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小唯，不要鬧

  身旁的女子半掩著麵容，一株茂密的桃樹遮住了她的身形，可那如同出穀黃鶯般的嗓音，無論如何都是她識得的。

  甚至……

  太過識得！

  “——原來這萬花島的桃花開得還不錯，也不算妄枉來了。”

  他不該在這裏，

  他本不該在這裏！

  他還深海黑龍塔中在閉關，

  他怎可能在她拚命尋他時避而不見，落魄洪荒終於出來時未曾想見……

  不會是他！

  不可能是他！

  她心底有些恐懼，有些後怕，想要逃離這個地方。可腳步卻紮了根。

  “哢、嚓。”

  不慎踩到了枯樹枝上，那清脆的聲響引得人一怔。

  “——誰！”

  藍衣男子猛地回眸，眼底中的湖藍閃過一瞬陰霾。

  桃樹被一岸劈開，瓣瓣桃花刹那間紛飛殆盡，卻在將觸碰到青唯的一瞬飄離開來。

  而此刻，他身旁的女子也緩緩回眸，眸中壓抑著某種奇妙的情緒，用手帕壓了壓唇角的笑紋。

  桃花落下，

  她的嗓音輕柔而又緩慢：“好巧，姐姐也在這兒遊園？”

  “你們……你們……”

  粉色的桃花紛然飄零，瓣瓣墜地。

  青唯心底是有什麽東西轟然炸開，她緊緊地鎖著麵前之人，絲毫不肯挪開半分視線。

  而那仿若金童玉女般的二人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

  她嗓中酸澀無比，一時間難以開口：“你、你們……”

  陸墨離怔了怔，眼裏呈現的是錯愕不及。

  “小唯，你不是該在……”

  他瞬間意識到出言不對，立即改了口，向前一步含笑問道：“小唯，你也來賞花了？”

  青唯僵硬著身子，絲毫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揉了揉眼，再揉了揉眼。

  直到兩人身形半刻都未曾挪動，如同兩座雕像屹立在麵前時。

  最終腥紅著眼，抬著頭問道：“墨離，你不是該在閉關嗎？怎麽會——”

  陸墨離與青葵對視一眼，有些艱難的開口：“小唯，你聽我說……”

  “——哦，我知道！”

  她搶先一步接了話，笑著說：“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想我了，所以提前出關看我了對不對？

  ——對、不、對！”

  看著青唯滿懷期盼的目光，陸墨離有絲於心不忍，硬生生地點了點頭，“對。”

  “好，真好……”

  青唯緩緩地勾起唇角，漾起淺淺的笑容，望著陸墨離的眼神迷離，

  “我就知曉，你想我了，你定然是舍不得丟下我一人獨自閉關的……”

  青葵有些不悅，蹙緊了眉頭，拉了拉陸墨離的衣袖，暗自示意。

  陸墨離麵色顯露出幾分尷尬：“這……”

  青唯笑笑，直接略過青葵的慍怒，伸手便拉住陸墨離的手，笑意更加深厚：

  “——來，跟我走！

  閉關這麽久定然渴了罷，青丘中那棵最大的桃樹下，我埋了兩壇上好的桃花釀，等著出關時與你一醉方休！

  ——咦！你怎麽不跟我走呀？是不是嫌沒有下酒菜？

  嗨，這個簡單，想要糕點找方上天的碧霄閣廚子！要下酒菜我給你烤兔子！

  說到兔子呀，哈哈，嫦娥養的味道棒極了，這次你來，我說什麽也要多抓兩隻給你嚐嚐……你怎麽……”

  青唯一愣，睜大著狐眸有些疑惑，滿滿的笑容簡單而又純粹，像初春時的桃花。

  也像未知世事的孩子。

  青唯一愣，睜大著狐眸有些疑惑，滿滿的笑容簡單而又純粹，像初春時的桃花。

  也像未知世事的孩子。

  她歪著頭問，軟軟道：“墨離，你怎麽啦？”

  “小唯……”

  他停在原地欲言又止。看著她時，麵上有種笑容很是無奈。

  ——這樣的眼神，太過陌生。

  像是上戰場的一刻，他赴戰魔窟時給她的眼神。

  她慌忙地，無措地扯了扯他的衣角，喚著他的名字：“墨離、墨離……”

  他卻說

  “小唯，不要鬧。”

  不要鬧。

  霎時間，她的笑容凝固在麵上。

  仿佛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東西，胸腔處猛烈地疼痛，慌忙著看著四周。

  青葵、與陸墨離。

  兩人人出現在本不該出現的地方。

  她緊張地，局促地，搶先一步開口道：“墨離，我心底有一句話，埋藏了許久許久，你讓我說，讓我說好不好？”

