脆弱，也要往光亮的地方去。

  這種感覺讓青葵莫名地不爽，她從靈蛇髻上取下一枚寶釵，用力一劃。

  原本還在深海裏搖曳飄動的海帶，瞬間與首端分離，根根斷裂，滲出的汁液把這清澈的海水攪得一團渾濁。

  她滿意地將發簪收回髻中，勾起一抹笑靨，哼著不知名的曲調，心情十分地好。

  她瞥向站在龍廂宮的小仙，對其中一人招了招手，“過來，問你點事兒。”

  那小仙聽聞，麵色一白。

  她記得，麵前這位是龍宮十三龍子新晉的娘娘，據說才來龍宮時因不適應環境發了好大一頓火。

  至今這位娘娘教訓人的模樣，她還記得的。

  “是是，娘娘有何疑惑？”

  青葵抿了抿嘴，眉眼笑得頗為和善，拉起小仙的手放置在手中。“哎，你怎麽畏畏縮縮的呀，難道我看上去很像吃人的妖怪？”

  青葵娘娘，外在和煦，長得也貌美，與仙界傳聞終第一仙子之稱，無異。

  但若不是她那日碰巧撞見了青葵娘娘毆打下人的模樣，她萬萬是想不到，這娘娘……

  小仙聽聞，脖子一縮連忙搖頭，跪下：“不不不，小仙隻是深居東海久了，未曾見過如此貌美的女子。一時……

  一時有些發愣罷了！還望娘娘恕罪！”

  聽著這小仙說出口的話語，青葵聽得心裏很是滿意。她微微抿了抿嘴邊笑意，驀然想起身在青丘的七琳。

  七琳固然忠心，但充其量不過是一卑賤婢子，避水珠此等寶物斷然是不會賞賜於她的。

  而她初來龍宮，身邊竟沒一個伶俐的丫鬟，若不趁此培養心腹，對她而言可是不妙。

  想到這裏，青葵將耳珠上的耳飾一一取下，放置麵前小仙的手心裏。

  小仙看著這勢頭便是不妙，欲將手縮回，誰料青葵緊緊地將手壓在她的手心上。

  冰涼的玉珠耳飾擱在手中，寒得刺骨。

  青葵眯著杏仁狐眸微微一笑，“你將它收下罷，姐姐初來這兒也無人照應，你若是肯照拂幾下，日後你我二人在龍宮中便以姐妹相稱，如何？”

  一般說這種話語就是有事了。

  小仙縮了縮脖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妹妹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喜歡我呀。也無礙，這不過是點小小心意，龍宮地處繁華之處，瞧不起姐姐的東西，也是常態。”

  話語調子似溫和，可這一言一語，都像是將她逼到絕處。

  “噗通”一聲，小仙跪倒在青葵麵前，瑟瑟發抖道：“小仙不過一婢子，這些東西見都未曾見過，更別說嫌棄了。

  再論小仙的卑微身份，哪兒敢跟娘娘以姐妹相稱，娘娘還是莫要折煞奴婢了。”

  青葵似無意地摸了摸發鬢，眸中泛起冷意，“起來吧，這東西你且收下，送出的東西我一貫沒有索回多的習慣。

  我不過是想問問你，我姐姐在哪兒？”

  ——姐姐？

  小仙抬頭，猛然想起了麵前娘娘的姐姐是何人。

  她仔細想了想，回答道：“就在前邊寢殿的朝陽處，要小仙帶您去嗎？”

  青葵回眸，綻出魅惑眾生的笑容。

  “不必。”

  有些事，人多了，可就不好辦了。

  “是。”

  ……

  自敖易走後，青唯腦子裏滿滿都是方才的畫麵。

  鳳鳩為了她，竟然不惜男人的尊嚴，在龍宮宴會中逼問陸墨離。

  她又想在來此地之前，鳳翎宮中，那個男人對她輕描蛾眉淡梳妝，姿態溫柔，一筆一畫不經意間掃入她的心扉。

  確實，單從這點論鳳鳩待她甚好。

  可從最初鳳鳩喜歡的就不是她啊，難道說……

  在中途喜歡她時，是把她當成了青葵。而現在對她好，則是因為她喜歡陸墨離，這樣讓他們二人分手就能……

  可他看她的眼神，讓她心底很是舒服……

  青唯想了想，始終想不到確切的答案。

  而她心底住著的那人，卻三番五次的傷害她。

  陸墨離他不過是閉關出來了罷了，為什麽，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呢？

  ——她搞不懂，也搞不明白。

  “姐姐。”

  青唯還在沉思之中，一聲仿若出穀黃鶯般動聽的聲音，將她的思緒喚回。

  她蹙了蹙眉頭，把身子從扇貝床中拔出來，有氣無力地看著麵前明媚動人的女子。

  “青葵，你來做什麽。”

  每次這妹妹出現在她的麵前，她都會有一種極強的不妙預感。

  青葵端莊地站在水晶雕花門中央，笑意盈盈，“姐姐為什麽這麽怕妹妹呢？嗯？”

  ……怕她？

  青唯隻覺得莫名，“我何時懼怕過你！休要胡言！”

