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溫柔
作者:遙舟無據      更新:2020-08-10 10:13      字數:5851
  她似乎不明就裏, 掙紮著要坐起來。

  “我這是怎麽了?”絮絮對著他的眼睛,似乎全然沒意識到自己如今的狀況。

  翠屏適時的回答:“先頭貴妃暈過去了,這會還什麽都不知道呢。”她瞧了一眼容璟, 又很快低下頭去。

  容璟卻是讀懂了翠屏眼裏想要傳達的意思。

  小產之事,還是由陛下親自轉述為好。

  “你先下去吧。”容璟道, 絮絮仍是一臉迷惑,蹙著眉, 瞧著翠屏行了禮出去,到口的問話沒說出來,冷不丁被容璟握住了手。

  “孩子還會有的。”他脈脈含情, 就這般細細盯著她,似乎能從她臉上瞧出花一樣。

  絮絮不解:“陛下這是何意?”她掙紮著要坐起來,卻不妨一陣通意, 有粘稠感自大腿處滑落, 然而隻是一點點的不適感, 她以為是久睡之後的遺症。

  “我這是怎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隻是思緒回來,越想越不對勁。

  她回望容璟, 想得出一個答案。

  容璟忽然笑了一下, 隻是笑得不大好看:“你有身孕了, 快三個月了,可惜沒保住,可是蘭音, 你不要怕,決不會有下一次。”

  他信誓旦旦地與她承諾。

  隻是絮絮心中卻是如平地驚雷,被炸得猝不及防。

  她有孕了?

  她怎麽可能會有孕呢?

  絮絮是這麽想的,險些也這麽問了出來,不過到底話在嘴邊及時打了個回轉:“怎麽......怎麽這樣巧, 臣妾不過才進宮數月,著實也沒有留意。”

  雖說絮絮的小日子時常不規律,但也總是斷斷續續的,並不曾完全斷過。這個月的葵水雖然少,但也並不是沒來,尤其她自個兒一向注意自己的身體,是以並不大相信。

  “會不會是禦醫們弄錯了?”她試探著詢問。

  容璟搖了搖頭。

  宮中禦醫技藝精湛,從未有誤診的時候,除非他們不要命了。

  況且白日裏那一盆一盆往外端的血水,那穩婆,豈是能作假的。

  想來定也是翠屏在其中做了什麽手腳,如此才不至於使絮絮有所戒備,能讓她安心養下這胎。

  他一直都清楚的,蘭音不願意同他有孩子,尤其是在那個孩子的存在的情況下。

  “瞧你,麵色慘白的,要多休息。”他憐愛地撫過蘭音的發,內裏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卻不知該如何說起、要不要說。

  “那穩婆...... ”蘭音攥著被角,嘴角微垂,一顆心提到嗓子眼,滿眼希冀地望著容璟。

  像是在害怕——害怕什麽秘密被戳破了。

  容璟“噗嗤”一笑,慢慢道:“那穩婆伺候不得力,叫你出了許多的血,朕已罰她永世不得進宮伺候了,蘭音可是覺得朕做的太過了?”

  一顆心又被放了回去。

  絮絮從前曾聽鄰裏的大嫂們談論,說是有一種技藝極其高超,眼光又十分毒辣的接生婆,她們經驗豐富,是以一眼便能瞧出婦人有沒有生過孩子。

  宮中人對她的過去諱莫如深,生怕一個不恰當便惹了容璟的不快,是以倒沒什麽不識眼色的人成天將她的過去掛在嘴邊。

  而這穩婆也是臨時找來的,想來對宮中的情況也不甚了解。

  想來這穩婆大約以為她是個生育過的嬪妃,並未特地與容璟多嘴,是以容璟也並不曉得,她其實與薛辭有過一個孩子。

  若是他知曉了......

