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作者:關山越      更新:2020-08-24 19:17      字數:3494
  我低頭給褚澤發了個信息:“你自己走吧,我不跟你回去。”

  褚澤看了信息,直接打開車門下來找我,我往蘇簡安身後躲了躲,剛想給單挽打電話讓他來找我,就聽見蘇簡安平靜地說:“希希,我們談一談吧。”

  褚澤已經到了我們麵前,我詫異地盯著蘇簡安,手指停在單挽的撥號界麵上,想了想,果斷把尚未撥出的電話掐了。

  “好。”我看著褚澤,答應了蘇簡安的請求。

  蘇簡安還要出席校友會,他把我也帶進了學校。

  坐在學校禮堂的最後一排,我靜靜地看著台上發言的蘇簡安。

  他身姿挺秀,如芝蘭玉樹,就連剪裁合體的西裝都透著光風霽月的氣度。這讓我想起了十年前的蘇簡安,他當時還滿溢著少年的青澀,笑起來的時候連鮮花都會更添幾分顏色。

  當時他在台上作為年級第一分享自己的學習經驗,我躲在一群青春年少的學生裏,裝作漫不經心地低頭翻漫畫書,不敢放肆地盯著他,隻是小心地藏匿著對他的渴慕。盛夏的風很悶熱,從大開的門吹進來,同少年的汗意、少女的馨香混在一起,湊成一種很奇怪的味道,在記憶裏存放太久,猶如過期的果醬,又酸又澀。同我當時的心境一樣。

  我當時既怕別人看我和蘇簡安走得近,會謠諑他一些壞話;可又不舍得真的和蘇簡安保持距離。更隱秘的,還有一些年少時的虛榮心思,台上發言的年級第一、天之驕子,我認識他,我還和他關係很好,每個周末都會一起做作業。

  飄飄然了很久,好像在台上承受眾人豔羨目光的是我一般。等到掌聲雷動,我才發現這次的入學典禮已經結束了,蘇簡安已經下了台。

  我正猶豫著蘇簡安過來時要不要和他打個招呼,和他打個招呼他又會不會理我,還未拿定主意,蘇簡安就已在眾人驚疑的打量裏,言笑晏晏地走到我身邊的空位坐下,約我中午一起吃飯,又溫柔地低聲問我,他在台上的時候有沒有出什麽錯。

  即使隔了十年,我還能回憶起當時心如擂鼓的緊張,和被偏愛後的不知所措。

  蘇簡安真的很好。

  正出神回憶往事,台上的蘇簡安卻已經發言完畢,目光掠了一下,沒在第一排找到我,就不顧負責人的再三讓座,徑自往後走。

  在場的幾位領導和學生代表以同樣驚疑的視線向我們看過來。

  我看著蘇簡安在我身邊坐下,分明是同樣的場景,我卻已經沒了十年前的那份心都要跳出胸膛的悸動。

  為什麽呢?

  我自己也有些迷茫,思索良久才想通了。

  大概我還是最愛自己,對蘇簡安的那麽多感情,也已經在他一次一次的拒絕和避而不答中磋磨得剩不下多少。

  現在對他的種種在意,隻是感念他曾經的恩重如山,還有許多的不甘心。

  剖析自己的情感是件很難的事,承認自己十年初戀的失敗也是件很難的事,所以我竟到現在才堪堪想明白。

  蘇簡安很好,但從今之後,我對他的評價,也隻會止步於“很好”。

  這正是他想要的,從他方才在早點攤前的反應我就看出來了,他根本不覺得我愛過他,或許,也不希望我對他有太多不切實際的想法。

  “你還是喜歡坐在最後一排。”蘇簡安低聲道:“每次和你一起聽課、參加活動,你都是選最後一排。”

  “因為在最後一排的時候就沒人能看到我。”

  “但你之前其實是個不在乎別人眼光的人。”

  蘇簡安想了想,笑了出來:“記得高一你留長發的那段時間嗎?我還把你認成了女孩,因為高中我們都是留寸頭的,隻有你那麽特別,一點也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大家都覺得男生應該陽剛,女生應該柔美,連我也是有著這麽局限的想法,但是後來碰見你,我就改變想法了,你重新定義了我的審美。

  他用和以往不同的視線看著我:“原來男生也可以有世俗不讚同的美。”

  我感覺他有些奇怪。

  我們不是沒有過這樣無話不談的時候,在兩年前我給他下藥之前,由於我的苦心經營,他和我的關係是很親近的,並且沒有芥蒂。那時候我們也談過很多心裏話。

  但後來就變了,他疏遠我之後,除非我出事,根本不聯係我,更別說好好聊天了。

  “你很久沒和我說這種話了。”

  “所以說好好談一談,你不是也答應了嗎?”

  我說:“我並不覺得我們之間還有什麽事情沒說清,你的想法我都明白了——剛才答應你,隻是因為我實在不想再跟褚澤待下去。”

  蘇簡安半晌沒說話,氣氛顯而易見地尷尬起來,我對這種尷尬產生了生理和精神的雙重不適,幾乎想遁地而逃。

  剛想說些朋友之間輕鬆的話題,稍稍挽回一下,他就道:“沒關係,那現在都坐下了,可以繼續談嗎?”

