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方長
作者:曖昧散盡      更新:2020-08-10 04:54      字數:6274
  幾天後同樣一個黑不見月的夜裏,隔壁會所的鍾老板再度光臨,像個瘋子一樣一頭衝進了屋裏。

  馮川看著他赤紅的眼,麵無波瀾的搶答:“他不在這。”

  保鏢們跟著馮川的時間久了,見過“沒吃藥”的鍾祈行,卻依然戒備著。

  鍾祈行像是早已知道這個答案,然而沒頭的蒼蠅隻知道亂撞。

  瘋魔的人抓散了自己的頭發,滿眼陰鷙的碎語:“他又不見了。”

  “丟不了。”馮川溫言的招呼程安先回臥室歇著,轉向鍾祈行時語氣又雙標的不耐煩起來,“祈承什麽脾氣你最清楚,因為你是他的手足兄弟,他可以無條件的包容你,你要再這麽一直作下去,當心他真的跟你翻臉。”

  泥人都有三分火氣,何況原本就脾氣炸裂的人,鍾祈承為人耿直重情,然而這種人一旦被重傷,比誰都絕情。

  馮川的申飭有些遲了,不久前,他的親哥哥親口和他說,從今往後不再有他這個弟弟。

  “丟了,真的丟了,又弄丟了……”鍾祈行像是忘了該怎麽呼吸般,胸口時斷時續的起伏著,沒在這處尋到被他弄丟的人,帶著隨同的兩個手下跌撞著向外走。

  “嗚咪——”

  理智錯亂的人停下了腳步,片刻後,在輕蹭著他褲腿的貓少年的腦袋上揉了下,“今天不能陪你玩啦。”

  小貓扒著鍾祈行的腿,手爪牽著男人的衣擺晃了晃。

  旁邊手下窺著鍾祈行的臉色,為這隻小東西捏了一把冷汗。

  鍾祈行抄著小貓的胳膊,將其舉起後托抱在了懷裏,在貓兒的臉上輕吻了幾下。

  鍾祈行抬起嘴角,做出笑的表情,“你家小貓挺黏我的。”

  這次馮川沒再讓他去配副眼鏡,低頭點煙,向鍾祈行擺了下手,串門的那位領著人走了。

  兄弟麽。

  馮川出神的想著,默然的抽完了手中的煙。

  待他回到臥室時,他家不知失眠是何物的程老師已經睡著了。

  馮川沒將煙味帶到床上,晾幹滿身的水汽後,放輕動作與程安麵對麵的躺在了一起。

  男人將手搭在程安的肩上,像陣不留痕的風一樣,自身前人的肩胛骨摸索至脊背,將搭在程安腰際的被子拉高蓋嚴,手指迂回至脖頸處,在曾被他肆虐出的淺痕上緩緩摩挲。

  程安的心性並不似外表一般冷感,尤其在他的麵前,多數時挑起的眉眼都是一副明朗恣意的神采飛揚,此時麵容寧和的安睡時,亦有著他所愛的模樣。

  馮川見過各種樣子的程安,在將棱鏡般多麵的人看遍之後,仍然為之心動,依著心之所向,成為了鏡中的人。

  與他內心對照的人是可以交付彼此全部情感的愛人。

  被珍愛的人所真愛,人生大幸。

  馮川緩緩摸著程安的臉,眉峰處的骨,眼瞼下的睫,像是匠人在銘記這輩子完成的最後一件作品。

  覺淺的人被吵醒了一下,像是對自己所在地很安心似的,迷迷糊糊的在臉上抹了一把,蹭向男人的懷間,又迅速的睡著了。

  和程安在一起後有意無意被馮川忽視的戒指跟著他一起淋了澡,馮川轉動沾水後滯澀的戒指,將其取下,視線中程安的左手正搭在他的近前,於是馮川將戒環戴到了程安的無名指上。

  男人轉戒指的小習慣是因為這枚戴了幾年的戒指對他來說有些小了,戴在程安的手上正合適。

  馮川滿意的將程安的手又拉到嘴邊親了親。

  今晚多動症的馮先生再度將邊上的人吵醒了。

  “馮川。”程安閉著眼喚了他一聲。

  馮川低聲的應。

  起床氣重度患者將身邊的人對上號了,鼻音含混的像撒嬌,“乖乖睡覺。”

  都在一起“睡”過那麽多覺了,睡一覺就睡一覺吧。

  程安是被舔醒的。

  陰莖被濕潤的含裹,性器比他先一步蘇醒,直接從夢鄉裏無縫銜接被男人擄走,帶進了“伊甸園”。

  大清早的,馮川就性急的拉著他做“早操”。

  “把昨晚的補回來。”