  絕不會像現在這般平靜。

  容璟這個男人,惡劣無比,極其霸道。

  凡是他認定的東西,決計不能沾上旁人一絲一點,若是沾染了,他不惜毀掉。

  當然,毀掉的自然是那個沾染他東西的人。

  譬如薛辭。

  她愧對薛辭,卻無法怪罪容璟。

  她隻是個悲哀的,無法左右自己命運的女人,她隻能高築起心牆,以自己的方式向薛辭贖罪。

  若是九泉之下,他們夫妻相遇,但願薛辭能不那麽恨她。

  絮絮扯了扯嘴角,一滴淚不自意落下來:“這樣也好。”

  容璟替她拭淚:“怎麽還哭了?咱們往後還會有孩子的。”言語間俱是溫柔。

  絮絮握住了容璟的手:“陛下也累了,不必守在臣妾這兒了,臣妾想與翠屏說會話。”

  容璟“嗯”了一聲,又摸了摸絮絮的發,有些不放心,可還是退了出去,走時深深瞧了一眼榻上躺著的絮絮,心口沒來由的一痛,而後闔上房門。

  他手背在身後,靠著門,一瞬間竟感覺到說不出的疲憊感。身體不由自主地想往下沉,可顧著天子的體麵,外頭人的眼光,終究是,緩步走下來。

  翠屏接到他的目光,點了點頭,便往絮絮寢殿而去了。

  “吱呀”聲傳來,容璟便曉得是翠屏進去了。

  原本安靜無聲的寢殿突兀地響起“咣當”聲,應是有什麽東西被摔在了地上,他頓了頓腳步,又聽見磕頭聲,緊跟著是翠屏的聲音:“奴婢知錯了。”

  便再沒什麽聲響。

  明明跪著的是翠屏,可容璟卻覺得,最悲哀的還是自己。

  他愛的女人,不願意為他生孩子,竟到了如此地步。

  可是他無法去怪蘭音,他不能,也不可以。

  隻能苦笑。

  “陛下。”四喜瞧見陛下是踉蹌了一下,趕忙上前扶著,似乎是吃了一驚,忙問:“陛下可是頭風又犯了。”

  方才還不甚注意,這會聽了四喜的話,回味過來,隻覺得腦海中似乎有千萬條蟲子在啃噬著自己。

  容璟的身形更不穩了。

  “陛下撐住。”四喜暗暗道,容璟捏著他的手臂,才堪堪站的住。

  皇帝身患有疾,這是少有人知曉的秘密,就連禦醫也是被專門叮囑過的,若有泄露,闔族都要被誅。

  畢竟容璟的身份非同尋常,一國之主,自然要更加謹慎些,尤其自己的身體情況,若是叫別有用心的人曉得,免不了要做文章,是以容璟一直都很小心的隱藏著。

  可是這頭風發作得越來越頻繁了。

  從前一年才犯個一二次,可自從蘭音回來,這頭風總是三五不時不定期發作,實在叫人難以預料。

  太醫說這是情緒波動過大而造成的,簡而言之就是要其莫大悲大喜。

  容璟苦笑著搖了搖頭,仰頭望天,暴雨過後,竟是晴空萬裏,月朗星稀,想來明日該是個好天氣。

  “朕還要怎麽對一個人好?”他像是在問四喜,又仿佛在自言自語。

  四喜不敢回答,隻是小心翼翼地攙住容璟,將他扶上步輦。

  次日早朝,平王向陛下請辭回封地,並承諾此生除非有召,否則永不回京城。

  滿朝嘩然。

  平王妃也被證實早前便有心悸之症,宮宴之夜過於歡喜,一時梗住心肺,這才暴斃當場。

  這番話由平王之口說出來,眾人自也是無可挑剔。

  畢竟平王麵上的悲戚不似作偽,況且陛下也實在沒理由要去殺一個毫無作用的王妃,尤其這個王妃的姐姐還是他自己的妃子,陛下該籠絡才是,又怎麽會去費力殺她呢?

  隨州大捷,還有些收尾工作需處理,預計薛知與崔演不日便能回朝。

  容璟特準了崔演早些回京城,以寬慰貴妃。

  朝臣無不側目,心中皆思忖著,陛下對貴妃的寵愛當真是無可匹敵,從前朝到如今,似乎無一個帝王能對自個兒妃嬪如此上心的。

  “自崔貴妃入宮後,陛下似乎再未寵幸過後宮旁人。”說話的是鄭大人,皇後的父親。

  張德妃的父親張大人冷笑道:“鄭大人前些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陛下家事,他想寵幸誰便寵幸誰,我等不過是臣子,老夫死了一個女兒都追究不得,旁的哪裏還有敢幹涉的?”

  這些老臣們個個都是曆經風雨,自然曉得陛下先頭的說法不過是無稽之談。

  真相怎麽會這般簡單。

  或許可以說是太過巧合了。

  尤其張大人,自個兒心裏更是清楚,自己的女兒從來都沒有什麽心悸之症,隻是皇帝這麽說了,他自然不能當眾反駁,否則便是拆皇帝的台,那以後豈有他的好日子?

