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作者:十九瑤一瑤      更新:2020-08-15 01:38      字數:3548
  Day 07 06:05

  周末眨眼過去,循環往複的周一如期到來。布布要上幼兒園,頌然要趕堆積如山的稿子,遠在異國他鄉的賀先生則晨起夜歸,要麵對比前一周更恐怖的魔鬼加班。

  這座大都市的每一棟樓、每一扇窗裏的每一戶三口之家,都過著相似的生活。

  忙碌、規律且幸福。

  就算不能相聚,彼此之間多了一份越洋的思念,也是泛苦的幸福。

  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照入臥室的時候,頌然以為這將是風平浪靜的一周——他與賀致遠關係融洽,培養出了曖昧的親密感,布布懂事又獨立,從不讓人操心。生活已經步入正軌,接下來十多天,他所要做的僅僅是按部就班地生活,順帶照看好布布。

  可是他沒料到,這操蛋的生活不甘寂寞,鍥而不舍地又給他挖了一個大坑。

  早晨六點,頌然按掉鬧鍾,喚醒布布,披上外套去廚房做早餐。

  餛飩皮裹著指甲蓋大的肉餡在沸水中翻滾,一層蛋液在小煎鍋裏凝成金黃色蛋皮,當中鋪上蝦仁、蔬菜與小蔥,以鍋鏟卷攏,切作三段入盤。再取一隻素瓷小湯碗,擺好紫菜、蝦皮與精鹽,小餛飩一隻隻沿著碗壁滑進去,澆滿鮮湯,與蛋卷一齊端上桌。

  早餐準備好了,家裏卻安安靜靜的,臥室門緊閉,衛生間裏也沒傳出刷牙洗臉的聲音。

  小懶蟲今天賴床了?

  不會啊,昨天明明睡得挺早的。

  頌然產生了不好的預感,匆匆推門進去,拉開窗簾,讓充沛的日光照亮臥室,就見布布一聲不吭地縮在被窩裏,小臉紅彤彤的,皮膚又潮又熱,汗濕的頭發貼在額頭一側,整個人萎靡不振,像一片曬蔫了的小葉子。他用手背探了探孩子的額頭,溫度燙得嚇人,連忙撲向床頭櫃,翻出了一支口腔體溫計。

  汞柱從沒刻度的位置開始瘋了似的往上竄,越過36度、37度、38度,直逼39度。頌然盯著那條極細的刻度,緊張得幾乎不能呼吸。

  最終,汞柱在離39度隻差一小格的地方停住了。

  38.9度。

  頌然抽出溫度計,擱在枕畔,十指深深插入發間,萬分懊悔地揉搓了幾下。

  是他不好。

  是他疏忽大意,隻顧著排隊買冰激淩,才讓布布淋了一身水。後來雖然擦幹了,也換了新衣服,卻忘了吹幹頭發。

  頂著一頭濕發在風裏跑上幾個鍾頭,換他也會發燒的。

  頌然望著布布昏沉痛苦的病容,心中內疚如潮。他奔到客廳,抓起錢包、鑰匙、手機、濕紙巾,以最快的速度灌好一壺溫水,將蛋卷掃進飯盒,把這些東西一鼓腦兒塞進單肩包,抱著布布去了醫院。

  賀致遠當年買房子的時候沒心疼錢,直接挑了X區最好的地段,不光離幼兒園近,離F大附屬醫院也隻隔一個街區。

  頌然看著手機地圖上步行範圍內的光點,簡直感激涕零。

  他用厚實的羽絨服裹住布布,兜帽罩頭,不透一絲風,十分鍾跑到醫院,千辛萬苦排隊掛了一個兒科號。孩子是一家的心頭寶,搶號通常全家出動,早上七點多已經排到百名開外,要等幾個鍾頭才能見到醫生。頌然急得內火燒肝也沒辦法,隻好在烏壓壓的候診區等待。

  布布渴了,他就取出水壺倒一點溫水。布布餓了,他就用筷子戳開蛋卷,一小塊一小塊地喂給他吃。大多數時候布布都昏睡著,他就紋絲不動,把自己當張床。

  期間又量了一回體溫,39度,比之前升了0.1度。

  頌然心急如焚,隔幾秒就掃一眼手表,然後抬頭看向電子叫號牌,怎麽看都覺得那東西大概壞掉了,要不怎麽半天也不跳一個號呢?

  他體會到了度秒如年的感覺。

  八點整幼兒園開園,頌然給老師打了一個電話,說布布今天發燒了,需要請假。九點多,他接到老師的回電,得知了一個不妙的消息。

  除了布布,還有五個同班的小朋友也請了病假。

  原因是發水痘。

  春季是幼兒水痘高發期,孩子們共居一室,同吃同睡同玩,很容易相互傳染,所以幼兒園的水痘病例通常是爆發式的。老師提醒頌然,布布發燒可能並非因為著涼,而是水痘的前期症狀,需要特別注意。

  比起水痘,頌然寧可布布是單純的感冒發燒。

  他掛掉電話,把布布抱到光線明亮的窗口,仔細觀察那張白淨的小臉。不幸的是,他果真在孩子的眉梢處發現了一顆淺紅的小痘痘,撩開劉海一看,額頭上也有同樣的兩顆痘。

  頌然心髒一沉,忙問癢不癢,布布難受地點了點頭,下意識就要伸手去撓。頌然趕緊攔住他,安慰道:“沒事的,咱們忍一忍,等醫生伯伯給你開了藥,身上就不癢了。”