  “你說吧。”我想了想,“說到哪了?對,說到我留長發。”

  “所以,為什麽剪了呢?”

  “要申請獎學金,總不能這樣明著觸犯校規。”我長長歎了一口氣:“你剛才說我特別,但是這種特別,跟現實的生活比起來,總歸是不值一提的。現在不覺得我特別了吧,隻要跟自身利益掛鉤,我就是這麽容易妥協的。”

  “我當初給你的壓力很大嗎?你說你是為了和我上同一個大學,才拚命複習,其實如果沒有我,你也不會那麽累。”

  “沒有你,我估計隻能在紅燈區張腿掙錢了。”這些粗俗的話在蘇簡安麵前說出來,我竟然有一種玷汙了他的快意,還有自暴自棄的痛快。“那樣我就不會有在頂尖學府深造的機會,更不會擁有畫廊畫室。雖然我現在也是被包養的吧,但是金主給錢非常非常大方,比如褚澤。”

  我把脖頸上掛著的十字架拽給蘇簡安看,碎鑽在昏暗的禮堂裏,像是銀河繁星。“好看嗎?褚澤送的,應該挺值錢的。之前我過生日,他還送了我一塊百達翡麗,那是我唯一收到的生日禮物,但是讓我……”

  “我也準備了禮物。”蘇簡安的目光凝在我的十字架上,很隱晦的痛楚在他眼底匯聚。“我記得你的生日,跟挽挽在同一天的,我記得。”

  “對嘛,我說你怎麽會忘,跟你的寶貝挽挽同一天,那麽好記。所以禮物為什麽沒送?是記得我的生日,但是忘了送禮物,是嗎?”

  “你那天提前在挽挽的生日宴會上提前跑了,沒來得及送。”

  蘇簡安的手指在膝蓋上蜷縮起來,像是內心在經曆著什麽痛苦的掙紮。

  然後我聽見他又用低到幾乎聽不見的音量說:“而且,那天褚澤宣布,你是他的男朋友。我很吃醋,一整晚都心神不寧,再去找你送禮物的時候,發現褚澤在你家裏。我就沒進去。”

  我靜了片刻:“謝謝。”

  原來我的生日,有多達兩個人記得,我著實不該顧影自憐,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蘇簡安垂著眼瞼,忽然問:“你知道我母親在住院,但你知道她的病是什麽嗎?”

  我隱約聽見褚澤他們幾個人提過幾句。“心髒病,聽說經常住院的。”

  “我母親有心髒病,所以我從小到大,從來不敢惹她生氣。”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幹巴巴地道:“對啊,那你就不要跟她吵架,順著她就好了。”

  蘇簡安往後靠在了椅子上,燈光惶惑地照在他的臉上,越發顯出他的疲累:“我從小到大都在順著她,什麽都聽她的,她讓我考第一,我就考第一;她讓我學鋼琴,我就把所有的休息時間都用來練琴;她讓我選金融專業,我就放棄了最喜歡的物理;她讓我追求挽挽,我就隻能跟我喜歡的人保持距離。不然她就會以發病來威脅我,在家裏哭鬧不休。”

  “其他的都可以依她,但是我喜歡的人,是我高中就喜歡的,她把那個人查了個底朝天,最後告訴我,除非她死,不然我永遠不能和那個人在一起,最好連話都不要說。”

  我慢慢攥緊了手指,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大腦嗡嗡作響,半晌才回過神來:“……她是你的母親,應該是為你好的,不讓你和你喜歡的那個人在一起,肯定是有理由的。”

  蘇簡安沒說話,慢慢直起了身子,睜開眼看著我。

  我轉過臉來,對他慘然地笑了一聲:“因為那個人不僅沒有爸媽教養,還在高一就被包養,被男朋友的媽媽找到學校追著打。這樣的賤貨,你們蘇家,怎麽可能看得上?”

  手心忽然緩滯地傳來了刺痛感,我低頭看了一眼,發現是把十字架攥得太緊,割傷了手。

  蘇簡安用紙帕按住了我的手心,為我止血。

  “我很喜歡那個人,見第一麵就喜歡,非常喜歡。可是我和那個人見過幾次麵之後,母親就嚴厲告誡我不準和他來往,我隻能敷衍她,表麵順從,每次和喜歡的人見麵,都要瞞著家裏。直到後來我考上大學,和那個人見得少了,她才沒有管這件事了。

  “後來我喜歡的人也考上了我的大學,經常來找我,就又被母親發現了。那次我和母親大吵了一架,我說我一定會和那個人在一起,她不肯同意,我離家出走了。結果回家的時候,他們告訴我,母親進急救室了,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她還沒有脫離危險,那個晚上,她搶救了多久,我就在急救室前跪了多久,後來她醒了,第一句話就是問我,為什麽要不聽她的話。”

  “所以我就知道了,我一輩子都不能跟我喜歡的人在一起,偏偏又經不住那個人纏,答應了跟他在一起,卻又不能承諾他什麽,隻能冷待他——總而言之,是我太優柔寡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