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記打
作者:曖昧散盡      更新:2020-08-10 04:54      字數:3922
  鍾祈承十年監牢,缺煙缺的緊,甫一出來難免貪吸了點,鍾祈行每次看到他嘴邊冒煙,都會搶他嘴裏的煙抽,導致這位當哥的,為了給弟弟樹立榜樣,隻能跟個“地痞”一樣以監管地標準的蹲姿,在會所的大門外“放風”。

  他正快樂的吐著煙圈,不遠處的路燈燈光下,有道走路姿勢很有“喪屍”風格的人影,一步步的挪進了他的視線內。

  鍾祈承默默的看著,隱約覺得這“喪屍”有點眼熟,畢竟他“與世隔絕”十年,能讓他感覺眼熟的並不多,於是像個攔路打劫良家婦女的匪徒似的,好奇心很重的迎了過去。

  人影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垂下頭,接著走著腳下這條漫長得仿佛沒盡頭的路。

  “天這麽冷,臉哭花了該凍傷了。”鍾祈承很閑著沒事的隨著他走了兩步,鍾家的全部八卦基因全長他身上了,“怎麽了小寶貝,跟大川鬧別扭了?”

  程安今晚被當了一晚上的空氣,終於也輪到他來空氣別人了。

  鍾祈承隻是出來抽煙的,沒穿厚外套,見著程安衣衫單薄,於是遞了根煙過去,為他送上一份“溫暖”。

  這次程安沒再無視他,微微搖了搖頭,“戒了。”

  在風浪中遊走過的鍾祈承,仿佛大徹大悟的自語了一句,“人活這一輩子,有些樂事能享則享,錯過今時,未必有來日。”

  “及時行樂”意在適度的享受當前,而不在揮霍放縱,程安很好的做到了後麵這一點,提前預支了來日的“樂”,合該他不快樂。

  “因為什麽吵架啊?”這“閑事精”又來了。

  滿溢的傾訴欲堵在喉間,也不在乎跟誰說了,“我沒聽他的話,惹他生氣了。”

  鍾祈承過往沒做過幾樁善事,卻是個胸懷俠義,樂於助人的主,以調節鄰裏矛盾的居委會大媽的語氣,一邊吞雲吐霧的說道:“那少爺就那脾氣,自幼被人當祖宗供起來長大的,跋扈慣了,說一不二,但家教甚嚴,性格被樹的很正,心思通透,明事理,你稍微順著他點,不會輕易跟你動氣的。”

  程安聽進去了,於是更加難過了。

  “他真的生氣了。”

  鍾祈承嚴肅的嘖聲,“那完了,馮川特記仇,我十來年前得罪過他,現在還被記恨著呢。”

  程安腳步頓了一下,頭壓的更低了。

  “逗你的,怎麽又哭上了,別被大川看到了以為我欺負你,真找我麻煩。”

  這話由鍾祈承說出來,程安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不過好歹沒再在“情敵”麵前接著丟人。

  鍾祈承想拍拍程安的肩,沒想到這沒用什麽力度的一巴掌,差點將人推摔了,才發現程安身上的傷可能比他想象的還重。

  “他跟你動手了嗎?”鍾祈承皺眉,“他也真是,那麽大個人了,看著對你也挺上心的,怎麽還跟早年時似的,急了就下手沒輕沒重的。”

  程安語氣生硬了些,“你別說他,是我自己犯錯,不怪他。”

  鍾祈承輕笑道:“姓馮的給你灌什麽迷魂湯了,都這樣了還向著他說話。”

  程安又沉思著緘默了。

  鍾祈承攔著程安不讓他接著溜街了,“你家住哪啊,我讓我阿弟派人送你回去。”

  某“老鴇”剛幫著某人向他心口遞刀,程安承不起這個人情。

  “謝謝鍾先生的好意,我想自己走完這段路。”

  “身上有傷就別逞強了,就你這時速,沒一小時都挪不到路口。”

