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當初的姐妹

  桃花從最初甚至偏紫的桃紅，逐漸淡色，成為雪一般的清麗之白。

  然而桃花的芬芳卻從一岸到一岸從未止歇。

  枝椏下，是兩個小女孩。

  “……真羨慕你，有那麽好的姐姐。”

  青溪捋了捋黃皮小馬褂，笑嗬嗬地對青葵道，“昨日去青一色偷桃子的事兒要不是她抗住了，我們還不知道怎麽辦呢！”

  青葵冷笑，“我倒希望，從沒有這樣一個‘姐姐’！”

  ……

  想起前些日子，青一色長老來找父母君算賬，她嚇得躲在了屏風後。

  青一色長老素來是個小氣，又愛多計較的人，當初與父君奪狐族族長之位時失利。

  自此以後整個人都是畏畏縮縮的，見著父君時，兩人若是一言不合兩人免不得一頓吵。

  現在偷了他的桃子……父母君肯定會難堪一陣不說，還會，還會……

  青葵聯想到父母君對她失望的模樣，就感覺害怕。

  她沒有姐姐的實力，也沒有姐姐的好體質，所以一直都是乖乖女出現在他們麵前的。她也想要調皮，想要任性。

  可是……

  母君曾低頭笑著囑咐道，盡管笑著，但麵上依然嚴肅：

  “青葵，你是妹妹，該懂事些，有什麽要幫襯著姐姐，也讓她像你學學什麽叫作‘大家閨秀’，做女兒家該有的樣子。”

  她無力抗拒，隻有答：“好。”

  ……

  平常幾個人都是一起淘氣的，這次姐姐被勒令在桃李林中練長戟，沒有辦法陪他們一起頑。

  這次她膽子比平時大了些，壯著一股氣就翻過柵欄，爬到樹上摘桃子。

  可她並沒有姐姐那般身手敏捷，攀爬許多次才成功爬上一株最矮的樹。

  甚至還把衣裳給磨破了大洞。

  當時她不禁想，若是姐姐在就好了，若她像姐姐那般就好了。

  可是青唯不在，她也不是青唯。

  然而偷桃子一事還未過半天就被發現了。

  青一色長老氣呼呼地找上門來，一看麵色就不大好。

  青葵揉了揉眼，想起換下來的那套‘爬樹破了的衣裳’還丟擲在床上。

  心想大事不妙，連忙跑進屋內欲要毀滅痕跡。

  誰料父君母君已經先自己一步踏入房內，而青一色長老緊跟其後，指著床鋪上的衣裳就像是抓住了什麽把柄一般，奸笑著。

  “——我就說，這是你們教出來的女兒幹的好事！嗬！”

  而母君麵色十分尷尬，父君一張老臉初露蠟黃，身子筆直地站在那，憤怒地顫抖。

  此時，青唯恰巧從屏風後鑽出來，見著三位的表情有些不解。

  她不過才練習長戟歸來，怎麽這……好像變了呢？

  她望向父君母君背後，看到有一個人影在扶著牆顫抖，眸中閃著淚花，仿佛在呢喃她的名字：“姐姐……”

  姐姐？

  母君上前幾步，將青唯拉至邊上，有些心疼有些厲色：“——青唯！你竟然又去偷桃子！教訓你幾次了，叫你別去別去！你怎麽就不聽話呢？”

  青唯聽著腦子裏一團霧水，蒙蒙的，問道：“偷桃子？我，我沒有啊……”

  “還狡辯？”婦人的麵色儼然從方才一絲疼惜轉為狠厲。

  她揪住青唯的衣領，一把拖向床邊，指著上麵磨破的衣衫道：“——你說你沒有？那你看看，這是什麽？！這是什麽！”

  “我……”

  青唯看著床鋪上破裂的衣物，再望向父母君身後，那衝她搖頭的妹妹。

  一瞬間所有事明了於心。

  “碰！”青唯跪下。

  “是阿唯的錯，阿唯練長戟渴了想要吃桃子，就……就……還望父君母君責罰！”

  那時候一氣嗬成跪下的青唯，替她頂包的青唯，在她的眼裏，那小小的身影有著說不出的偉大。

  像一把大大的油紙扇，將她牢牢地保護在內。

  青葵不知怎的，就淚眼婆娑了。

  姐姐……

  青唯主動擔下所有罪責，然而她畢竟是嫡長女，青一色長老隻是逞了麵子，並未說什麽就走了。

  誰知，青一色長老走後，父君麵色並不好看。

  “青唯，你壓根沒有去林中練長戟罷！還謊稱渴了偷桃子！平日裏任你頑，今日卻這般不長臉！”