  程安被狼皮味的男人纏磨的身心發慌,試圖“下車”,好說好商量道:“你要知道,有些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馮川笑著在程安的腰上揉了一把,將人拉起來,“乖,轉過去,趴我身上,互口。”

  車門被焊死了,被挾持的程某人隻能“繳槍”就範。

  因為是昨晚被套的戒指,程安就跟那戒指原本就長在他的手上一樣半點沒察覺,在跟馮川十指交扣時,還有點嫌對方硌手。

  直到男人邊摸他,邊惡趣味的用另一隻手去堵他處在爆發邊緣的肉莖。敏感對方對自己觸碰的程安,覺得觸感裏少了點什麽,迷蒙的去看對方的指間,沒看到剛剛硌他的物件,處理器優良的腦子轉了一下,抬起了自己的手。

  在他的左手上戴著枚戒環,材質有些像動物的骨角,做工粗簡,毫無裝飾性可言,曾一直裝飾在馮川的手上。

  奇怪這物為何憑空出現在自己這裏的程安,在高潮時的注意力都還放在這物上麵。

  男人並沒有因為他的不專注而不滿,結束後抱著程安吻個不停。

  程安將左手放到馮川眼前,“你的戒指。”

  馮川的聲音帶著欲望未褪盡的沙啞,“你的,給你了。”

  馮川一直對這戒指表現的很在意,程安猶豫道:“我經管不住東西,別再給你弄丟了。”

  “沒關係。”馮川低緩道:“經管好你自己就行,其他的東西不重要。”

  程安笑了下,回吻著躺倒在他邊上的男人,打探起這枚來路不明戒指的來曆。

  “那次聽鍾老板話音,這戒指跟你的初戀是不是有關係,定情信物?”

  “對他最多算動了點不該有的情,綜合意義上講,你才應該是我的初戀。”

  從被嫖到炮友一步步轉正的程安臉又燒又想笑:“馮先生說這話不臉紅麽?”

  “有點。”

  說有點兒這位走起純情路線來卻是半分沒見虛,也不知道從哪搶來的坦然。

  馮川凝視著程安的眼,“我是你的初戀麽?”

  早戀的某人眼神立刻虛閃了兩下,程安在男人臉色翻篇之前,又眼神堅定道:“你是我的此生摯愛。”

  在外不講情麵的馮先生在內還是很好說話的,一句情話就哄回來了。

  “這枚戒指其實和旁人無關,是我自己的東西。”馮川拉著程安的手,覆在自己的胸膛上,伴著心髒怦然跳動的聲音,深切的說:“這枚戒指取自這裏。”

  男人心口偏下那裏有道陳年的疤。

  “是我的肋骨——我的軟肋。”

  馮川送出的是自己的軟肋。

  沒有軟肋的男人說:“程安,你就是我的軟肋。”

  程安已經適應戒指存在的左手無名指,因愛人的話,刹那間熾熱的像被陽光吻過,手指連心直暖到心底。

  為何“知情者”會誤認為與鍾祈承有關,是因為外因在鍾祈承。馮川對誤會從未言明解釋,並非默認,而是拿鍾祈承充當遮住內幕的簾。

  鍾家當年與馮家大爺私下交好,鍾祈承作為鍾家“爛攤子”的接班人,隔年隔月的會隨父拜訪馮老太爺,兩個“接班人”那時便認識了。

  鍾祈承跟五分熟以上的人,喜歡用肢體語言打招呼,對處事老成,歲數和他弟弟相仿的馮小爺比跟其他人更熱絡,畢竟對方也算是他一眼眼看著長大的。

  於是在鍾祈承將人揉在懷裏疼愛時,被十六歲的少年視作暗意勾引,沉著眼推在了床上。

  小馮爺在情感上再怎麽“人如白紙”,對方眼中的震驚,抗拒,甚至於反感還是看的出的。

  知道自己“被耍”的小馮爺,那時就是個得理不饒人的狗脾氣。

  “沒饒了他,讓他給我擼出來的,他還嫌我尺寸不行。”馮川在程安嘴角瘋狂上揚的臉上掐了一把,“有那麽好笑嗎?”

  “咳,有點。”並不由腹誹,當時洗塵宴上那句“不小了”,果然是在記仇。

  原本就是下半身占據主導的性帶來的情,性欲消退後,後反勁的小馮爺,強烈的煩起了身邊的人,一腳給人踹牆上了。懷疑人生中的鍾祈承,本來幫人擼就夠惱火了,於是還手了。

  馮川那時畢竟才十六歲,骨頭都沒抽開,拳腳功夫是有,但還沒人高馬大到可以跟同為練家子的二十好幾的青年硬剛,互毆了半晌,才趁其不備下黑手將人反摁在身下,被鬧出的動靜引來的人就將兩人分開了。

