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後妃
作者:遙舟無據      更新:2020-08-10 10:13      字數:3462
  “見采?”容璟微微沉吟,髒腑裏說不出的一陣翻湧,複又昂聲重複了一遍:“見采。”言語中充斥著哂笑。

  “便叫這個吧。” 而後他朱筆一提,揮斥方遒,在宣紙上留了一字——貞。

  “蘭寶林有了皇嗣,也該晉一晉位份了,便升做嬪吧,以貞為封號。”容璟淡淡道。

  聖旨傳到常熙殿的時候,蘭寶林正在替孩兒繡小衣,四喜捧著聖旨,居高臨下,蘭寶林托著肚子,艱難地跪下來聽旨意。

  四喜忙使了個眼色,吩咐身旁的小太監去扶一扶。

  蘭寶林點頭致謝:“多謝公公。”

  雖說平日裏這女人一貫跋扈,前些日子更是仗著得寵得罪了不少後妃,可芷歡憑借宮女之身能順利爬上新帝的龍榻,可不單單隻靠著一張臉。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芷歡是從小宮女一路過來的,自然懂得人情冷暖,也曉得,在這深宮中,最可怕的永遠不是什麽四妃七十二禦女,而是這些個通行各處的下人。

  隻要一絲絲小計謀,便能將你整得體無完膚。

  芷歡伏在地上,恭敬異常。

  “陛下當真封我為貞嬪了?”她若身臨夢中,處處充斥著一股不真實之感。

  “隻是為何忽然改了封號?”她兀自不解著,四喜皮笑肉不笑地回道:“自然是愛惜娘娘,以及娘娘肚子裏的皇子。”

  芷歡卻是不信的。

  她撫了撫肚子:“也是虧了薑公公的照拂,他日我母子若有好前途,定然忘不了公公的提攜之恩。”

  四喜不置可否,隻是謝過。

  “今兒個承歡殿事情頗多奴才便不久留了,五日後的冊封禮陛下會來的,娘娘隻管好好準備便是。”

  芷歡笑了笑:“我以為陛下不會來了呢。”

  四喜回她:“哪兒能呢,娘娘是多慮了。”

  待到四喜率著承歡殿的一眾小太監離去之後,芷歡的笑容才凝了下來,旁邊的小宮女饞著她坐到美人靠上。

  芷歡兀自道:“什麽愛惜我,不過是為了崔蘭音罷了。”

  她說的小聲,又隔了帷幔,唯有貼身宮女櫻柳聽見了,櫻柳忙豎著手指,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娘娘慎言,好容易得來的富貴前途,可萬萬不能毀於一旦。”

  芷歡冷笑道:“是了,我借了她的風光,如今能有此前途已是上天庇佑了。”

  櫻柳添了一杯茶奉上,眼角微垂:“娘娘何必憂心,崔貴妃連日盛寵早已惹了多少人的不滿,這節點上想除去她的人多了,咱們隻等著觀望便是。況且張德妃明顯打著漁翁得利的主意,咱們可不能叫她得逞了。”

  芷歡接過茶,沉思道:“這我自然曉得,她那日那些事又豈是平白無故說與我聽的,隻是......裝傻裝得久了,恐怕陛下會嫌棄我。”

  櫻柳細細分析道:“隻要崔貴妃不在這宮裏,那您就是頭一份的。”

  因為崔蘭音得來的恩寵,卻也因為崔蘭音而驟然失去,這換做是誰都難以接受,張德妃便是抱著這個想法才多次加以利誘引導,便是想讓芷歡先按捺不住對崔蘭音下手。

  此事若是得逞,崔蘭音同芷歡玉石俱焚,誰也得不著好處,張德妃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隻是可惜,張德妃還是將深宮中的女人想得簡單了一些。

  除去崔蘭音可以,但決計不能叫陛下對她生了厭惡,否則光是憑著自個兒長得像崔蘭音這一條,便足夠她死個千八百回了。

  “這事,咱們且觀望著吧。”畢竟想要崔蘭音死的,大有人在,她又何必髒了自己的手,平白叫陛下對自己生了厭惡呢。

  從前的蘭寶林,如今的貞嬪下意識地撫著肚子,她的小腹已隆起的厲害,算著日子已近五個月,預產期便在今歲的九月。

  櫻柳拿了軟靠墊在貞嬪身後,輕聲道:“娘娘隻需將小皇子平安生下來便可。”

  屆時母憑子貴,萬物皆唾手可得。

  芷歡垂著眼眸,輕聲說了一句話,就連櫻柳也沒有聽清:“其實崔蘭音不必死,隻要她生不下孩子,便無人能與我相爭。”至於皇後那個病歪子,指不定何時便一命嗚呼,她膝下那個嫡子也是蠢笨得很,並不討陛下的歡心。

  隻要崔蘭音不會生。

  天氣愈發炎熱,水牢裏卻一如既往的陰森與冰涼。

  容璟負手而立,身後人雙手被扣在木樁子上,動靜時有著鐵鏈碰撞的當啷聲,伴著水聲,晃蕩個不停,在寂靜之處愈發顯耳。

  “你......你何必......呢。”卻是珠玉一般好聽的男聲。

  那人頂著一頭蓬亂且髒的發,垂首看著水麵,波光粼粼的,給這密不透風,終日不見太陽的水牢深處帶來一絲波瀾。

  容璟輕笑:“你自然知道,朕是必,還是不必。”