  她又看了看一旁的青葵，緊蹙著眉頭，眸中參雜著血腥：“喂！你給我滾遠點！”

  聽著這樣粗暴的話語青葵不樂意了，不滿地轉動著手腕上的連袂金釧，“姐姐，這地是妹妹先來的，姐姐這樣怕是不好罷。”

  美人就是美人，哪怕是生氣也是極為美麗的。

  “小葵，”他

  輕輕地喝斥，嗓音如同淙淙山泉般悅耳，“小葵你出去會可好？我想同你姐姐說些話。”

  大致是料到有重要話要講，

  青葵點了點頭，笑著睨了青唯一眼，像是不悅，又像是歡心的地甩袖離開。

  此刻，

  寂靜了下來，

  萬花島中沒有風聲在此地喧囂，仿佛回到了那一刻，

  桃林寂靜，耳旁流淌著小山泉，偶有鳥鳴，極為悅耳。

  漫天的桃林中，她靜靜地看著他，笑的很淺。

  她係下掛在鎖骨間的桃花骨朵，捧在手心間，抬起來，“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這熟悉的東西，讓陸墨離瞬間被回憶拉扯得生疼，他動了動方唇，蹙緊羽玉眉：“小唯，兒時戲言，何苦當真。”

  他嗓音很溫潤，很低沉，說的仿佛十分不經意一般，卻是如同刀子剜在了她的心髒。

  她捧著花骨朵的手恍然顫動了，有什麽東西順著臉頰滾落下來，砸在花骨朵上。

  她依然高捧著花骨朵，可那花形狀卻在慢慢模糊，她喃喃道，“不對……不對……

  你該問我，有什麽話想對你說。

  亦或是告訴我——你知道，你深切地知道它是什麽，它是你當初別在我耳際的那一株桃花，

  現在……”

  青唯微微抬起顫抖的食指輕輕一點，霎時間桃花綻放，微不足道的香氣鑽入她發紅的鼻尖。

  她握住他修長的手指，將桃花放在他欲抽離的掌心之中，喃喃地，懷揣著一絲渴望道，

  “現在它開了，桃花開了……

  你把它別在我的耳側，再對我說一次當初的話語……

  可好？”

  ……

  ‘你待墨離甚好，墨離今生永世難忘，必銜草結環予以報答。

  若匪報以，此桃花為媒，天地為證，百裏紅妝，青丘山下，娶你可好？’

  她高舉著盛開的桃花，灼灼妖冶，這般靈氣姿態竟是叫人不敢逼視。

  “——陸墨離，百裏紅妝，漫漫長路，顛沛流離，娶我，可好！”

  她攥緊了短短的花枝，

  “然後……”

  她癡癡的笑到，麵前桃花顧盼生姿，卻再無曾經妖冶之風。

  她一氣下，灼灼淩冽的狐火將四周桃花碾碎成灰，幽藍色與桃粉色相印相襯。桃樹在被突入起來的狐火灼燒時發出空洞的脆響，帶著嫩綠的抽芽，被無情焚滅。

  火光印在她的麵龐，笑容淒美：

  “這時，你才該拒絕我，笑我說：‘兒時戲言，何苦當真……’”

  花瓣已成灰飛，心卻不知覺地凝固了，氣氛冰涼到了極點。

  她低著頭，看著自己踏入桃林中沾濕的腳丫，想起當初他亦是這般緩緩過來，將她抱在溫暖的大石塊上。

  可現在的他，

  分明離得這麽近，沒有青丘的距離，沒有東海的遙遠，

  可她為什麽……為什麽卻看不清他的模樣！

  她努力搜尋著回憶，卻始終想不到哪兒發生了變化。

  “小唯。”

  他上前一步，沒有估計四周焚燒的桃花，他低下頭，將她顫抖的身子緊緊擁住，身子骨裏有著跟從前一樣的溫暖。

  可是他——

  “這個還請你收下。”

  手心之中沒有花瓣的冰涼，也沒有火焰的灼熱。有的是一張薄薄的鏤空花紋，精致的帖子！

  那繁複的紅雲仙紋栩栩如生氤氳出了模糊的淚光，貼封處繡著的燙金大字。

  ——多麽驕傲，多麽刺眼！

  她抑製著心中的酸澀，指腹顫動著將其挑開，卻看到上麵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落款是他與青葵的名字。

  ——喜帖，喜帖！

  他竟然將成婚了！

  “以前……謝謝你幫了我這麽多。”