  “我……”

  “——啪！”幾乎從不摑掌的父君，將這巴掌狠狠地扇在青唯麵上。

  而青唯，緊咬著下唇死活不肯鬆口。

  “為父對你，真失望……”

  ……

  在父君走後，青葵悄悄地走到青唯身旁。手中多了一盆水，跟一顆雞蛋，她小心翼翼地將蛋殼剝離。

  在用水冷敷青唯麵頰後，把蛋擱在青唯麵上小心地推著。

  卻在觸碰到的一刹那，青唯呲牙：“哎，疼！”

  青葵聽了趕緊低頭，連聲道歉：“啊呀抱歉，姐姐弄疼你了。都是阿葵不好，如果阿葵沒有偷桃子……就好了。”

  然而事情已經發生了，青唯也替青葵擔下了罪名。

  青葵知曉自己這樣說，很是沒用。但她依然很內疚。

  青唯碰了碰自己麵上的淤青，對著鏡子一照，“臥槽，不是吧，都要毀容了！”

  這樣一句玩笑話，青葵更加難受：

  “……姐姐……你在生阿葵氣嗎？”

  青唯這才注意到青葵低著頭，眼眶紅紅的，泫然欲泣。

  她趕緊把鏡子閣下，安慰到：“沒有沒有，阿唯是阿葵的長姐，怎麽會生你的氣呢？”

  “真、真的嗎？”青葵怯懦地抬起頭來，一雙杏眸大眼小心翼翼地望著她。

  青唯用力地點了點頭，“嗯，沒錯。我是姐姐，所以我有責任保護你！如果要生氣呢……嗯，就是因為你這小壞蛋竟然不帶我一起頑！

  啊呀別跑，看你往哪兒跑！看我不捉住你！”

  “哈哈哈，姐姐笨蛋，姐姐笨蛋！”

  兩姐妹在房間中打打鬧鬧，歡聲笑語從中躥出，遍布整個青丘山。

  然而，這樣親密無間的關係終究是變了。

  一日，

  青葵手縫做了幾個安神醒腦的繡包，打算給父君母君送去，卻在渡狐殿外聽到了兩人在輕聲議論什麽。

  那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好入了青葵耳。

  她懷著一絲好奇，一絲罪惡感將耳朵貼在了門縫上。

  ……“這次阿唯又闖禍了，唉，我怎麽生了這麽個不懂事的女兒！”母君一麵戳著針線，一麵哀歎。

  房中似乎還有一人，但那人不是父君：“不是還有阿葵嗎？乖巧伶俐。”

  “啊嗬，我青丘的帝姬隻有一名。這影子再乖巧始終是影子，陪伴唯兒成長後，也就沒什麽用了罷。”

  “也是，她又不會什麽法術，體質又弱不禁風，如何能為大青丘效力呢。”

  “……”

  ……

  她，隻是……影子？

  青葵幾乎不敢相信裏邊人的話語，她甚至想破門而入好好地去質問。

  但是她怕，

  她怕得到是她不想要的東西！

  於是，她深呼吸，深呼吸。

  攥緊手中的繡包，就像是從未來過般，放輕腳步離開這裏。

  ……

  “真羨慕你，有這麽一個好姐姐……”

  ……

  “啊哦，你們家青唯真是能幹呐，小小年紀就能將幾人一手擒拿！”

  ……

  “這不是……青唯嗎？又去哪兒搗蛋了！衣服弄得真髒！”

  ……

  她垂下頭，看看自己的衣衫，是啊，髒了呢，髒兮兮的，就像不被人要的布娃娃。

  青丘帝姬，同作為嫡出，然而帝姬隻有一人就夠了……

  想到這裏，她憎恨自己的羸弱，憎恨自己毫無存在感，但什麽也改變不了。哪怕是落下淚水。

  她從最一開始，就注定陪伴姐姐度過的，一開始就不被看好的。

  所以啊，

  她唯有忍下心裏想要躁動的因子，努力的做一個乖巧，嫻淑的女子，盡可能的在外形上做改變，與姐姐區分開來。

  壓抑住任何不安的想法，她不斷的告誡自己，不喜歡調皮，不喜歡搗蛋，也不能……任性。

  久而久之，她的這份‘乖巧懂事’引得了更多人的矚目，卻依然……

  ……

  “咦，你是青丘青唯？”

  “——啊不，我不是。”

  那人聽到這回絕的話語後，露出了像是嫌惡般的眼神，刺得人傷。

  她努力鍛造自己，作為青丘聯姻的籌碼，作為……影子。

  然而，

  她的毫無存在感，這並不是噩夢根源。

  ……

  “青青園中葵，青青園中葵……”

