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見采
作者:遙舟無據      更新:2020-08-10 10:13      字數:3826
  “阿蒙自然隻能是哥哥的孩子,否則還會是誰的?孩子的名姓是人生第一件大事,哥哥必是不想草率了,是以才想求得陛下賜名,況且如今崔家的局麵並不好,咱們家到底是前朝出來的老人,陛下也不是不曉得的。”絮絮佯作淡定,刻意不去瞧容璟的眼睛。

  容璟擁著她,似沉思了一會,而後“唔”了一聲:“此言得之。”

  “阿演是你哥哥,你不在時......罷了,往昔的事不說也罷。”他忽然這樣歎起來,隻是省略沒說的話裏隱隱約約地透著些什麽絮絮不曉得的事。

  叫人心慌意亂。

  “蘭音,朕想同你有個孩子。”容璟擁得愈發緊了,十指相扣,距離心髒不過咫尺,卻是感覺無端遙遠。

  兩個人俱瞧不清對方的神色,黑黢黢的夜裏,唯有呼吸聲起起伏伏,胸腔滾燙而灼熱,一顆心躥上躥下地,蹦噠得不停。

  絮絮的小指動了動。

  她已然有孩子了。

  是同薛辭的。

  絮絮沒有回答。月亮的清輝灑下來,帶來一點子光亮,朦朧地照在薄被上,那薄被綿軟熨帖,勾勒出錦被下的光景,容璟隻著月白色中衣,兩人和衣而眠,竟也有些歲月靜好。

  到了半夜,絮絮下榻取了燈燭,輕悄悄將門打開,又悄無聲息地闔上。

  值守的宮人們睡得歪七倒八,絮絮又不作聲響是以並未驚醒她們。

  承慶殿的宮門緊闔,內裏寂靜異常。

  是夏夜了呢,這般單薄地出來卻未覺得有什麽冷的,絮絮這才意識到,揚州城的春日終還是過去了。

  不曉得阿蒙現在好不好,吃得怎樣,睡得香不香,爹爹是否還是那樣的凶,阿蒙又會不會在這樣清冷的月夜裏哭著喊要娘親。

  也許會的吧,他一向離不開自己。

  可她還是將阿蒙給拋棄了。

  這一夜,絮絮想了許多個名字,幾乎是搜索枯腸,以手指在地上寫下又速速地擦去。

  她再沒這個權力了,也無任何立場替阿蒙取名。甚至於,相見也不能。

  而從前同薛辭說的一生一世,都也如過往雲煙,伴著她的靈魂,沉入無盡的深淵裏。

  “倘若阿蒙能過得好,那一切便是值得的。”絮絮在心裏想,指尖的弧度也輕快了些,嘴角輕輕揚起。

  而容璟倚在門框邊,就這麽一直靜靜看著絮絮的背影,無人知曉。

  單薄可憐。不知怎的,心裏竟生出這樣的一絲感慨。

  在容璟的記憶中,崔蘭音是天底下最明豔的女子,美麗張揚,活得熱鬧且認真。是會支著下巴迷迷糊糊地問他:“璟哥哥,咱們何時去放風箏呀?”然後吵著鬧著不肯走動,非要他背的可愛女孩。

  卻絕不是這個悲傷到破碎的淒苦女子,更不會,夜半跑到殿外傷情自艾。

  容璟捏了捏掌心,並不再看蘭音了。

  他仰頭,瞧見滿夜空的星子,心裏想著,不知蘭音所見是否與他相似。

  “上窮碧落下黃泉,你隻能是朕一個人的。”歡喜也好,悲傷也罷,他並不在乎,他隻要崔蘭音,這個人,這具軀殼,不管她心在何方。

  因為總有一日,蘭音會心甘情願的。

  就像當初她與薛辭的婚事,最初蘭音也是抗拒非常,可隨著時日沉澱,朝夕相處,蘭音不還是習慣了,蘭音如今,隻是不習慣罷了。

  況且薛辭與她相處了三年,無論是誰,驟然驚聞噩耗,總是會傷情的,這算不得什麽。

  容璟如是想,心頭有一些釋然。

  記得以前,父王未登基時,曾請了個算命的老和尚替他批命,那人說:“你生來便萬人之上,掌天下人生死,隻是命裏孤寂,獨享繁華。”