  布布已經發了痘,確診不難,叫到號之後隻在醫生辦公室坐了不到五分鍾就出來了。

  果然是水痘。

  好在除了壞消息,還有一個令頌然安心的好消息:布布之前打過水痘疫苗,這回中招屬於突破性水痘,病症不嚴重,快則三四天就能痊愈。醫生見怪不怪,囑咐了隔離、清潔、飲食方麵的注意事項,開了幾盒外用藥,就讓他們回家休息了。

  頌然去藥房付錢領了藥,塞進單肩包,抱著布布回到碧水灣居。

  賀致遠不在家,頌然是唯一能照顧布布的人。

  這個孩子眼下屬於他,無論健康或疾病,他都要負起十二分的責任。

  他開足暖氣,給布布洗了溫水澡,換上幹淨的睡衣,又撤換掉床單、被套與枕套,把它們全部泡進消毒液裏。布布剛長水痘,有點癢,總忍不住想撓,頌然便替他修短指甲、磨圓棱角,握著他的小手說:“長紅點兒的地方不能隨意碰,要是癢得難受了,你就抱住小兔子,或者告訴哥哥,哥哥給你塗藥,好不好?”

  布布奶聲奶氣:“好。”

  孩子發水痘,午餐要吃得清淡些。頌然熬了一碗白米粥,配著醬菜一勺一勺喂布布吃完,然後拉攏窗簾,留他在房間裏安靜休養。餐廳還剩著一碗冷掉的小餛飩,頌然用微波爐草草加熱了一下,幾口解決,回到客廳開始趕稿。

  畫稿積案,煩心事接二連三,可他不能停下工作。

  銀行卡裏隻剩四千多,今天去了一趟醫院,又花掉不少,未來十多天陸陸續續還會有其他支出,他得盡快拿到稿費才能生存。

  下午這張稿子,畫的是一條浮於淺水畔、依傍木頭橋的小船。

  木頭橋。

  它讓頌然想起了某個人。

  碧水灣居的花園裏也有這樣一座木頭橋,他曾經站在橋頭,回首望見了某個男人。遠遠的驚鴻一瞥,第一眼勾住了他的心,從此消失於茫茫人海,無緣再見。

  他擱下畫筆,打開抽屜,取出了那幅珍藏的素描像。

  在拭淨的玻璃後麵,英菲尼迪男神還是一如初見的英俊——高鼻梁,深眼窩,眉型如同一刃劍鋒,笑起來單側唇角上挑。粗線條拓印一層紙,照樣釋放出驚人的男性荷爾蒙。

  頌然隔著玻璃,輕輕吻了吻他的唇,將相框按進了懷裏。

  親愛的,你真的住這兒嗎?

  不,這對我來說,已經不怎麽重要了。

  我啊,原本隻是為了離你近一些才來到這裏的。我走遍了碧水灣居的每個角落、每個晨昏,想找到你的身影,卻幸運地在家門口撿到了一個比天使更可愛的小寶貝,還認識了他那個分明哪兒都很優秀、單單不會帶孩子的笨爸爸。

  這些經曆,都是伴隨著我對你的喜歡,忽然降臨在我麵前的。

  是你帶給我的。

  所以呢,就算以後一直一直都沒機會見到你,我也不再覺得遺憾了。喜歡你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它像一串掛在窗邊的風鈴,撥動第一隻,其餘的也會跟著旋轉起來,相互觸碰,發出叮叮當當的悅音。

  我追逐你而來,在途中遇見了他們。

  這是一種特殊的幸運。

  頌然把男神的畫像放回抽屜,開始認真畫他的《找槳的小木船》。

  他的速度向來有保證,平均一天能趕3頁稿,今天時不時停下作畫照顧布布,耽擱了一點進度,一下午趕了2頁,剩下的打算熬夜畫完。

  晚飯時分,布布蒙了一頭一臉的熱汗,體溫終於開始下降,燒得沒那麽厲害了。

  頌然掀開被褥,把這隻濕漉漉的小水獺抱去浴室,又洗一遍熱水澡,用消毒過的毛巾擦幹身體。幾小時過去,紅疹子開始集中爆發,接連冒出來十幾粒,胳膊有、小腿有、肚子有、臉上有,害得一個白淨玲瓏的娃娃破了相。

  布布癢得不行,在頌然懷裏泥鰍似的又磨又蹭,想偷摸著抓兩把,卻被扣住了小手。

  他委屈地看著頌然,說:“哥哥,癢。”

  頌然道:“癢也要努力忍住啊。這些痘痘是越撓越多的,隻要布布忍住,過幾天病就好了,就一點兒也不癢了。”

  “可是,可是……”布布指了指肚子上的小紅點,“這樣好醜。”

  頌然笑了:“不醜不醜,布布一直很可愛。等你病好了,疹子就會全部消失,不留一點點疤,和從前一模一樣的。”

  “真的嗎?”

  “真的。”

  布布不舒服地扭了扭身體:“那忍不住怎麽辦?”

  “忍不住的話,哥哥現在就給你塗藥。”

  他把布布抱上沙發坐好,掏出一管阿昔洛韋軟膏,仔細塗抹在長水痘的皮膚處,待晾幹一些,再為他套上小睡衣。

  兒童睡衣是連體的,能撓到地方不多,相對比較保險。

  見布布安然無恙,頌然溫了一袋鮮奶,裝進奶瓶裏交給他嘬,自己轉頭打掃浴室去了,結果一出來就撞見布布在抓臉。

  他連忙製止:“不許撓!”

  “沒,沒有撓啦。”

  布布做賊心虛,飛快把兩隻小手背到身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