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多謝
作者:曖昧散盡      更新:2020-08-10 04:54      字數:2961
  這大概是後排乘客相識以來最和諧的一次相處。程安忍不住疑問起馮川的好心,畢竟這男人過往的惡劣行徑仿佛早就脫離了助人為樂的高級趣味。

  馮川扯出鍾姓老板的胡謅之詞,“聽說你需要安慰。”

  堅強的程安:“……”

  好在車內還有一名司機,讓程安獨自與馮川接觸,多少還是會有些尷尬。

  額頭上殘餘的血跡此時已經幹涸,呈現出鱗甲一樣的皴裂,睫毛上掛著血色的霜,被車內暖氣一烘,迅速結成了水草一樣濕漉漉的幾縷。

  程安用手去蹭眼睛,凍得通紅的手掌,一排指節處都是淤青。

  一隻有力的手止住了他險些將熒光筆殘留弄進眼睛裏的動作,程安手心裏一軟,定睛看去,是一張折疊整齊的帕子。

  這男人還真是隨時隨身攜帶這東西。

  “謝謝。”程安低著頭,看帕子,沒看人。

  頭上的帽子被人掀開,創口被刮蹭到,血液再度濡濕鬢角,程安疼的皺眉,感覺腦袋上的傷口有些灌涼風。

  程安想:我腦袋這是漏了嗎?

  又想:漏了也好,正好趁機控控腦子裏進的水。

  他還不知道自己變成了什麽熊樣,剛剛從會所出來應該順道洗把臉。車裏開著空調都能聞到身上的冷腥味,實在汙染空氣。

  旁邊的男人問他:“還傷到哪了?”

  程安自我感覺良好,“沒事。”

  司機從後視鏡偷瞄他,拿看絕症患者的眼神關愛程安,又另程安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命不久矣。

  馮川:“你不是說跟他們不如跟我麽?這麽快就找到下家了?”

  當初說的時候誰都沒當真,程安不過是隨口比較,但是這會兒馮川一提,程安不由心虛了那麽一秒鍾。可轉念一想,又沒確實答應的事,連一秒的心虛都嫌多餘。

  然而讓他反駁點什麽,又無話可說。

  好在馮川隻是調侃他而已。會為利益折腰的人,很容易被聲色場所的金錢迷眼,人之常情。隻是……

  馮川抓著程安的手腕,將他的手放在眼前細細打量——多好的皮相,自己才一親過芳澤,卻被旁人欺淩得如此狼狽,令他多少有些不快。

  人肯定不是在鍾祈行的地界受的傷,看他傷口的凝血程度,至少是一小時以前發生的衝突。程安掛著彩來會所,如若不是為了向誰尋求幫助,多半是因為矛盾是同會所裏的什麽人產生的,何況他還帶著俱樂部裏熒光筆的標記。

  馮川根據猜測慢聲問:“我不是告訴你有事情可以提鍾老板嗎?”

  “提了。”程安有些煩,“能鬆開我的手嗎?”

  “你這根手指屈伸有問題,等下拍個片子檢查一下。”馮川給他捋順了兩下,換來程安一陣抽氣聲,後者果斷抽回了爪子。

  在馮川眼神示意下,程安梗出了下文,“那個老王八不信我跟那個什麽鍾老板認識。”程安小聲抱怨,“我就多餘說,本來也不認識。”

  馮川:“然後呢。”

  程安:“我提了你。”

  馮川表示遺憾:“看起來效果不理想。”

  程安一本正經:“對,說完我就挨揍了。”

  前麵開車的司機“吭哧”笑出了聲,又“嘎”的一聲憋了回去。為了找補,假咳了好幾聲,臉都憋紅了。

  程安掐頭去尾的描述很是動人。

  馮川也跟著彎了彎嘴角,突然把話題扯回了程安身上,“你這手可不像是光挨揍了。”

  不光如此,青紫最厲害的位置是右手中指的骨節部位。這是一種出拳的路數,出拳時將中指凸出,可以狠擊到對方的痛點,想必挨這拳頭的人也不好受。

  程安:“我是正當防衛。”

  馮川:“對方未必是這樣想的。”

  兩人相約定然是在比較私密的場合,發生爭執難論對錯,一個擁有一定社會地位,敢藐視道德規法的人,偷雞不成蝕把米,怎會善罷甘休。何況程安還通過可以查詢交易記錄的方式拿了別人的錢——口頭約定的六萬元。這裏麵大有文章可作,就是一通亂咬誣告,都夠程安好受的。

