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噩耗
作者:遙舟無據      更新:2020-08-10 10:13      字數:3269
  何當共剪西窗燭, 卻話巴山夜雨時。

  絮絮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娘親身體不好,每每逢至陰雨天, 娘親總是咳嗽個不停,天氣陰得很, 絮絮就同哥哥守在娘親的榻前等爹爹回來。

  那時候日色很慢,時間也很慢, 絮絮百無聊賴的數著星子的時候總盼著快些長大,遇得一個如意郎君。

  後來如意郎君覓得了,卻還是走散了。

  燭火昏黃, 搖搖曳曳,忽得“嗶啵”一聲,絮絮自夢中驚醒, 見燈芯爆了一下, 滿目的喜色, 喚來翠屏,殷切詢問道:“可是哥哥回來了?”

  燈花爆, 是有好消息的預兆。

  雨天容易好眠, 絮絮自小產過後精神便一直不甚佳, 情緒也是,一時一時的,多數時候總是愁苦著臉, 呆呆地望著窗外雨打芭蕉。

  翠屏將湯碗擱下,去了窗邊將大敞著的窗子闔上,然後走至榻邊,將絮絮自榻上扶起,而後將湯碗端上來, 小聲詢問:“大小姐可是做什麽夢了?”

  若不然何以這般夢中驚醒,平白添了一身的汗。

  絮絮搖了搖頭,精神不是很好,麵色也是一樣,同前些時候一般蒼白。

  因為這些日子陰雨不斷,晚間涼意頗重,絮絮又比旁人更加畏寒些,是以這些日子裏一直蓋的厚被子。

  方才夢裏發了汗,這會絮絮的後背、身上都是濕的。

  “我夢見,小時候同哥哥在一塊等爹爹,娘親就倚靠在榻上看書,哥哥捉了螞蚱來逗我。”她目光放空,簷上的雨滴掉下來,落在地上,“嘀嗒”、“嘀嗒”的。

  “那時候爹爹總是很忙的。”

  彼時正值壯年,又肩負著一家老小滿門的前程,爹爹身上的擔子自然更重。

  那個時候,她同哥哥還小,祖父祖母也都還健在,崔氏的門庭總是熱熱鬧鬧的,每日上門的人也都絡繹不絕,大多是來拜謁祖父的。

  祖父習得一手好文章,在當時的清河,乃至整個朝堂都很有名。

  爹爹傳承祖父,卻不肯頂著家族的庇蔭,去捐錢做個什麽官,倒是自個兒一門心思地考了個名次出來,當年的崔郎,也可說是萬人空巷,引人注目。

  爹娘相識於微時。

  那時候娘親並不曉得爹爹的身份,隻以為他是個什麽尋常人家的公子,大抵隻是家境殷實,但卻不能在朝中說上什麽話。

  遊街時官家子弟肆意取笑了爹爹,娘親便拉過爹爹的手,說了一句:“崔奉是我王家的女婿,誰敢不敬。”

  外祖父曾官至中樞,炙手可熱。

  爹爹新入官場,便是得了他的庇佑。

  王相獨女,深居閨中,下榜擇了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官,氣得王相險些與娘親斷絕了關係。

  可到底,舍不得。

  絮絮沒有見過外祖父。

  她與哥哥出生時,正逢上王家巨變,先帝猜忌王家,而外祖父又犯了先帝的忌諱,被人拿了把柄,栽贓通敵,先帝也不聞不問,立時就要抄家殺人。

  因為娘親早已出嫁,才算是躲過了這一劫。

  外祖父臨行刑前,要求娘親帶著孩子去見一見他。

  世人說,王相深情,嫡妻身死多年依然未曾續弦,隻養著同嫡妻生下的一個女兒,如珠如寶的疼著,這麽些年,從來都是兢兢業業,不曉得怎麽走到這一步。

  娘親帶了哥哥去。

  而外祖父在大牢之中,撫著哥哥的胎發,笑著道:“可惜不能瞧你們兩個長大了。”便把隨身的金鎖給了娘親。

  是送給她與哥哥的周歲禮物。

  原是想親手送的,可惜時間不等人。外祖父那時是這樣說的。

  “翠屏,我不曉得為什麽,想起來許多以前的事。”絮絮揉了揉太陽穴。

  翠屏舀了一勺湯遞到絮絮麵前,絮絮呡了一口,而後憂心忡忡地瞧著翠屏:“總不會出了什麽事?”

