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等待

  雲殷似乎意識到有些什麽不對，連忙住嘴：“那個……青唯、呃、也叫你阿唯吧。阿唯、唯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發誓，我真的不是——”

  他真的不是瞧不起她女子身份！

  “嗯。”青唯打斷他的話，蹲下來環擁著膝蓋，淡淡道：“我清楚。”

  雲殷瞧著青唯明白他的心思，心底有些癢癢，試探道：“那你是答應……”

  “你很弱。”青唯將衣衫給他牢牢蓋上，並且係上了蝴蝶結，雖然長得不怎麽好看，但也能湊合。

  他很弱……

  雲殷有些顫抖，他撫著青唯給他披上的衣襟緩緩道：“我、我知道我很弱！沒有你強大、也沒有那隻雞厲害！可我——

  我會保護你！再脆弱我都會擋在你的麵前！

  誰人若想欺辱你半分，先踏過我雲殷屍體再說！”

  青唯眸子裏的神色暗了暗，緊緊抿唇不語。

  他雲殷不過七八萬仙齡，所謂的情丶愛不過是口頭說說罷了，哪兒是真的懂得呢。她若當真，便太可笑了。

  青唯躺在了地麵上，闔上眼，讓自己盡量什麽都不去多想：“時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呃……哦。”

  雲殷被她這冷漠的一話逼退得無言語，心底冰涼涼的。

  不過沒關係，哪怕阿唯她的心是石頭做的，水滴石穿，耐心等下去，他總是有機會的。

  雲殷翻了翻身，美美的睡去了。

  可青唯卻這麽僵著身子，仿佛等不到天亮。

  ……

  凡人皆道修仙好、修仙妙、仙人長生不老、四處逍遙。殊不知就連她這仙胎脫離了米粟與水，難受得就像入病那般。

  如若後邊一些時日再不尋到水源與糧食、死或許倒不至於死。畢竟數萬年的仙身，隻是這副皮囊與軀體，怕是會漸漸的萎縮。

  最後渾身無法動彈，隻剩下能思考的靈魂，與死無異。

  ……

  鳳鳩本以為青唯會到花海中散散步，誰料遍尋無果，又差人尋問了仙桐林情況。玄色聽聞使出緊急，便連忙趕了過來。

  見到鳳鳩時，鳳鳩已然不顧形象滿頭大汗地，在花海中拔著那一株株半人高的花。汗水濕透了衣背，仿若浸染一般，半深半淺。

  在他那指骨分明的白指上是被鋸姬草割破的痕跡，就連原本幹淨汙染的指頭縫隙裏，也是盛滿了泥濘。

  ——他何曾見過鳳鳩這般不顧形象！

  當即嚇壞了，連忙伸手阻撓鳳鳩拔花的動作，大喊著：“鳳君、您在幹甚麽呢！這樣要不得，要不得！”

  鳳鳩猛地一驚，這才發現身旁還有一個人，他一瞧是玄色，心底稍微好了許多：

  “唯兒可是回仙桐林了？”

  玄色怔了怔，顯然不知曉發生了何事能令他家鳳君如此慌張。還是老老實實的答：“回稟鳳君，鳳君夫人她……她……”

  “也是，她不會丟下本仙君一個人的。”

  鳳鳩搖了搖頭，手中的動作繼續得更加厲害，原本拔花的動作直接換成了拉扯，絲毫不顧花植嬌嫩的莖。

  玄色大叫：“——鳳君不可！不可啊！這裏是萬華君的地方，鳳君若真想拔東西玩，回去拔梧桐樹可好？”

  鳳鳩猛然搖晃著身旁的玄色，一張魅惑的臉現在寫著的全然是沮喪：“——唯兒不見了、唯兒定然是生氣了，躲著本仙君了。

  你說、她要是藏在這花海中了，花海那麽大，她迷路了怎麽辦？”

  “這……”玄色本鳳鳩這樣的態度弄得莫名其妙，腦袋裏一頭霧水。

  他記得鳳君不是都確認‘青葵仙子’是‘她’了嗎，即便鳳君對鳳君夫人心存眷戀。可事實上，鳳君已然尋找到了前世涅槃前之人。

  一切的一切，便是該放下了。

  尤其是對於鳳君夫人的一番感情，若不是仙桐林與青丘山聯姻，顧及四方情麵，鳳君也早該與鳳君夫人分離了才是。

  再加之青葵仙子執意讓鳳君談離才肯稍微鬆口，鳳君現在不應該去尋鳳君夫人。

  而是……

  鳳鳩胸腔中喘著粗氣，突然想著了什麽，不再與玄色對視，伸手便是去挨個挨個拔植物。

  好似青唯就隱藏在這細細的花枝背後，隻要將花拔掉，她就再也無處躲藏，老老實實被他找到了。

  他弓著身軀，對玄色招手：“玄色、你快來！不——你快去多叫幾個仙桐林的小仙來，讓他們過來一起拔！”