  稻草人樹立在田野之中，旁邊的青葵花向陽而綻，生機盎然。

  她笑望著一片美好，笑望著自己，迎著溫暖的微風，猛然倒在田園裏，像是枯萎的植物腐敗在它最初生長的地方。

  再醒來時，已是狐狸洞中。

  四周一片黑暗，甚至還有些陰暗潮濕。

  在洞內深處依稀聽著水聲滴答而下，一點又一點，在黑夜裏顯得尤為可怖。

  她還嗅到了某種，某種……血腥味。

  “——你是誰！”

  一戴著鬼紋麵具的女子，微笑著，負手而立，“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幹什麽，美人兒。”

  說著，她從寬廣的衣袖中逃出亮晃晃的短刀，莫約手指長的一把短刀與一支鑷子就這麽呈現在青唯麵前。

  女子笑著，笑著。同時短刀也輕輕地遊曳在了她麵部之上，冰冰涼涼，似乎一個不小心，這刀便會輕輕地撬開皮囊，從裏到外掀開，露出猩紅的血肉。

  青葵不敢想，也不願想。

  尖叫一聲，將麵前的女子狠狠推開。

  青葵呼喊著，顫抖著，衝撞著想要逃離著一片境地。

  卻發現狐狸洞外，原本蔚藍的天已經染成了一片灰蒙，像是塵埃蒙住了這塊不幹淨的天空。

  在她麵前的桃李林，花骨朵從枝椏上崩裂而下，就連盛開得極好的花瓣，也一片片墜落，凋零，枯萎，整個毫無生機。

  而她旁邊的族人——！

  全部驚恐地瞪大雙眼，枯萎成一具具幹屍！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周圍屍橫遍野，白骨成哀。她感覺自己被一種莫名地恐懼包裹著，再看向青丘的天際時，灰色的天已然染了一絲絲猩紅。

  那腥紅色墜落下來，落在她麵上。

  這時，她才發覺頭有些痛。

  她顫抖地回頭，一張鬼魅般的臉赫然在麵前，將她嚇了一跳。

  青葵忽然想起，青唯與陸墨離在與魔族打仗，那麽麵前之人，會不會……

  “……你，你想要幹什麽？”

  女子幽幽地笑了，長長地指甲磨了磨手中的短刀與鑷子。

  “你這張跟她一樣的臉，我看著很是不爽。”

  “——不！不要，不要！”

  “……嘶！”

  “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

  ……

  挑出麵頰的速度實在太快，她隻感覺到了冰涼與麻木，而麵皮已經落入麵前女子之手了。

  這女子輕輕地撫摸過這張血淋漓地麵皮，輕挑過麵皮一側，放在鼻尖輕嗅。

  這血腥的味道讓她眸中露出一絲滿足。

  青葵已然反應過來，隻覺麵部疼痛無比，在狐狸洞中一點點纖細微塵帖上，就讓她有灼燒一般的痛楚。

  她手部顫抖的抽筋，想要去撓麵上的那些融入血裏的灰塵，可它們太過細小，指甲太過尖銳。

  麵上血肉薄薄的，敏感的，讓她渾身難安。

  不止是臉上，她整個連通麵部脈絡的神經都發出抽搐似的疼痛。

  女子伸長尖尖地指甲，直接將麵皮一點點劃過，留下印記。

  青葵既心疼又憤恨！

  “你……你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

  青葵無力地倒在血泊中，半邊臉沾染上了髒兮兮的灰塵，半邊臉還在不斷地滴血。

  她眼神又是驚恐，又是無力。

  “你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嗬？為什麽？哪兒有那麽多為什麽！

  青唯屠.殺我魔族人百萬，哪兒是你這養在閨中的帝姬能明白的！所以啊，既然你是她妹妹，這痛苦……就你來承受吧，哈哈哈哈哈！”

  青葵：“……”

  ——妹妹，她是妹妹！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青葵的心仿若被一隻利爪狠狠地揪起，再戳破，血液汩汩外流。

  “為什麽青丘隻能有一個帝姬，為什麽我是妹妹，為什麽……”

  女子微微睨起眸子，妖孽一笑，擦了擦手上的血跡。

  笑道：“妹妹？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你不過是個傀！”

  “傀？！”青葵驚愕了，傀的意思，她明白。

  任人操縱的，

  沒有生命的，

  不被在乎的，

  不複存在的。

  “對。”女子笑著點頭，將手中鑷子以及短刀收入衣袖裏，隨後翻身坐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