  不然怎麽心口慌得厲害。

  娘親去世時,她也是煩擾得很,做什麽都沒精打采的,心口突突跳著,渾然不似往常。

  傍晚的菜色稍鹹了,這會子嘴裏又澀又幹,絮絮差翠屏倒了水來,就擱在枕畔的小幾上。

  “大小姐別想太多,許是方才做的夢的緣故,這幾日天氣不好,影響著心情,也是有的。”翠屏如此安慰她,倒是叫絮絮放心了許多。

  抬眼望了望外頭,仍是那樣的昏沉。

  “不曉得這雨什麽時候下得完。”

  天氣晴好時,尚能出寢殿,到禦花園裏稍稍逛逛,這幾日連著下雨,再好的心情也都沒了。

  “陛下這些時日總是政務纏身,騰不出時間來瞧您,您也沒個人說說話,大約心裏也煩悶得很,奴婢想著,大抵是這麽個原因,怪力亂神的,就不提了,都是假的,您也別想著了。”

  絮絮望著外頭,忽然道:“他不來,才是最好的。”

  倒也省的自個笑臉相迎了,沒得費那些勁,平白勞心勞神,總是乏得很。

  翠屏笑笑不說話。

  “大小姐放寬心,萬事都會過去的。”一碗湯總算是喂完了,翠屏端著湯碗準備離去,不巧在門口碰著一個小太監,臉生的很,翠屏扯住他,喝道:“你是何人,怎麽赤急白臉的就往裏頭闖?”

  這也太過唐突了。

  絮絮身子不爽利,陛下特下了吩咐叫不讓打擾貴妃休息。

  尋常的小太監根本進不來。

  倒是不曉得這廝是怎麽進來的。

  翠屏心頭忽有不好的預感,擰著眉正要趕那小太監出去。

  小太監卻突然喊了一聲:“小崔大人出事了!”

  若晴天霹靂。

  翠屏斥道:“你胡亂說些什麽瘋話,來人呐!還不快將這個人拖下去!”

  絮絮卻一把甩開翠屏:“你繼續說。”喝退了翠屏叫的承祥殿裏的人,盯著那小太監,目色偏執。

  那小太監慌慌忙忙道:“方才去隨州的薛大人回來了,說是崔大人在返程途中忽遇山體崩塌,隨車的人皆......沒了。”

  “他說什麽?”絮絮先是望了一眼翠屏,似有數秒的愣怔,而後掙紮著自床上下來,連鞋都來不及穿,一路跌跌撞撞的扶著門板,厲聲問那小太監:“你說什麽?”

  “大小姐莫急,興許隻是被困在了某處。”絮絮如今身體狀況堪憂,太醫早就吩咐了一定要好好靜養,萬不可過於激動,更別提傷心或是動怒了。

  翠屏忙朝那小太監使了個眼色,隻可惜小太監似乎是個傻的,絲毫沒有察覺到翠屏的眼色,反而說了一句:“搜查隊已去搜過了,人是保不住的了......”

  絮絮隻覺得天旋地轉,心口絞痛,兩眼一黑,便是人事不省地昏了過去。

  “大小姐!大小姐!”翠屏驚叫起來,驚動了許多殿內的宮人,全紛紛皆聚在一塊,請太醫的請太醫,通傳皇帝的通傳,個個手忙腳亂,但都滿麵的憂容。

  許姑姑已被杖斃,她們若再不用心點伺候,隻怕早晚也是這個下場,

  “蘭音,我回來了。”有人這樣對她說,笑容滿麵,如春風般和煦。

  隻是當當她伸出手想去觸摸那人時,卻觸了個空。

  那人就這麽消失在她眼前,再不複見,她哭著喊著,求那人回來。

  可是,他再也聽不見了。

  “哥哥!”蘭音自夢中驚醒,眼前是容璟的臉。

  “陛下,他們說我哥哥死了,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我求求你了。”她攥著容璟的衣袖,仿佛攥住了救命稻草。

  隻是他的表情黯淡了下來,拉住了她的手,放在嘴邊吻了一吻:“崔演他......確實是沒了。”

  絮絮不敢置信。

  “你不是說他會平安回來的嗎!不是說要護我們兄妹周全的嗎!容璟,你騙我!你騙我!”她歇斯底裏,儼然像個瘋子。

  “陛下,這......”四喜默默地吞下了到口邊的話,又拉著其他人,悄沒聲息地走了出去,再將寢殿們闔上。

  崔貴妃新喪了哥哥,自然是在情緒中的。

  雖則宮規有言,宮妃不得傷了君王,若有違背,便是死罪。可崔貴妃......到底是不同的。

  容璟替絮絮擦了擦眼淚。

  “人終有一死的,蘭音。況且這事,也的確不在朕的預料之內。”下了這麽多日的雨,崔演與他的人手,又恰好從山腳路過,那萬分之一的幾率,就偏偏讓他給遇上了。

  當真是命中有此一劫。

  “非人力所能阻攔。”天災人禍,終是無奈得很。

  絮絮趴在容璟的懷中,就這麽被他抱著,淚水肆虐而出,沾濕了衣襟。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如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不過匆匆數載,卻早已是物是人非。從前所珍視的、看重的,如今統統化為泡影,人也一樣。

  再不是從前了。

  “你還我哥哥啊。”她哭的累了,撐著沒力氣的手,死命地捶著容璟,雨點一樣的拳頭砸在他身上,棉花糖一樣的力氣,卻真正砸在了他心上。

  “朕欠你的,今生都無法償還了,蘭音。”怎樣,都還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