  “鳳君——！！”玄色苦著古銅色的臉幾乎要哭出來了。

  “本仙君要把這萬花島中的花全部清理幹淨，這樣……這樣……

  她若不生本仙君的氣，想著回來找本仙君了……也不會迷了路。”

  玄色聽聞，已經再無可言：“……鳳君、您喜歡青唯上仙嗎？”

  這一次，玄色稱呼青唯，不再叫鳳君夫人，而是直呼其名諱。

  鳳鳩身形一頓，仿佛在哪兒聽到過類似的話語。

  他尤記得在仙桐林的某個房間裏，某個餐桌上，某隻臭狐狸極其認真的問他：

  ——‘死燒雞，如果讓你在青葵跟我之間選一個，你選誰？’

  她前調中咯咯的笑聲仿佛在宣告著她的不在意，可脫口而出的話語卻如同一記狠拳，死死的打在鳳鳩臉上。

  他記得，

  他說：‘你問的是鳳君、還是鳳鳩？’

  ‘有什麽區別？’

  他……

  鳳鳩身子微微顫抖，鮮紅色的衣袂融入在花海之中，隨著吹拂來的海風輕輕蕩漾。他半閉著眸子，心底墜落了冰涼。

  “鳳君，您……喜歡青唯上仙嗎？”

  玄色看著他，慢慢的，吐詞清晰的問到，“如果讓鳳君在青葵仙子，與青唯上仙中選一個——

  鳳君，選誰？”

  青唯與青葵，選誰……

  青唯與青葵！選誰！

  他丟下手中的大把將枯萎的花植，瞳眸中毫無神色，反複念叨著這句話。

  ‘選誰……你問的是鳳君還是鳳鳩？’

  ‘有什麽區別？’

  ……有什麽區別……

  ‘難道有甚麽區別？’

  是啊，鳳君跟鳳鳩本身就沒甚麽區別！

  ‘她’成就了現在的鳳君，可鳳君卻想做當初的鳳鳩。

  執意、

  執念！

  鳳鳩無力地跪坐在花田中，泥濘沾濕了裳袂，仿佛要將他整個人從腳到頭，一點點地拖向淤泥中去。

  停滯在原地，哪怕紮根發芽開出再美的花也一直在原地！

  他走不動、走不動了。

  鳳君與鳳鳩根本非現在的他所願，非現下的他所選！

  如果‘她’本忘了前世，那麽他記得又有甚麽意義……

  意義，

  意義是什麽呢？

  “玄色、玄色……”鳳鳩虛弱地朝著他招手，可那雙淺淺的鳳眸中卻盛滿了清明，仿佛在霎時間中想通了什麽。

  玄色連忙將鳳鳩扶著起身，讓他到一旁幹淨點的大石塊上坐著。他看著鳳鳩額間上的汗漬貼心詢問道：“鳳君可是渴了？玄色馬上替鳳君尋水來。”

  “——玄色。”在轉身刹那鳳鳩喚住了他，原本有些頹廢的模樣瞬間變得雄姿英發，他背脊挺直，仿佛那自信傲據的鳳鳩又回來了。

  他半眯著眸子，坐在淺灰色的雲母石上，雖渾身汙濁，腳下依然盛開著花朵，襯著他一身鮮衣紅衫。此時正有風起，席卷著後岸的滾滾水晶浪花。

  “選擇、青唯。”

  玄色有些沒聽清楚，他詫異地問道：“鳳君剛說什麽？”

  鳳鳩閉上了眸子，感受到了風吹來夾雜著海的清新，沉在湖底的那點心思更加的清晰。

  “——玄色！快去把本仙君的夫人給尋回來！

  記住，把仙桐林的人都搬來，在這花海中挨個挨個尋！”

  夫人、夫人……

  這聲調與以往不同，多了萬千篤定在裏邊。

  那是鳳君堅定不移的心思，與執著落下的聲音！

  “——是，鳳君！”

  ……

  華麗的萬花塔中，餐桌之上，擺放的全是由鮮花精致而成的糕點，與巧妙烹製出的佳肴。色香味俱全，且對仙身大有滋補，是不可多得的晚膳。

  吃得差不多了，寶元仙君與河田仙君正互相磕碰著酒樽，聊起了閑事。

  被寶元仙君刻意撇在一旁的琳琅仙君看著寶元‘小人得誌’的模樣，隻覺得慪氣，撇了撇嘴，手執筷子繼續夾著菜往嘴裏送。

  萬花塔中能進入的賓客並不多，他們一麵飲著冰雨花釀，一麵吃著菜肴，欣賞著台下美景。對萬花島這塊福地讚不絕口。

  唯有那高坐在上方的萬華君，依舊半托著腮，目光不知望向何方，哀哀切切。好像眉宇之間有訴不清道不明的百般哀愁，卻又無從說起。

  其餘人心知萬華君觸景生情、又愛自惱的性子，以為他又想到了什麽前塵故事，或是又對不出哪句詞了。便都未曾管他，讓他自個兒在那呆著的。

  倏爾，坐在最外圍的賓客呼叫起來，“這天、這天居然！居然！！！”