  可是蘭音,朕有你,又怎算得上孤家寡人呢?那老和尚說的一定是假的。

  若是能這般做個淡漠夫妻,總也比天各一方生死未知的好,容璟如是想。

  崔家大老爺崔奉,而今三十六正是為朝廷效力的好時候,可崔家命途多舛,崔奉先是少年失伴,在之後舊朝生了變故,女婿和親家都死在了變故中。

  好在是陛下念著舊情,崔奉也頗為識時務,崔家終是未走了薛家的老路。

  崔氏一族,雖是盤根錯節,可到了崔奉這一支,作為崔家的嫡係,卻是人丁稀少,崔奉的爹父親,絮絮的祖父,隻有崔奉這一個兒子,是以到了絮絮和崔演這一代時,上頭竟沒一個叔伯,唯有一個在前朝做妃子的姑母。

  隻是崔家姑母因宮變,如今已經鮮少問前朝與後宮的事了,崔家也少與她聯係。

  到底是舊朝過來的人,為著自家的前程,便是親生兄妹,崔奉也隻得避著點閑。

  崔氏嫡係人丁稀少,容璟也並非不明白為何崔奉與崔演對這個私生子格外地瞧中,隻是處在這個時節點,加之崔家特殊的地位,這事著實微妙了些。

  “清河離京都並不遠,貴妃在禁中難免思鄉,崔大人不妨帶著府上的孩子多走動些。”容璟麵對著崔奉,笑意不減。

  崔奉膝下尚有幾個庶女,年紀也不大,自古後宮外男不得踏足,可是那個私生子年歲甚小,倒還不成什麽問題。

  容璟曉得,絮絮自小便與她的雙胞胎哥哥親密得很,這孩子有著崔演的血脈,想來必不會同絮絮有隔閡的。

  他本意便是想崔奉多帶著這孩子進宮陪陪絮絮,至於那些庶女們,她們同絮絮並不親厚,是以來不來都無關緊要。

  熟料崔奉竟拒絕了:“阿蒙年紀尚小,恐怕會叨擾了娘娘和陛下。”

  自然,他這不過是托詞。

  這一家的父子倆,真真是各懷鬼胎。

  “賜名的事,朕想了想,總歸是貴妃的娘家人,便是取名也該由貴妃來才是,貴妃素來喜歡孩子,若是見著這孩子,定會十分歡喜的。”

  如此兩全之策,既保了崔家顏麵,又平息了不必要的人言。

  容璟自以為自己想的周到。

  崔奉愣怔了一下,而後跪拜道:“如此,甚好。”真是再好不過的結果了,絮絮她,應當會很開心吧。

  宮人們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絮絮時,她正捧著一卷書,首頁寫了些什麽遊記,言語也是拗口得很,絮絮支棱著腦袋,大蓮換了一盞茶,而後站在一旁練絮絮教她寫的字。

  “陛下是躲著懶了,想著貴妃娘娘學問好,又是崔家人,替崔大公子的孩子取名,這是再妥帖不過的事了。”小賈子不忘溜須拍馬。

  絮絮翻過一頁書冊,隨口“嗯”了一聲,似乎漠不關心。

  “主子,那茶還燙著呢。”絮絮端起剛續好的茶便往嘴邊送,大蓮急忙提醒,可到底是遲了,絮絮灌了一大口,燙得嘴巴冒火,全是燎泡,一口茶全嗆在了喉嚨裏。

  “娘娘您也太急了。”大蓮念叨。

  小賈子在旁便默默捏了一把汗,這個叫大蓮的宮女仗著年紀小,在宮裏多次頂撞貴妃便算了,這會子竟是數落起主子的不是來了?

  這貴妃娘娘是何人?那可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做什麽事豈容他們這些奴才置喙?