  在利益麵前,他們父女那點微薄的情誼到底算不得什麽。

  鄭大人撫了撫自己的山羊胡子:“皇後母儀天下,老夫這個做父親的,自然不能給自己女兒拖後腿,你老弟還不是打掉牙往肚子裏咽,平白折損了一個嫡女,還是個王妃,這滋味不好受吧,到如今都不曉得凶手是誰,恐怕往後也不會曉得了。”

  不過是往傷口上撒鹽,這些飽經世事的老狐狸們一個比一個技藝純熟。

  既然姓張的要與他翻舊賬,他自然也不能落後了去,該占的理當然也該一應俱全的占上,不能失了鄭氏的顏麵。

  張大人“哼”了一聲,似乎被說中了心聲:“你也好不到哪裏去?貴妃入宮前尚且還有皇後的一席之地,可這崔家女一入宮,後宮簡直形同虛設,你那皇後女兒眼瞅著就要被擠下去了。我聽說昨晚崔貴妃小產,你就說這事是不是你家那皇後做的?若是崔貴妃生下嫡子,那咱們也就別蹦噠了吧,直接對崔家人俯首稱臣吧,你瞧崔家那病秧子,明明俱是薛知的功勞,陛下方才卻一句也未提起他,這是要做什麽您不會不知道吧?陛下在變著法抬舉他們家呐!”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不過如是。”此話一出,二人也無什麽心思再挖苦誰了。

  終歸他們二人都是輸家,沒一個有臉麵的。

  “咱們可不能坐以待斃呐......”

  崔貴妃小產,闔宮都在討論,一時間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就連禁軍也要被換掉一大波,重新安排人選。

  此次金吾衛選人,不看家世,不看出生,隻瞧是否清白背景,以及武藝佳否。

  往昔容璟成立金吾衛,許多年紀大資格老的將領仗著勞苦功高,不由分說便將自家不成器的子弟塞進了皇城,彼時容璟為了安撫人心,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隻是到底時間久了,這些人裏有的難免生出了些不該有的心思。

  蘭音小產,正是換人的好時機。

  這麽一般整肅,內宮便幹淨許多了,否則誰曉得日後會否有一朝敵軍入境,宮中金吾衛率先投敵,將宮門大開,屆時裏應外合才是真正的險境。

  此次金吾衛的選拔官正是從前的禁軍統領童觀。

  此人與容璟結識在微時,身上很有草寇之氣,但為人卻又忠誠無比,在容璟奪位時立下過汗馬功勞,如今位居禁軍統領,管轄宮中所有金吾衛。

  金吾衛中俱是世家之子,童觀看不順眼已久,可其中卻又實在不少高官子弟,還有一些人更是從前同袍家的兒子,陛下又不管束,也無任何命令示下,為著同袍之間的情誼,他也隻好全盤接下。

  隻是此次,到底是觸怒了陛下了。

  “性命,年齡,父母時做什麽的?”

  皇城門口,童觀支著下巴,百無聊賴地看著報道的每個人。

  “崔堂,十九,清河崔家家仆。”那人如此道,言語幹練,動作間也很是利落,一瞧便是個厲害的練家子。

  隻是童觀卻是因“清河崔氏”而稍稍側目。

  仰頭一看,原是個清秀少年,眉目雖英挺可卻一幅生人勿近的表情,像極了浪跡天涯已久的劍客。

  “你是清河崔氏的,可是崔貴妃的娘家?”童觀忍不住問他。

  如今陛下對崔氏的恩寵可謂是羨煞旁人,對於這個大名在外的崔氏,童觀也是帶了十分的好奇的。

  從前在禁宮中並不曾見過崔貴妃的模樣,一則是因為陛下愛惜貴妃,從不讓其輕易示人,二則是他守著君臣本分,從不敢有僭越的想法。

  隻是今日瞧見這俊俏小少年,心中便了然。

  清河大約真真是鍾靈毓秀,連一個豢養出的家奴都如此有劍骨風骨。

  童觀忍不住站起身來捏了捏那小少年的身子骨,順道拍了拍他的背脊,嗯......瞧著單薄,可上手時卻厚實得很,原來肉都藏在衣裳裏了。

  餘光瞥到少年帶的寶劍,也是不凡的,當即興趣更濃了。

  “可有介紹帖?”