  “——怎麽回事？”

  緊接著其餘人紛紛起身，看向天際。

  天空上陰沉沉的暗淡雲色本近紫霞，是入夜的征兆，可這忽然間雲層卷起了邊，染上了殷紅色，就像是……

  “天著火了！天著火了啊！”

  可天又怎會著火？！

  琳琅仙君無暇顧及吃食連忙跑到木圍欄處朝著天望去，正喝得興起的寶元仙君與河田仙君也跟著來了。

  這天色本將歸至暗夜，可那雲層染上可殷紅，緊接著那樣一片都成了紅色，仿佛被血染的火正在隨著雲層灼燒開來。不斷散發著光與熱！

  “——這、這！”

  甚至就連不知在哀愁什麽的萬華君也隨著跟了過來，指著天上忽變的雲層驚訝不已：“這哪兒是天著火了，你們快仔細些瞧瞧！”

  轟隆隆地巨響仿若雷聲般炸開而來！原本薰紫霞色的天，此刻像花朵般迅速地凋零，那些一點點的殷紅色的雲片隨之落下，像雲朵扇動著羽翼，緩緩停入花田間。

  琳琅仙君詫異了：“這、這些是飛在天上的鳳導致出天被燃燒的的錯覺，鳳……不對，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多的鳳。”

  待仔細瞧清些後，他急急道：“不對，這是雀！是雀！雀雖似鳳、亦非鳳也，他們都是鳳翎宮的鳳衛！

  難道說——”

  “萬華君。”一聲磁性的男音打破了局麵。

  回首看去，是鳳鳩站在萬花塔的一處勾角上，對著眾人笑，“萬華君，恕本仙君無禮，私自召喚出這群鳳衛。但將青唯尋著過後自會離開，還望萬華君行個方便。”

  萬華君還未開口，卻瞧著在花海中已然有鳳衛在處處搜尋。

  雖說有些不悅，他還是蹙著眉頭耐心問道：“青唯上仙實力不凡，若是走了去別處，憑借青唯上仙的能耐，想必也不需要鳳君憂心。”

  鳳鳩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將墨絲發絲輕輕捋在身後：“萬華君，本仙君隻是怕唯兒躲著不肯出來罷了。這點家事，想必不需要萬華君幹預罷。”

  萬華君曾是萬花之王，掌管四季植物生息繁衍，盡管封號不過仙君，卻也是享極榮耀。故而哪怕是天帝，也得念舊情給個三分薄麵。

  可說到頭，自從他分離出華黎殿後，勢力銳減，麾下掌管的領域，也不過是這一片小小萬花島而已。

  雖說自由風高傲骨，素來無拘束。

  可為了這所謂的‘家事’與這仙桐林，天地之母族結下梁子著實無必要。

  他拱了拱手，算是作禮，俊眉上總有抹不去的愁意：“萬花島乃仙界遊樂之地人來人往，鳳君搜查萬花島隻要不驚擾到在下的客人皆是無礙。

  可這萬花塔並非人人都有資格進入之地，鳳君若要強行突入怕是不妥。”

  萬華君秉性並非好鬥之人，故而當他略有嚴肅的想陳訴事時，總給人一種他很好說話的錯覺。

  可鳳鳩這看似要顏麵謙和，實則自由散漫乖張的性子，也並非是好惹的。

  他微微扇了扇紫竹骨扇，墨色發絲隨風而蕩，語氣不鹹不淡：“萬華君如此一說，本仙君也覺得……確實不妥。

  不過，闖入萬花塔搜查，總比直接燒了萬花島上的花要來得妥當。

  萬華君以為呢？”

  鳳鳩看著萬華君蹙著眉頭好似嬌病的模樣，他淡淡地思考著這萬華君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若是答應那便進去，若是不答應——

  那更好！他帶著鳳衛闖進去，多占一塊萬花島給唯兒當後花園也未嚐不可。

  萬華君眉頭皺得更緊了，臉色黑得跟他一襲黑袍相差無幾，“若在下不答應，鳳君這是要與萬花島開戰？”

  萬華君其實什麽都好，就是脾氣倔，特有底線，哪怕這事本身不算事的，也會因為他的底線而整得特別複雜。

  鳳鳩輕咳兩聲，佯裝不在意地笑笑，半眯著眸子道：“豈會豈會，開個玩笑罷了。”

  他還沒有閑到無聊，把這仙界攪合得一趟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