  又氣又惱,光挨揍了還沒還手呢,他還沒來得及生根的情種,就這麽被怒火焚了個灰飛煙滅。

  問其為何,小馮爺意圖為自己錯付的情愫找個墳坑,埋進去,踩實了,於是很有擔當的抗下了所有。

  “我想讓阿承跟我,他不願意。”

  “出櫃”加“強人所男”,馮老太爺氣的差點原地升天,一腳踹在了這逆子身上,當兒子的緩過臉色,一聲不吭的吐了口血出來,又跪直了身子,坐在太師椅上的老爺子冷哼,招來旁邊大氣不敢出的候著的人,將他們父子雙雙送進了醫院。

  該說老爺子心狠的一如既往,這一腳直接踹折了獨子的肋骨,有其父必有其子,其子也是個硬骨頭,生受了這一腳,狠到極致連自己都坑的老爺子的腳也骨折了。

  叛逆期的小馮爺撕開了醫生剛給縫合好的手術刀口,讓人將斷掉的肋骨取出來。

  執拗的人自那時起便沒了“軟肋。”

  這便是那一麵簾。

  至於內幕——

  在斷肋之前,馮川便早已有了斷情的想法。

  馮川自初識“愛情”二字起,就不向往愛情。

  而“愛情”二字是他從自己孤絕一生的父親身上見證到的。

  他的父親之所以一生未娶,是因為娶不到心念的人。

  “小時候父親罰我時,隻有四叔攔得住。”

  晚年時回老宅養老的馮四爺,是馮川兒時最可靠的庇護。

  晚風悠哉,掀開窗前的簾,他的父親轉著手裏的一對玉化核桃,視線卻始終落在一旁休憩的人的臉上,一向拿時間換金的人,用了許久的時間確定休憩的人不會輕易被喚醒——總是挺得筆直的脊背微微彎下,視線轉吻,一觸即離。

  滴著雨水的廊簷,蓋住了馮川離去的腳步聲。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父親露出那樣的神情,幾十載的愛而不得,才會讓這樣一個叱吒一生的梟者在看破一切的遲暮之年依然感傷痛惜。

  愛情原來是這樣一回事啊。

  再強大的人都會有軟肋嗎?

  這一幕在尚且年幼的馮川的內心裏掀起了不能止息的風浪,以至於令他想將自己的內心提前淹死在這風浪中。

  於是他在父親逝世之後,將那塊經年前斷掉的肋骨打成了戒指,告誡自己記住從父親那見證的“教訓”——不要愛情,也不要弱點。

  在他長久沉默下,生於安樂的程鹹魚又在揉著眼睛犯困了。

  馮川將人扯進了懷裏。

  “你今天也休假嗎?”

  “要加班,不過不用去公司太早。”馮川在程安的臉上落吻,“想多陪你會兒。”

  既然沒能避過這一場風花,那就反過來抓牢好了,這輩子都不放手了。

  小貓被鍾祁行拐走了近半個月,在他哥回來後,瘋病好些的人才將被甜食喂圓了一圈的貓崽子物歸原主。

  程安捧著小貓嬰兒肥的臉頰揉了又揉,認為鍾老板完全可以“放下屠刀”,在“養豬”事業上攙行奪市,發家致富。

  馮川拎著貓腰上的尾巴,掛秤似的掂了下,命令慘兮兮的小寵物去做運動,把體重減回去。

  程安被小貓求助的視線擊中,“他又不胖。”並試圖將手上的蛋糕投喂給貓崽子。

  然後就被無良的寵物主人半路截胡。

  馮川順勢在程安的手指上舔了一下,表情不正經,語氣很正經,“你也去運動,你近期體能太差,做一會兒就喊累——還是說,你想和我一起在健身房的器材架上運動?”用繩子輔助的那種。

  程慫貨從善如流,“不了,我現在就帶他去夜跑。”

  老話言:老人難過冬。馮家的老四爺在寒冬中正立著一把君子傲骨,在柳暖花春之際,安詳的終眠在了這個萬物以榮的季節。

  離世前隻有馮川守在床邊。

  夜半,抬起眼簾的老四爺拉著馮川的手,輕喚了聲:“大哥……”

  馮川不言語,將自己的另一隻手掌覆在了老者枯槁的手背上。

  在床頭燈柔和的光幕下,陷於混沌的人眼中晴明了些許,話語仿佛即將油盡的筆,在紙上寫出的不連貫的字,斷續而又深刻,“是川兒啊……我把你錯看成大哥了,不過剛剛有那麽一刻啊,我覺得真的是大哥回來了。”

  老四爺在馮川的十指間,挨個摸索過,臉色又容光了幾分,“好,這我就安心了。”

  滿身鋒刃的男人斂下眉眼,溫聲的應著,輕唱起一首古老的歌謠。

  是馮川的父親在馮川年幼生病時,為安撫驚夢的幼子哼過的曲調,父子間為數不多的親情,悠久的韻律,亦是兄弟之間曾共有的記憶。老四爺麵帶笑意的闔眼睡去,在追溯著回憶的夢裏,永遠的回到了從前。

  許久許久的從前,禍亂橫出的亂世,饑荒災厄,不吃人的人,被人吃,想要安然立行於正道,總要有人站成背光的影。

  馮四爺有個偏護他的大哥,大哥將幹淨的路鋪在他的腳下,護了他一世的磊落光明。

  出自兄弟情,卻並不全是出自兄弟情。

  馮川想問:您知道麽?