  “半年了,你有半年未來此處,我以為你將我忘了。”那人也學著容璟輕笑,笑裏帶了一絲苦中作樂的輕鬆,若朗月清風,叫人如沐春風。

  容璟卻想到,便是這個人,便是這麽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充作什麽光風霽月的好兒郎,哄得無數女子為之癡狂,尤其蘭音。

  內裏便是滔天的怒意。

  “你有什麽好。”他嗤笑。

  那人輕聲回應:“我也不曉得我有什麽好,也許是因為不太精明。”若是精明,又何須自投羅網;若是精明,又何須拋妻棄子,想要以身殉國。

  “她死了,薛辭,死在了揚州,是你親手害死她的。”容璟忽然上前,拽住薛辭的衣襟,怒目看他。

  薛辭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裂痕,那完美無缺的,雲淡風輕的麵孔上出現了一絲裂痕,而後愈擴愈大,最後變成一句輕飄飄的質問:“誰死了?”

  “你說誰死了,容璟。”他又質問了一遍,這一回是加上了容璟的名字,惡狠狠的質問。

  普天之下,除了薛辭,再無人敢如此喚帝王之名姓了。

  反正他也是個必死之人。

  “我不允許你咒她。”他輕聲辯駁。

  容璟冷笑道:“當初棄她而去的人是你,如今追悔莫及的人也是你,薛辭,你配嗎?”

  “絮絮不會死的!我們約好的,她會一直等我,以玉石為證,不論生死,一定要等到我的消息......可我......還沒回去呢。”所以絮絮怎麽會死呢?

  玉石?嗬,玉石為證,他倒是從未見過蘭音身上有佩戴什麽玉石。

  “薛辭,你真該死。”無論是薛辭親密的喚法,還是那枚據說是信物的玉石,從薛辭口中說出,真是刺耳得很。

  “朕恨不得現在就殺了你。”容璟頓了頓,複又笑了:“可是那樣蘭音會恨朕的。”

  薛辭靜默了足有半刻鍾,想到容璟那扭曲的嫉妒心以及及其變態的心理,若是蘭音還活著,容璟怕是頭一個便要殺了他。

  如此說來,蘭音......大約真是不在了。

  因為隻有蘭音死了,容璟才會千方百計地要他活著,因為容璟不能允許他們在一處,哪怕是地府也不行。

  薛辭靜默了足足有半刻鍾,而後癡癡道:“生同衾,死同穴。絮絮,咱們來生再見吧。”

  “你要做什麽?”薛辭隻說了前頭一句,容璟便覺得有所不對,然後急忙扣住薛辭的下顎,而後薛辭的嘴角淌出一條血漬,竟是想咬舌自盡。

  薛辭是兩年前被囚禁於此的。

  兩年之中,便是容璟百般羞辱,他也不曾想過輕生,隻因他答應了絮絮“我會回去的,無論生死”。

  可是如今絮絮不在了。

  若是人間無你,活著也如同煉獄。

  容璟卻是咬牙切齒,死死扳著薛辭的下巴,力氣之大,幾乎將薛辭的整個下巴全卸掉,而後陰狠狠的警告道:“朕說了,你不配,凡是蘭音所在,朕不允許你靠近一寸,人間不行,便是地獄,你也妄想!”

  果然,死也不能了。

  薛辭的舌根受損,再說不出一句話來,容璟又卸了他的下巴,昔年光風霽月的謙謙君子薛辭,便如爛泥一般被鎖在水牢裏,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若浮屍一具,已然有腐爛之意。

  “普天之下,唯有朕,能決定一個人的生死,你懂了嗎,薛辭?”容璟如是道。

  其實這些年,這些話容璟也不止說過一遍了,可是從未有一日叫他如此心如死灰,怨恨不已。

  “求......求你......殺......殺了我吧。”薛辭忍著痛,不顧唇腔與下巴的傷,好不容易拚湊出一句完整的話。

  容璟冷笑一聲:“你是癡心妄想。”

  而後他從薛辭麵前站了起來,甩了袖子,隻留下一句:“晚些時候會有人來替你診治的,隻是你這下巴,便先不接回去了,等你想清楚了,或許能出這水牢也未可知。”

  薛辭閉目,他知曉容璟是要他想清楚什麽,隻是......不可能了。

  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如容璟所願,到底......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啊,他薛家清明一世,豈能毀在他的手上。

  容璟回身見他,又是以往無數次的那幅清高樣子,心中不以為然。

  昔年火燒皇宮,唯有薛辭在廢帝身側,可容璟率軍攻破皇都時命手下人撲救,卻並未搜到廢帝屍身,隻有廢帝皇後燒焦的遺骸。

  那時容璟便有所猜想,也許廢帝留下薛辭便是要他代替自己去死。

  隻是廢帝千算萬算沒有想到,薛辭遲疑了片刻,以及,他來早了一會。

  一切俱是陰差陽錯。

  而唯今,或許隻有薛辭知曉廢帝真正的下落。

  廢帝一日不除,他頭上便一日懸著一把劍,日夜不得安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