  他溫柔的看著他，以笑容清清淡淡地略過曾經艱難的流年，當初所經曆的一切坎坷，現在化為隻言片語。

  他似乎沒有看到她暗暗攥緊的拳頭，淺短的指甲掐入掌心卻割出了血痕，流出的血絲一點點地滲透到指甲縫中，在撫摸到那殷紅喜帖的一瞬，滴落。

  仿若淙淙山澗溪流的嗓音，溫潤而又無情：

  “小唯，下月十七我與小葵成婚，我給你備好了禮，算是當初欠你的。”

  這語氣，像是她一定會來嗎？

  她咽了咽口氣，有些東西凝在胸腔，卻難以釋懷：“你憑什麽斷定我會來？”

  陸墨離笑了笑，笑得清淺笑得猖狂：“小唯你一直都很善良，善解人意……”

  善解人意，嗬嗬？

  善解人意？！

  ——多麽諷刺！多麽可笑！

  她想要露出這樣鄙夷的笑容去嘲諷自己曾經的過往，卻在咧開嘴角的一瞬笑得咳嗽起來。

  咳得撕心裂肺！

  咳得痛不欲生！

  下月十七……

  下月十七不是夏至嗎？明日立夏……算起來，莫約還有一月半的時日。

  他們何時在一起的！

  ——她竟然什麽都不了解，竟然什麽都不清楚！

  她突如其來的咳嗽，讓陸墨離蹙了蹙玉羽眉，眼神裏帶了絲關切：“小唯，你……”

  她壓抑著心中的悲痛，像是哀求一般問他，詢問他：“那、那你是什麽時候喜歡上她的呢？”

  見青唯詢問起青葵，他想起她們二人深厚的姐妹情，若是滋生出這點小矛盾，定不會有隔夜仇。

  倏爾，他放寬了心。

  在細細回想一番後，耐人尋味道：“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也不記得了。”

  ——好一個青梅竹馬！好一個兩小無猜！

  她笑著笑著，咳著咳著說不出話來，捂住自己的口，生怕攔不住那顆想要泣淚的心。

  她好卑微，好小心，卑微到塵土之中，種下一顆虔誠的種子，

  日思夜想，

  澆灌破土。

  會開出花來麽？

  她攥緊了手中的怒紅的請帖，仿佛攥緊了自己的心髒。

  可那是痛……不僅是痛，更多的是難以理解的悲戚。

  她望著她，一麵笑著咳嗽，一麵祈求地看著他：“墨離……墨離……你我二人也是青梅竹馬啊！

  為何……為何你不能給我個機會呢……

  你給我個機會好不好！

  ——給我個機會好不好啊！”

  “——青唯！”陸墨離怒吼，“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愛她！我愛她啊！”

  ……

  ……愛她，所以，就不愛自己了嗎？嗬嗬。

  狐火依舊在灼燒著這片桃林，沒有怒火，沒有憤恨，有的，是一片悵然若失的悲戚。

  她指縫間夾雜著當初他贈予她的桃花，她保護的那麽精心，那麽完好。

  桃花骨朵還是當年般嬌嫩，可她的心，卻被這世間的沙塵磨得千瘡百孔。

  青葵款款走來，細長的手中把玩著在焚燒前裁下的最後一株桃花，花朵盛開的十分嬌妍，她低下頭輕輕一嗅，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而後……

  狠狠地丟擲在地上，任由其被狐火焚為灰燼。

  她半帶魅色的看著青唯，輕輕道：“姐姐與妹夫的話，聊完了罷。”

  青葵一襲乳霞色煙沙長裙，披著半月琉璃彩的薄紗，遠山黛的眉目中，靈俏的琥珀色瞳眸，一如她往日那般漂亮。

  ‘姐姐，你把你的臉……給我吧……’

  她複而想起昔日時與青葵換顏一事，她隻覺四周電閃雷鳴，烏雲壓城，一切仿佛是因果循環那般。

  憤恨、嫉妒、不甘！

  全然彰顯在青唯的容顏上，她深深地呼吸著冰冷的空氣，挺直著背脊，眼神露出罕見恨意。

  “——是你！是你！”

  “——你把容顏還給我！你把墨離還給我！！！”

  她失去了理智，猛然衝上前去像一隻發怒的野獸，緊緊掐住青葵的細長的脖子。身子顫抖，卻給青葵留有呼吸餘地，好讓她去質問！

  青葵哪兒曾想到她平日裏脾性暴躁，但性子還算收斂的姐姐會如此衝動。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長長的指甲撓動著脖子處被青唯掐住的地方。

  漂亮的狐眸此刻翻著白眼，呼吸困難，“姐、姐姐……你說什麽……我……我聽不懂……姐……姐……”

  青唯哪兒管得了麵前女子聽得懂亦是聽不懂，她披頭散發，麵目猙獰，與厲鬼無異：

  “——你怎麽可以這樣，你怎麽能夠這樣！

  我的臉，我的臉……

  我的墨離……墨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