  沒意義的問題,終究沒問出口。

  奠期過去後,馮川拉著程安做了很久,高大的男人縮在愛人的懷裏,像是才從熟悉的人的身上,意識到隨著棺槨落葬封進土中的是他所剩無幾的親情。

  被他泄欲一樣折騰到力竭的人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將他緊緊環在懷裏,輕撫著他後背的手卻又極盡溫柔。

  和好那夜過後,慣於早起的男人在愛人的家中醒來,身旁貪睡的愛人的鋪位已然是涼的。

  推開臥室的門後,飄香的食物味道盈滿了不大的客廳。他的愛人正將一碗熬得軟糯的魚肉粥端上擺滿餐點的餐桌。端碗的手捏著耳朵,笑著衝他說:“等你洗漱完,吃起來的溫度就剛好了。”

  沒體味過家庭溫馨的人,腦中對於家的概念得以具象存留。

  馮川將額頭抵在程安的心口。

  馮川說:“給我一個家。”

  程安回:“你就是我的家。”

  愛存在的地方就是家。

  轉眼以是一個夏,天幹燥熱,校園裏藏進繁茂葉片下享受清涼的蟬,歡快的喧唱著。

  隨時日的推移,身心雙重斷癮後全然康複過來的程安,已經許久沒有過心中急亂的感覺了。

  馮川出差數日,今天到家——想他,想見他。

  下午最後一節沒課,程安溜行至操場上,體育老師王兆彬和幾個特長生正預備打籃球。

  王兆彬招呼:“程老師來玩兩輪?”

  曾經有人和程安說來玩兩輪都是在賭局上,現在想起倒恍如隔世了。

  程安將手上的戒指穿到脖頸間戴著的紅繩上,將戒環貼身收進了衣服內,活動了下腕部的關節,接過傳來的籃球,“好久沒玩了,手生。”將籃球在手裏掂了兩下,保持平衡的旋動球身,在指尖轉了起來。

  省隊出身的體育老師與大學係籃球隊主力的美術老師達成了共識。

  在這場打著娛樂幌子的籃球友誼賽裏,虐起“小朋友”。

  邊上聚了三五閑人在旁觀看。

  半場休息時,程安掀起短袖的下擺擦去臉上的熱汗,王兆斌走過來碰了他肩一下,向球場邊示意,“看校長——這個點他不在辦公室吹空調等下班,跑這視察什麽,主任也在。”

  程安好奇心並不重,所以他一動不動。

  “中間這男的是誰啊……程老師,好像校長在向你招呼。”

  程安慢吞吞的轉身,看到中間那人後,光速來到了校領導團隊前。

  程安腦袋裏的刹車片都竄出火星了,才忍住向人懷裏撲的衝動。

  主任的介紹在新校董從身上拿出手帕,動作自然的為他校的美術老師擦汗時,憋了回去。

  “你怎麽來這了。”程安驚喜的跟買彩票中了雙份頭彩似的。

  “正好在這附近,想著你快下班了,就來接你了。”

  下機場高速後,專程繞路向這邊趕,為了以後更方便照顧他家程老師,在開學初期幫人請假時順帶成為本校股東的馮先生,如是說道。

  “剛剛那個投籃很厲害。”

  因為這個小插曲,邊上球場上的人都停住了——籃球還在程安手裏。

  有什麽好事都想捎帶著他家馮先生的程安誠邀道:“你要玩嗎?”

  “我不會,晚點回家教我。”馮川輕聲笑,湊近程安耳語:“先從你掀衣服漏腰那裏教起。”

  在這莊重的學園之地,當著蟬鳴,當著師生,當著還璀璨的夏日陽光,程安仿佛宣誓般,正色的笑答道:“好。”

  與你相伴的春秋冬夏,都很好。

  他們都曾是別人舞台下的觀眾,眼見別人的悲歡落幕。

  好在他們的故事才剛剛上演,不要錯過,不要遺憾,將攜手用一生演繹一場回憶起來會微笑的紀實片。

  完結啦,

  感謝一直以來支持我的鹹友們,

  ?( ′???` )比心

  過後還有鍾家兩隻的番外,走過路過不要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