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程安
作者:曖昧散盡      更新:2020-08-10 04:54      字數:2411
  程安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中午。

  再一次意識先醒,身軀卻不聽使喚。短短數秒,冷汗便襲滿了全身。牙齒磕碰舌尖,疼痛刺激下程安終於睜開了眼。隻是普通的鬼壓床而已。程安平複著自己過激的心跳,看著四周熟悉房屋格局,久久不能回神。

  周身的鈍痛告訴他,昨夜並不是夢。程安從床上緩慢地坐起,以免牽引到身後的痛處,神色陰鬱的如同霜打。

  他穿著一件會所客人所穿的長袍,腿間未經清洗的交合痕跡還在,平麵化的鏡子不能完全展現出他此時的狼狽不堪,程安抬手摸了摸脖子上如同上吊般的淤痕,意外自己竟然還活著。

  程安隻是一名普通的教師,家境貧寒無依,就連現在住的屋子都是學校給分配的公租房。身欠大額賭債無力償還,被要債上門。對方看他相貌出眾,將他帶到某高級娛樂會所,作為“鴨子”趕上了架。

  那些人將程安輾轉了幾手送到那裏,自然不是好心為他介紹工作,醜話也就沒說在前頭。

  那間會所隱藏在暗處的另一營生,是為有特殊性癖的客人提供玩物。

  在那裏致傷致殘都是尋常事。程安簽的入職合同於會所是“賣身契”,於他是一份保險,一旦出事便如工地工傷一般照價賠償。人身被明碼標價,程安這種不明情況的是少數,或為收入,或為滿足自身病態的性需求,經由會所賣出的那些人甘心變成籌碼。

  同他一起被送回的還有份寫著他姓名的文件袋,裏麵裝著帶有他手印的“賣身契”與入職時上交的體檢單等個人資料,被放在最上麵的則是一張寫著密碼的銀行卡。

  在被放貸的人帶到醫院體檢時,程安甚至做好了可能會少零件的準備。現在看來對方竟也守約,一場作陪,換了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想想是他賺了。

  程安沉默的將那些單據與文件袋一起撕成了碎屑。

  暑假結束的第一天,沒收心的學生趁課休時間,三三兩兩的在操場附近閑逛,偷瞄正在繪製迎新板報的美術老師。

  那是位很高,很好看的男人,穿著一件淺色的立領毛衣,低頭時,輪廓明晰的下巴就埋到了領口裏。風輕輕翻動著他手上的書頁,指尖上的粉筆在黑板上一點點消磨,繪出方正如刻的板書,像首岑寂得詩。

  人們總習慣從外在判斷一個人,不同人眼中的程安有著不同的樣子。

  程安兒時以為自己長大後會成為一名畫家,懷揣著這個夢想長大之後,以高分考進當地美術學院,因母親一句期願,選擇了美術教育院係,成為了一名教師。在他將自己的夢想禁錮在四方講台上的那一天,他的母親去世了。

  護士轉述他母親臨終前的遺言——照顧好自己,將來有了家庭要好好珍惜,不要學你父親。

  那個發達後便拋妻棄子的男人,被他溫柔軟弱的母親放在嘴邊,心心念念一年又一年,至死才說了他一個不字。

  程安母親因生他落下體虛的病根,父親程銘海嗜賭愛財,拿牌局當事業,靠賭發家後生怕妻兒沾他一點好處,迅速銷匿了蹤跡。這幾年,程安轉遍那人可能出現的大小賭場。至於將那陌生的男人帶到母親麵前之後會怎樣,他不清楚,他隻是不想見到空守念想的母親再偷偷的哭。

  與“賭徒”交朋友隻能靠賭,牌桌上有他想要知道的消息,也有陷入末路的賭徒在尋找同類。但凡入癮,沒人能獨善其身,程安也不例外。

  脖子上被肆虐過的痕跡還沒好全,有處傷口太深,可能會落疤。然而傷疤沒好就忘了疼,那個白天在校園裏仿佛周身帶光的男人接過旁人遞來的煙,屋內此起彼伏的興奮的叫喊讓他幾乎聽不清遞煙人說的話。

  “來了哇小程哥,聽說你欠的坑填上了?嘿嘿,一身輕鬆的上場,今晚肯定走紅運。”

  矮瘦的男人年紀看起來比程安要大不少,頭發糟亂,眼窩深陷,勾著程安的肩膀,像個掛在樹上的猴子。

  被掛的“樹”從旁邊桌上,摸了個火機,原地點煙,斜起眼角痞聲道:“你聽誰說的?”

  “猴子”嘿嘿地笑,“有個催收兄弟說你賬清了,被我聽了一耳朵。不說這老黃曆了,都翻篇了,咱先進牌場熱熱身?”

  “猴子”人稱“老立”,是這間小賭場的一名領班,與程安認識的久,程安賭的最失控的那次還象征性的勸了他。賭場做的是薅羊毛的買賣,沒必要將羊殺死。

  有個此場常客,剛好聽到二人對話,稀奇的繞著程安轉了半圈,麵帶橫肉的臉皮一抽,張口就不是人話,“嗬嗬就這小子?老立你可真能抬舉人,我見他坐過兩次桌,完全就是瞎玩,牌出的又狂又爛。要我說,玩二十一點可不是光看運氣的,要有腦子,不然……”

  話沒說完,“咣當”一聲,敦實的中年男子便被踹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後腰猛磕在了凸起的桌子邊緣,半天都沒緩過來。

  等他罵罵咧咧的直起身,又被程安麵色不善地狠跺回地上,牙磕到嘴上瞬間見紅,活像被踩得吐了血。罵人的嘴短暫的閉上了,因為中年男子看到在他身上留下兩處鞋印的腳,正懸在他口鼻上方。仿佛他再多說什麽,就會帶著同樣的力度強行“堵住”他的嘴。

  這兩下又快又狠,一時之間,就連近處沉迷牌局的人都被震懾住了。

  “你嘴裏再不幹不淨一個試試。”

  程安並不崇尚暴力,主要對方實在不該在他癮頭上來時,帶著惡意擋他的路。

  老立仍帶著笑模樣,上前拉起偏架,“程子怎麽還動上手了呢,你呂哥跟你開玩笑呢。”看呂成強又待說什麽,又和稀泥道:“年輕人氣性大不經逗,別跟他一般見識。”招來尋場小弟:“小尚快扶呂哥去休息間看看傷到哪了沒。”

  “不知好歹。”呂成強找不回麵子,又不好直接發作,順著給的台階就下了。

  場內恢複常態,老立笑模樣淡了,“小程哥,再有下次,就把你按規矩直接清出去了。”

  程安看了一眼地上被老呂呸出的血跡,說道:“是立哥說的準,我今晚合該見紅運。”

  這夜,程安用當月的工資贏到了相當於整年的收入。

  從賭場出來,程安站在風口吹了許久,竄到腦子裏的熱血才流回心口。

  他披著夜色,走進一家路邊的小飯館,將裝著鈔票的袋子隨手放在桌上,點了幾道家常菜,一個人吃了起來。一盤消滅幹淨,才去夾下一盤的菜,直像是要將母親最後的囑咐也掰碎了一點點吃到胃裏,待到滿桌不剩什麽,程安才放下筷子。從袋子裏隨手拿了一小疊紅鈔,放在了桌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