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作者:十九瑤一瑤      更新:2020-08-15 01:38      字數:3657
  Day 06 18:22

  頌然卸下了性向這個大包袱,得以在賀先生麵前坦坦蕩蕩當Gay,心情大好,直接的後果就是說話更歡騰了。

  賀致遠喜歡聽他閑聊,於是敞腿靠在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陪著他聊,順帶觀察自己內褲的狀態,希望能平心靜氣、消減情欲,權當一種修行考驗。

  可惜沒什麽效果。

  頌然不知道賀致遠那邊出了“尷尬的狀況”,一邊嘮嗑,一邊溜達回廚房照料他的薑母老鴨湯,順手丟進去幾粒枸杞,又撿起剛才沒啃完的半個蘋果,“哢擦”咬了下去:“唔,賀先生,你一個直男被室友拉去裝Gay,臉上塗彩色的小旗子,還喊口號、舉標語、拉橫幅什麽的,會不會有一種新世界大門被打開的感覺?”

  賀致遠表示認同:“的確有一點。”

  頌然問:“那你不怕被別人誤會嗎?”

  “為什麽要怕?同性戀又不是什麽糟糕的事。”賀致遠笑道,“頌然,你可能對我存在一點誤解,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直。”

  啪嘰。

  手機從頌然指間滑了下去,差點與鍋裏的老鴨共浴。

  頌然大窘,兩隻手在流理台上一陣狂摸,把旋轉不停的手機搶救了回來,就聽賀致遠說:“我傾向於認同一個理論:性向不是非黑即白。百分之百的直或彎在人群中是少數,大部分人的性向都介於兩者之間,占比不同而已。”

  “呃……那,那你……占比多少?”

  頌然的舌頭打成了千張結。

  賀致遠坦然回答:“十七八歲的時候,我一度對自己的性向特別自信,覺得沒有一點可能性是同性戀。後來,大約十年前吧,我在學生社團做了一次克萊恩量表,結果讓我有點驚訝:異性戀成分占主導,偶爾也可以接受同性關係。去年這個時候,我在醫生那裏又做了一份更精確的性向測試,結果也是類似的:我並不完全排斥同性關係。所以,確切地說,我不算是一個純粹的直男。”

  頌然左手握湯勺,右手拿手機,表情懵怔,明顯沒反應過來。

  這,這是什麽狀況?

  賀先生後來居上,也光明正大地對他“出櫃”了?可賀先生為什麽要主動交代這個?兩邊同時表露性向,暗示性實在太嚴重了。

  頌然滿腦子胡思亂想,一會兒覺得賀先生“別有用心”,在覬覦他的小雛菊,一會兒又覺得自己特不要臉,居然自戀到給賀先生加內心戲。他不知道這時該作出怎樣的反應,於是欲蓋彌彰,強行岔開話題,與賀致遠討論了一番今天的晚餐,最後借由飯菜快出鍋了要去喊布布起床,匆忙把電話掛了。

  賀致遠聽著耳畔一聲聲急促的忙音,忍不住笑了。

  頌然,你慌什麽?

  連我都聽出不對勁來了。

  我們是對門鄰居,以後見麵的機會還很多,等我真有了要向你下手的念頭,你再慌也不遲啊。

  這天飯後,布布又趴在頌然身旁要他講故事。

  頌然從書堆裏挑出一本,布布卻用下巴推攏書頁,撒嬌似的遞上了懷中的新玩具:“哥哥,我還不知道這隻兔子的故事呢,今天先講它吧。”

  頌然盯著那隻兔子,有一點犯愁。

  他雖然讀過許多童話故事,還給它們配過插圖,卻不太擅長編故事。但布布這孩子有一個獨特的信念,他認為自己得到的每一隻玩具都是活生生的,有父母、有兄妹、有精彩紛呈的過去,隻有知曉了玩具們的故事,才能和它們成為真正的好朋友。

  頌然想保護布布的純真,所以每每遇到這種情況,他都會絞盡腦汁編一個故事出來,哪怕篇幅不長,隻有七八句話。

  這回他想了想,說:“剛才我和你爸爸打了一通電話,你爸爸剛好給我講了這隻小兔子的故事。我講給你聽,好不好?”

  “咦?”布布眼睛一亮,抓歪了重點,“你偷偷給爸爸打電話!”

  “什麽叫偷偷,我們光明磊落!”頌然一挑眉毛,嚇唬布布,“你瘋了一天,又是瞎跑又是淋水的,我難道不應該向爸爸匯報一下?”

  布布不開心了,嘟起小嘴,抗議說:“哥哥,告狀是不對的。”

  頌然笑起來:“騙你的,我怎麽會告狀呢?我誇了你足足一百句喔。爸爸特別高興,說要講個故事表揚你。可惜那時候你在睡覺,現在呢,你醒了,他睡了,所以由我轉述給你聽。”

  布布驚奇地睜大了眼睛:“爸爸也會講故事啊?”