  程安如果隻是馮川養的普通小“玩物”,鍾祈承也不至於跟他廢這麽多話,他是看出了馮川真的在乎這小孩——彼時桀驁輕狂的小馮爺在他打聽戒指來曆時,曾說過那枚戒指會一直戴著。

  一個小時,這個反思的時間倒是正好。

  “疼了才長記性。”

  記吃不記打的程安,要將今晚的教訓全部吃下去。

  鍾祈承看著程安離去的背影微微搖頭,吐出最後一個煙圈,仰視著皎皎的月色,向回走。

  井底視野的蛙,常年坐觀四方的井口,此刻看著廣闊無垠的天際,一時對自己身處之地有些迷惘的不真實感——他真的跳出了坑底之外了啊。

  鍾大少正假模假式的悲春傷秋呢,猛地被什麽人從後麵追了下尾,撞得一個趔趄,心境被打攪,戾氣瞬間布滿了眉宇,“你的眼睛是不想要了麽?”

  這麽寬敞的大門,走兩個人還能碰到一起,確實有點瞎,不過後麵“碰瓷”這位的眼睛若是不要了著實有點可惜。

  魂不守舍的“碰瓷”者,在凶相畢露的鍾祈承的麵前,仿佛一隻見了掠食者的小綿羊,驚懼的瞪大了一雙清澈無辜的眼,鍾祈承微微抬眉,將戾氣向回收了收。

  莫名的對視。

  就在這時,鍾祈承兜裏的電話響了。跟不上科技腳步的他,抄著手機,被鈴聲催促得有些煩躁的將機身顛來倒去,而後,一隻纖細的手伸了過來,輕柔的幫他劃開了通話鍵,收手時,有意無意的在男人的手背上劃了一下。

  “哥哥,你去哪了?”

  鍾祈行在鍾祈承這裏,總是一副穩重溫良的態度,他們都是彼此在世間唯一的至親了,鍾祈行比小時候更加黏他。

  “哥哥在門口抽煙呢,剛剛看到大川家的那個小孩了,跟著聊了兩句。”

  “你出去時沒穿厚衣服,我給你拿件外套出來。”

  鍾祈承抬眼看著對麵衝他眨了眨眼並笑出梨渦的青年,對自家弟弟說道:“別出來了,怪冷的,我現在就回屋。”

  小景與這名男人保持了些許的距離,隨後一起進入了會所裏。

  時間不會倒流,也不會停駐。

  程安因為母親病重時,眼見她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一天天枯萎凋零,而極度厭惡醫院這種地方。

  令人心情低鬱的消毒水味道,飽受病痛折磨而苦叫的患者,以及時刻會被死亡收割走的靈魂,都是他的避之不及。

  程安極少去醫院,可這次真的扛不住了。

  受寒引起的感冒,使得身後傷處惡化,惡化又加重了發熱,惡性循環下,程安住了四天的院,才另爆表的體溫降低了下來。

  高熱使得他的腦子暈迷短路,與外界信號接觸不良,也拒絕與外界接觸。手裏握著一個摔壞無法啟動的手機,像在等一通注定無法撥入的電話。

  他身後的傷令接待他的醫護人員憤而憐憫,問他是不是受到了非法的對待,是否需要尋求幫助。

  “我活該。”

  仿佛啞巴一樣的青年,隻說了這麽三個字。

  程安的睡姿忽然變得不老實,手上的滯留針第二次滑脫後,淤腫的手背血管上又多出了許多普通輸液針留下的針孔。

  馮川說過喜歡他的手,於是在程安的要求下,一組組的藥液又換了其他的位置,輸入進了他的身體裏。

  對此程安有些憂心,怕自己剛控幹淨水分的腦子裏,再進水。於是在生命體征平穩下來後,揮別醫院,趴回在了自己屋子的床上。

  程安入睡後多夢,但都是些一閃而逝的零散無章的片段。以至於現下半夢半醒時,身臨其境的夢境令他覺得這才是平行空間倒影下的真實。

  他又夢到了他的男人。

  周遭是黑寂的虛無,無數條猩紅色的絲線當空垂下,纏繞在他的身軀上,將被束縛住的他吊在了半空中。

  朝思暮念的人在夢境中清晰的重現,不著片縷的挺拔身姿,令人臉紅悸動,身攜著男人特有的淩厲森寒,像隻來自黑暗海底噬人的海妖,走近他,親吻他,享用祭品般,將胯間滾燙的巨物硬橫的深埋進他的體內,律動出的黏膩水聲,蓋過了他羞恥的淫哼。