  程安生氣,又泄氣,成為一隻收放自如的河豚。搓了搓手上的熒光筆油,沒吱聲。

  馮川憑他三言兩語就能設想到的事,程安怎麽會沒想過。他不過是在賭,畢竟不是光彩的事,賭對方也會有所顧慮,選擇寧事息人。

  願賭服輸。程安心態逐漸坦然,甚至有點想要抽煙。

  這位司機明顯比今天遇到的出租車師傅穩妥,話少,技術好,就近將車駛進了一所民營醫院。

  仿佛把一年做好事的份額都用上的馮川,陪同程安進了門。

  程安內心是拒絕的,這種連大堂地磚都比他現在臉要幹淨的私營醫院,踩一腳都感覺錢包在尖叫。

  程安發出貧窮的聲音,“我去小門診包紮一下就好。”

  馮川對迎上來的醫護吩咐道:“帶他去檢查一下。”

  幾名還在值的護士圍著程安團團轉,要替他換上病號服。

  程安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馮川在打電話,於是對扒他衣服的小姑娘說道:“我不住院。”

  有理有據的小護士,“你衣服上都是血,身上還有傷口,為了防止感染還是換上我們的衣服吧。”

  程安拘謹道:“那我自己脫。”

  最先緊急處理的是頭上那道被木製裝飾物的棱角劃破的長口,後背那幾道被剮戳出的口子倒還好,頭上的傷卻有些受凍,需要盡快清創縫合。

  在程安表示出對自己頭發的挽留後,持剪的護士可能也不願看到好好的青年成為斑禿,正小心翼翼的沿著創口邊緣小範圍備皮。就見那名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過來,伸手彈了一下青年的耳垂,後者觸電似的抖了一下,護士手下立即多了一撮無辜的頭發。

  男人輕笑了一聲,聲音很低,語速中和,“聽醫生的安排,我先回去了,有事可以給我打電話。”——程安通訊錄人員加一。

  手和臉已經被擦幹淨的程安,從野人進化成了一隻人類,語言功能反倒退化了,“嗯”了下就不吭聲了。

  男人走路帶風的離開後,托尼老師附體的護士小姑娘沒話找話,“剛剛那位是你哥哥嗎?”

  程安心不在焉,“不是。”

  小姑娘心裏琢磨著,也覺得不是。她倆眼睛視力都是二點零的,這小哥那隻耳朵到現在耳根都是紅的,而且在男人走後情緒明顯有些低落。

  程安不知道身旁麵帶微笑的白衣“天使”內心在唱什麽有關他的大戲,他是真的有些鬱悶。

  低落不是失落,盡管被陪同會給人被重視的錯覺,這種錯覺的突然中止,還不至於給他造成落差。是盤踞在他心中的毒蛇,探出了信子。在得不到投喂時便會亮出獠牙,噬咬他的肺腑,不會毒發身亡,卻鬱苦難當。

  程安在小姑娘的驚呼中去掰有些錯位的小指,在疼痛中尋到了一絲快慰的清醒,他有些抱歉的笑了笑,問道:“你這能開安眠藥嗎?”

  從送人就醫到打道回府,用不上多少時間,但因為少了一位乘客,車內也像少了一份人氣,就連路途都因有些凝結的氣氛而顯得漫長。

  駕駛員是名擁有十年駕齡的老司機,開著這輛因車身過長而掛黃牌的轎車,眼觀六路耳聽四方,還能分出四分耳力,聽從雇主差遣。

  雇主平心靜氣道:“回頭派人去查探一下今晚的事,若是因為我的人不懂事,有什麽地方得罪了對方,盡量妥善的跟對方賠禮致歉,避免再發生不愉快的計較。”

  “是,馮先生。”司機從善如流。

  平生第一次享受星級待遇,卻是在醫院裏。程安在被各種口服外用的藥水藥片全方位洗禮過之後,正欲繳費離開,卻被告知全項的身體檢查費用與藥費已經被預付過了。饒了一件病號服,甚至還打包了一兜子的藥片。

  從外套兜裏掏手機,跟著掏出的還有一張款式素淨的帕子。想到今夜種種,程安心情一時有些複雜。

  給那個沒備注的號碼編輯短信:一共花費了多少錢,我轉你。

  半晌沒收到回複。

  程安捏著手機琢磨了半天,刪刪減減,再度編輯發送——“多謝。”帶著幾分文字傳達不到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