  頌然點頭:“會啊。你爸爸這麽厲害,沒有什麽是他不會的。這次呢,他講了一個……唔,一個《直耳朵兔子和垂耳朵兔子》的故事。”

  布布趕忙爬起來,雙手奉上灰絨絨的兔子玩偶:“喏,主角就在這裏,哥哥快講吧,我聽著呢。”

  於是,頌然捏著兩隻軟綿綿的兔子耳朵,給布布講了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發生在一座大森林裏。

  森林裏住著一群小兔子,它們長著紅寶石似的圓眼睛,白雪球似的短尾巴,還有一對長長的、直直的、朝天豎起的耳朵。最重要的是,它們每一隻都長得一模一樣,就像同一枚印章在紙上蓋出的一串戳,誰也找不出區別。所以,兔子們平常最喜歡玩一個遊戲——麵對麵模仿彼此的動作,就像照鏡子。

  可是,有一隻小兔子不能玩這個遊戲,因為它和大家長得不太一樣。

  它的耳朵生來就彎彎的,垂在腦袋兩邊,沒法豎起來。其他兔子都笑話它,說它長了一雙壞耳朵,它呢,也覺得自己長了一雙壞耳朵。

  好耳朵應該是豎起來的,因為事實擺在那裏——除了它,森林裏每一隻兔子的耳朵都是豎起來的。

  於是從某一天開始,小垂耳兔決心改變自己。

  第一天,它找來了兩根繩子,拴住耳朵尖,把自己掛在了樹枝上,晃悠悠的,瞧著像一架秋千。它想:這樣拉上一整天,耳朵總該拉直了吧?

  一整天過去了,小垂耳兔解開繩子,興奮地甩了甩腦袋,卻發現耳朵依然耷拉著。它跑去問兔子巫婆,兔子巫婆告訴它,傻孩子,耳朵是靠軟骨撐起來的,繩子怎麽拉得直呢?

  於是第二天,小垂耳兔找來兩根木棍,把耳朵綁在了上麵。這下,它終於變成了一隻直耳朵兔子,開心得原地轉圈圈。可是小木棍容易鬆動,隻要走快一點,或者蹦噠幾下,它就會掉到地上,剛變直的耳朵也跟著垮掉了。

  身為一隻兔子,怎麽能不跑也不跳呢?

  我們的這隻小垂耳兔,平常最喜歡的就是跑跑跳跳了。

  第三天,灰心的小垂耳兔沒有辦法,隻好買來一對直耳朵頭箍,把自己的垂耳朵揉成小小兩團,努力塞進了頭箍裏。它痛得直掉眼淚,可它認為這很值得,因為現在,它終於成了一隻合群的直耳朵兔子。

  它擠進兔子堆,想和大家一起玩照鏡子的遊戲。但眼尖的兔子們一下子就揪出了破綻,罵它是騙子,把它趕出了兔群。

  小垂耳兔好難過啊,它孤零零地走在森林裏,嫌棄自己的耳朵,也嫌棄自己的眼睛、尾巴和爪子。

  它一點也不喜歡自己了。

  終於有一天,寒冷又饑餓的小垂耳兔遇到了另外一群兔子。

  這群兔子很奇怪,彼此之間長得一點也不像。有些眼睛紅通通,有些眼睛黑亮亮,有些毛發白絨絨,有些毛發灰溜溜,有些大個頭的像樹墩,有些小個頭的像蘑菇。當然,它們的耳朵也不一樣,有些高高豎起來,有些低低彎下去,像兩根拖地的小掃把。

  小垂耳兔連忙奔過去打招呼,這群兔子愉快地接納了它。

  在這裏,沒有誰覺得垂耳朵是一件奇怪的事,因為或多或少,大家都有與眾不同的地方。它們也從來不玩照鏡子的遊戲,因為這實在太蠢了,它們玩刨洞、種菜、賽跑,這才是屬於兔子們共同的遊戲。

  在這裏,小垂耳兔感受到了很多善意。

  黑眼睛兔子送給它一塊珍藏的蘿卜糕,大個頭兔子送給它一片能擋雨的大號菜葉子,灰毛皮兔子送給它一隻鬆軟的幹草垛沙發——無論眼睛紅不紅、絨毛白不白、耳朵直不直,兔子們都是相互幫助的好朋友。

  小垂耳兔再也不為耳朵感到自卑了。

  現在,它覺得自己是一隻又漂亮又可愛、特別招人喜歡的小兔子。

  布布聽完故事,趕緊把兔子抱回懷裏,捋了捋它的垂耳朵,安慰它說:“不難過啦,你是最好的小兔子,我會一直喜歡你的!”

  頌然就問他:“布布喜歡哪一群兔子?第一群還是第二群?”

  布布答得無比幹脆:“第二群!”

  頌然問為什麽,布布歪著腦袋說:“長得一樣多無聊呀,大家都是紅眼睛、白毛毛、豎耳朵,我就買不到這隻了。”

  他反問:“哥哥呢,哥哥喜歡哪一群?”

  頌然笑著說:“我也喜歡第二群,因為,我就是那隻垂耳朵兔子啊。”

  “騙人,你才不是呢!”布布一個咕嚕爬起來,機靈地伸手去摸頌然的耳朵,“喏,你的耳朵在這裏,一點兒也不垂。”

  頌然捉住布布的小手,將他和兔子玩偶一起抱進了懷裏。

  四歲的寶寶有三十多斤了,沉甸甸的,讓人感到溫暖而踏實。

  頌然說:“哥哥雖然沒有垂耳朵,可是,哥哥有個地方和大多數人不一樣,從前也過得不開心,總覺得自己哪兒都不好,哪兒都不招人喜歡。今天打電話的時候,我和你爸爸談了談,本來以為他會討厭我的,可他很開明,一句重話也沒有說,反而一直在安慰我。”

  “就像第二群兔子那樣嗎?”

  布布仰頭看他。

  頌然點頭:“嗯。”

  布布心裏滿滿的都是驕傲,他捶了捶小胸脯,很有底氣地說:“那當然啦,他是我的爸爸嘛,我這麽喜歡你,他一定也會喜歡你的。哥哥,你別擔心,我和爸爸都是第二群兔子,你這麽好,我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的。”

  孩子的眼睛明亮如晨星,又深遂如夜空,仿佛說一句永遠,就真的能成為永遠。

  頌然眼中隱有淚意,到底努力忍住了,笑著說:“好啊,我們要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