  被潮湧的快感淹沒的夢中人,在窒息中輕輕掙動,於是靈魂脫體,以旁觀者的視角,目睹著這場肉欲的融合。

  夢中的自己五官具象不清,令程安逐漸恐慌的認為那並不是自己。剝離出的意識企圖重新附體那個在男人身下歡愉的肉體上,卻仿佛被一道無形的空氣牆隔絕,再也無法觸及。

  “不要,不要不要,馮川你看看我,我錯了,我真的知錯了……”

  春夢變夢魘,意識在夢境裏絕望的掙紮,良久後,總算滿臉淚痕的睜開了眼。

  臥睡會壓迫到胸口,容易引起鬼壓床,於是,哪怕身後還在痛著,哪怕痛得睡不著,學會“記打”的程安也再不會趴著睡覺了。

  冬天怎麽還不過去,怎麽還不開課,傷口怎麽還不愈合。

  不過程安總算不再畏懼他的病癮了。

  與馮川上次一別已有七天,他的心癮依舊會頻繁的出來和他叫囂對峙,這次換作他冷眼旁觀,滿目譏諷。

  戒了煙,戒了賭,還是戒不掉那個人。

  人活著總要有點念想,悄悄的思念,總不是過錯。

  癮症發作時,冰涼的手無法在作畫時投入進全副的精度。地上扔滿了從夢境中抽幀出來的作廢的畫稿。黑色的背景,纏磨的身軀。

  “你得不到你想要的。”

  程安好言勸慰著心聲。

  心聲氣惱他的“陰陽怪氣”,於是心髒更加癲狂的跳動了起來。

  “好煩。”程安太陽穴突突的跳,“能安靜一會兒嗎?”

  這下僵冷的手連筆都握不住了。

  “你不是不想死嗎?”

  程安將畫筆撂在了一旁,從工具箱裏拿出了一把裁紙刀,將削薄的刀片一格格推出來,和總是與他作對的心聲輕聲的說:“那我也和你作對一次吧。”

  鋒利的刀尖在貼近手腕內側之後,又在落刀前向上挪了一寸,切破表皮,深紮著在腕臂上橫貫了一刀。

  鮮血爭相從破口溢出,“嘀嗒”著落進了下方提前預備好的水桶裏,一小桶的清水很快被漸染成了顏色曖昧的淡紅。

  傷痛仿佛是程安的鎮靜劑,癮症像被他的瘋魔震懾住了,短暫的閉了嘴。

  程安仿佛劃得不是自己似的,挨著那道刀口,在手腕上又劃開了一道。

  癮症到底是膽小怕事,心跳一時蹦的膽戰心驚。

  割腕是很難死的,於是程安嗬笑道:“騙你的。”

  賭徒總是喜歡欺騙,程安騙不過別人,隻能騙騙自己。

  第三道落下的較為緩慢,刀尖偏轉,刻出帶著弧線的筆鋒。

  刀片很銳,切口利落線條幹淨,程安很滿意。

  眼前灼目的三道紅痕,像極了那個人曾在與他激情時寫在他身上的名字,程安低頭,虔誠的輕吻了一下手腕上的刀口。

  心裏平靜了些,手就穩的多了。

  作畫的人用調色盤在仍在滴血的腕臂下,接了點濃稠的血色,拿出那根久沒用過的勾線筆,以此畫出夢中吊束著他的紅線。

  這幅畫從天光大亮,畫到落日西沉,方才補完了最後的一筆。腕臂上被放任的刀口早已凝住了血,許久不曾享受過的身心寧靜,令他又善變的期望時間能在此刻放慢定格。

  幾乎在他撂筆的同一時刻,門外忽而傳來了敲門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