  話語雖是帶有逞強，可青葵確實說對了。

  她，的確有些怕這妹妹。

  論法術，她自是在青葵之上，

  論戰術，她早甩了青葵幾十條街，

  可論心術謀略，她自愧不如這位妹妹。

  青葵的每一次出現都足足讓她吃盡了苦頭！

  小時年幼，她自詡長姐，也因父母君的教導，有什麽都是她扛著，她承擔。許多東西，青葵喜歡，想要，便拿去了。

  她也不算多在乎，總是拿‘長姐’二字寬慰。

  可後來逐漸大了，尤其是在遇到鳳鳩之後，她那妹妹，才真正的，一點一滴悄無聲息奪走她全部所有！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她怕，她能不怕嗎？！

  可偏偏那些人全然都還相信她，不相信自己！

  青葵微微一笑，笑得十分和煦，伸手將門輕輕地捫回去。動了動手指，龍宮中的簾子便這般落下了，將整個寢宮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姐姐，這次妹妹是來跟你打賭的。”她說。

  “打賭？”青唯有些不悅，“我不願跟你賭，我的都被你搶走了，你想要的還有什麽不是你的！

  你給我走，再不走！

  休怪我不顧昔日姐妹情誼！”

  “嗬，妹妹想要的，全然是妹妹自己爭奪來的。這可是實力呢！姐姐這語氣，說得好像是姐姐賞賜的一般。

  妹妹，可真不悅。”

  青葵笑笑，笑得青唯心底發寒。

  她魅惑一笑，緊接著補充道，“——哎呀，險些忘了。姐姐兒時慕戀之人，也在妹妹手裏呢。

  這滋味……如何呀？”

  兒時慕戀之人，陸墨離……她說的是陸墨離！

  她早知曉自己暗戀他，

  她也早知曉自己與他定下婚約，

  她分明知曉，卻橫刀奪愛！

  ——不能忍！

  “——啪！”

  一巴掌揮至青葵麵上，將她身形扇得不穩，踉蹌幾步，始終未平穩住，撞倒在身後的龍柱上，想要爬起來，卻一個趔趄跌在地上。

  這一巴掌打得實在是太狠，青唯幾乎使出了渾身的氣力。

  在扇至青葵麵頰的一瞬間，整個空氣都在小幅度顫動。

  青葵趴在地麵上，胸口大片大片地起伏，似乎受傷不輕。

  她舌尖舔了舔口腔，猛地嘔出一灘血水。

  大約這一掌打得她體內法力紊亂，青葵一點點地，勉強地支著自己坐起來。

  她背靠著水晶龍柱，將淤血給咳了出去。

  看向青唯時，眸光仍是不屑，甚至，輕蔑。

  “姐姐，你的男人都被妹妹搶了，難道……你就隻有這點能耐？”

  看著青葵如此囂張跋扈，青唯氣得渾身都在發抖。

  她向前幾步，坐在青葵身上，擰起她的衣領狠狠逼問道：“——你為什麽要搶走他，為什麽！”

  青葵咯咯咯地笑了，挑釁地看向青唯，“哎呀，妹妹這可不是搶。是墨離公子自己說……”

  “他說什麽！”

  “——說姐姐每次練完長戟後，身上的汗水味兒太、臭！

  也是，

  換做世間任何一個男子，都避之不及呢，怎會喜歡姐姐這樣的存在呢？”

  “……我不信，我不信……”

  她身形一怔，慌了，徹底慌亂了。

  思緒被狠狠拉扯，一想到她自己練習後還未來得及換衣，便趕去書房找陸墨離的模樣。身上汗水淋漓，被汗水浸透的發絲盤在額上，雜亂不堪。

  她竟然還笑咧咧的，什麽都不在意……

  “——對了，姐姐可還記得當初梧桐林起火一事？”

  青葵突然挑起許久前之事，這令青唯有了不好預感。

  她記得，自是記得的。

  當初她深陷大火之中，呼吸困難，若不是鳳鳩來救她，她也許……

  該死，怎麽能想到他呢！

  ……後續平定了火勢，可與鳳族長老之間的梁子，依然存在。

  這場火來得太過突然，太過莫名，她甚至都懷疑這火是鳳族長老幾個聯手放的。

  但苦於尋不到證據，才一直沒有行動。

  而七巧的眼睛，七巧的嗓子，至今受到重創，難以複原了。

  她大吸一口氣，拚命讓自己鎮定下來，冷冷道：“記得。你想說什麽？”

  “想說什麽？”青葵斜睨起眸子，反笑道。

  “阿葵想告訴姐姐，這場火……是我命人放的。”

  “……”

  當初她與鳳鳩苦苦未尋覓到放火真凶，誰知背後竟是她自己的親妹妹！

  青唯冷了冷心神，可心底依然動怒非常：“你為什麽要放火！仙桐林與青丘山可是素無恩怨瓜葛！你可知你這一場火險些生靈塗炭！”

  “哈哈哈哈，生靈塗炭？”

  青葵笑得狂妄且囂張，“若真是生靈塗炭阿葵倒不介意了，反倒是怕生靈塗炭後，姐姐你還活著呢。哈哈哈哈哈……”

  這樣詭異的笑聲從她喉嚨裏發出，回蕩在寬闊的寢宮之中，像是一字字詛咒落下，尤為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