  毛遂自薦,當然也需要引路的帖子來投石問路。

  於是崔堂自懷中取出一封信,遞帖時似還有些猶豫:“這是我的拜帖。”

  童觀瞧見信帖上的字,衝崔堂笑了笑:“真是崔貴妃家的人,還是大公子親手寫得推薦,隻是如今陛下廣納金吾衛,童某身為禁軍統領不能瞧你是崔貴妃家人而有所鬆懈,若你有真本事,童某自當掃灑相迎,隻是——你若沒有真本事,也還是莫來湊這趟熱鬧了。”

  “金吾衛不收無用之人。”

  說到最後竟是越發嚴肅。

  崔堂饒是再冷靜自持,終也隻是十九歲的少年人,正是最會意氣用事的年齡,被童觀這麽一激,登時便忍不住了,抽了寶劍便要與童觀比試一番。

  “童大人,承讓了。”

  以往金吾衛比試都是與其手下比試,隻是這個少年太過特別,瞧著又傲骨嶙峋的模樣,童觀便忍不住要磋磨一下少年人的銳氣。

  出手便沒留後手。

  二人手握寶劍,來去數個回合,終是以崔堂落敗為結局。

  “少年人,承讓了。”童觀抱拳,行了一個江湖禮,卻是不自意間的。他退出江湖已久,隻是與這少年重逢竟是感覺到了久違的江湖氣,是以不自覺露出從前的習慣來。

  察覺到這一點,童觀兀自笑了笑:“在宮中待得久了,還是有些懷念從前的日子的。”

  隻是從前的日子雖好,終不是長久之計,如今他有家室有職責,過去的日子是再也回不去的。

  “你是個好苗子,同我當年像得很,隻願你不要像我從前那般走錯了路。”隻是他回頭得還算及時,這才沒有鑄成什麽大錯來。

  崔堂若有所思,而後回了一個:“晚輩銘記在心,多謝。”

  如此這般,便算是入選了。

  果然與崔演所說的一致無二,這個禁軍統領是個嚴格之人卻也是個愛才之人,隻要自己手持崔家的薦書便會少掉許多麻煩。

  少夫人——如今的崔貴妃,便是他最大的倚仗。

  新一批的金吾衛很快被安排在禁宮的每個角落,防衛比起從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宮中人人自危,唯有絮絮,整日窩在宮中,翠屏不讓她外出,所以宮中守衛嚴不嚴實,究竟同她無什麽關係。

  許姑姑被杖斃,成了宮中三緘其口的事。

  無人提起,也無人敢回答。

  絮絮每每問及許姑姑的去向,翠屏總是顧左右而言其他。

  她身子還沒好利索,太醫說最好是臥床一月,不讓她多走動,便是偶爾走動也不可受風。

  翠屏無一不嚴格執行,整日裏看著絮絮的一舉一動。

  是以絮絮便是有心也無力去向旁人證實許姑姑的去向。

  大蓮也並不常見了,倒是許多事都由小賈子經手,想來也是,小賈子是四喜的徒弟,那自然也是容璟的人了。

  “我聽聞,宮中金吾衛換了一波人來。”閑來無事,實在過於無聊,便問起了近日宮裏的近況來。

  此事到底也沒什麽隱瞞的,翠屏便一五一十地回她:“是了,大小姐小產一事著實驚著了陛下,覺著先頭的金吾衛值守不端,這才尋了心腹,親自挑了人進來。”

  絮絮喝了一口翠屏遞來的血燕,秀氣的眉毛擰起:“他不是這樣的人。”

  是了,容璟從來都不是會被情感牽絆住的人,更不會為了所謂的寵愛而作出這樣的改變來。

  翠屏不敢說話,絮絮靜靜地吃著燕窩。

  自她小產以來,容璟恨不得將自家庫房搬空,什麽人參燕窩日日換了花樣送到她這兒來,又叮囑著翠屏一定一定要親眼見貴妃將這些補品用下。

  是以絮絮隻能忍著膩味,每日都吃一堆補品。

  倒是胖了不少。

  數日前隨州大捷,倒叫絮絮高興得不得了。

  昨日容璟來瞧她,也與她說,哥哥明日就該班師回朝了。

  哥哥能平安歸來,真是萬幸,也不枉絮絮日夜在心中為哥哥祈禱。

  晚上又下雨了。

  這幾日好似雨來得特別頻繁,夜間的風刮得嗚嗚作響,沒得叫人害怕不已。

  電閃雷鳴,暴雨如注。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禮拜欠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