  小賈子給絮絮使了個眼色,熟料大蓮仿佛沒看見一樣,望也不望他一眼,當真是囂張得很。

  “大蓮,還不去取些冰來。”小賈子殷勤示意,以期大蓮將功補過。

  皇室鑄有冰窖,平日裏有專人把守,宮中冰塊的用度俱登記在冊,需用時便依靠對牌取出。這時節春末夏初,天氣也漸漸熱了起來,宮中冰的用度便多了起來,冰窖處也相應的做了一些準備。

  小賈子是四喜的徒弟,四喜又是禦前行走,地位自然不一般。

  而大蓮不過是個小宮女,是以但凡小賈子有什麽吩咐她不得違抗,隻是身體上不得違抗,心裏卻是管不住的。

  大蓮作為絮絮親自帶來承慶殿的人,又得絮絮青眼,平日裏在承慶殿頗有地位。絮絮脾氣好,從來不曾拘束她們這些宮女,倒是這個小賈公公,整日裏一幅怕的要死的表情,卻還是見縫插針的溜須拍馬,明明娘娘一點也不受用。

  這會子竟在娘娘麵前抖起威風了?

  “還不快去!”小賈子見大蓮動作慢吞吞的,便加重了語氣。

  這平日裏大蓮便瞧他頗不順眼了,何況今日小賈子還凶了她,這可真是一口悶氣鬱結在胸腔之中無處發泄。

  於是大蓮趁著小賈子轉身之際,朝他做了個鬼臉,絮絮撐著腦袋神遊天外,壓根沒瞧見。

  可這小賈公公偏生長了一對好眼睛,餘光瞥見了,一轉頭便擰著大蓮的耳朵:“你這小宮女,怎麽這般懶散,沒瞧見主子被燙著了麽,不過叫你拿個冰而已。”

  大蓮也是不依不撓,矢口否認:“誰說我不願意給貴妃做事了,隻是你一個外來的,也並不是咱們宮裏的人,憑什麽對我指手畫腳的!還那樣的凶!”

  大蓮這話倒沒說錯,小賈子是四喜安排進來的,根本不在登記的宮人冊子上,是以壓根不能算是承慶宮的人。

  兩個久居深宮的人,說起來也不過隻是兩個十來歲的少年人罷了,難免意氣用事。

  “你這奴婢,怎麽說話的!我可是陛下的人!”小賈子也是少年血性,雖這些年逐漸被磨沒了脾氣,但泥人還有三分火,進宮頭一回遇見這麽不講理的小宮女,是以也火了。

  “都聒噪些什麽呢?”正吵得不可開交呢,四喜竟來了。

  四喜先是瞧著自己不成器的徒弟,狠狠給了個眼刀子,而後對著兩人道:“主子還在呢就這般無法無天麽?你們倆都給我跪外頭去!”

  宮室內瞬間安靜了。

  小賈子是一貫怕自個兒師傅的,這會子被抓了個正著,立馬就外頭去跪著了,大蓮呢自也怕四喜,瞧著小賈子也沒反抗,她更不敢說什麽了。

  絮絮這會才如夢方醒,迷蒙著眼瞧著四喜:“他們倆人呢?方才還在這兒的。”

  四喜道:“都是娘娘好脾氣,才縱得他們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奴才已叫他們兩個出去跪著了。”

  絮絮“啊”了一聲,又問:“不知公公前來有何要事?”

  每逢四喜到承慶宮中,多是因為容璟要夜宿。

  可今日顯然不是這樣的。

  四喜道:“陛下差奴才來問問娘娘,給崔家大公子家的孩子取名之事,娘娘可有眉目了,若是好了,奴才便好回了崔大人了。”

  絮絮點頭,溫聲道:“有的,公公且等一等。”

  說罷,她摘下筆架上的一支狼毫,蘸了些磨好的墨,在燙金的海棠花花箋上寫了兩個字——見采。

  若有知音見采,不辭唱遍春陽。

  薛辭同蘭音的見采。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寫得不大滿意,後期可能會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