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心魔發誓一百年內跟隨閻陌仇，除非兩人中有一人先身死道消，要不然他就是簽了一百年契約的打工仔。想到心魔，酆淵就是一陣頭疼。別人的心魔都是深藏於心，自己的心魔好像就一直寄居在那個她身上，這一世還從未見過。

  將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拋之腦後，他喚出冰棺，忐忑躺在妖屍身上，眼下最讓人激動的不過是魂合肉身，重修道途。活著最重要，至於心魔那玄之又玄的東西，且先留到往後再說吧。說不定一百年內閻陌仇就死了呢！

  “這妖屍倒是不錯，頗有幾分妖邪俊美，你可真是會挑。躺好了，我要先布陣，再煉丹，最後才能施法讓你魂合肉身。不要緊張，大多數時候我還是很溫柔的。”

  “別貧嘴，快點兒的。你知道爺被困在這裏多少年了嗎？每天都隻能在這座山裏轉來轉去，連樹上哪隻鳥和哪隻鳥是一對兒，石頭下蟋蟀的窩在哪兒都一清二楚！天天就是念誦大道，培養妖修，實在是枯燥又乏味！你還是快點兒吧。”

  “那我來了哦，嘿嘿嘿，第一次幫別人魂合肉身，多多少少有些緊張。骨妖，布陣！”

  那柔弱無骨的嫵媚女子螓首輕點，一縷縷精純鬼氣揮出。閻陌仇陰羅傘尖為筆，在地上旋出一個圓形，從自己的須彌戒中百般尋找，拿出了接下來需要用到的材料。

  “懸九穴，左右手中擒。合和為陰珠，吸陰化精鬼。齊匯坤爐內，回返丹爐中……此丹一爐隻能煉製兩顆，一顆你本身含著，另一顆要塞到妖屍口中。”

  骨妖女子認認真真刻畫陣法，不時捏碎一顆陰珠化氣入陣。閻陌仇喚出的丹爐約有兩手之大，墨綠火焰升騰燃燒，一株株藥材被重力擠壓出汁液，滴在爐內後緩緩交融。被榨幹後的藥材，就那麽直挺挺地被他扔進了火中，看的酆淵唏噓不已。

  “別盯著我看啊，會打擾我煉丹的。你有什麽口訣也可以念一念嘛，靜心最重要，心不靜則魂魄躁，魂魄躁則肉身不契合，到時候可就功虧一簣了。”

  閻陌仇一邊說著，一邊硬生生把鬼臉撕下，露出了真實麵目。白淨的女子臉龐，五官不是特別精致，但有種獨特氣質，乍一看不算驚豔，但勝在耐看，越看越覺得有味道。

  酆淵望著天，絲毫沒有注意到閻陌仇的舉動，他在搜腸刮肚地尋找有關魂合肉身的典章。

  “魂兮歸來！入修門些。工祝招君，背行先些。秦篝齊縷，鄭綿絡些。招具該備，永嘯呼些。魂兮歸來！反故居些。天地四方，多賊奸些。像設君室，靜閑安些。高堂邃宇，檻層軒些。層台累榭，臨高山些。網戶朱綴，刻方連些。冬有穾廈，夏室寒些……”

  屈原的詩集前身並沒有背幾首，當初也是為了奪得背誦大賽第一名，好向領居家小美炫耀，才死記硬背了三首。剛剛他零星背誦的，正是其中之一的《招魂》片段。

  冥冥中，酆淵感到自己瞌睡萬分，上下眼皮就像異地許久未見的戀人，一見麵就止不住的親熱。輕柔閉上雙眼，他感覺自己猶如蒼茫天地間的一粒微塵。世界對於他來說太大太大，要習得的道法太多太多，渺小感頓由心生。

  恍惚中，天上有三十六重天，地下現十八層地獄，他如一隻流螢，從最低處緩緩飛上人間。

  刀鋸地獄中哀嚎聲此起彼伏，鬼魂都呈“大”字形捆綁於四根木樁之上，被從襠到頭鋸開。他小心翼翼飛過，眼神中一片清明。

  石磨地獄中盡是短暫驚嚎，鬼魂被石墨碾成肉醬，然後被重塑鬼軀，接著再磨碎，如此往複。他並未停頓身形，蟲翅拍打地更加用力。

  火山地獄中好了許多，這一層的鬼魂收容廣泛，是十八層地獄中生意最好的。鬼魂被趕入火山中燒而不死，羨慕地看著化作流螢的酆淵。

  磔刑地獄，慘叫聲經久不絕，前身多是挖墳掘墓之人，故在此遭受淩遲之刑。

  枉死地獄倒是安安靜靜，因為他們都是自殺的，下輩子做不成人，也許他們本就不想做人。

  血池地獄、舂臼地獄、石壓地獄、牛坑地獄……酆淵魂魄化作的微小流螢眼神堅定，一直往上飛，從未駐足。但其實他並不是在空間上下翻飛，而是在時間中飛行。十八層地獄不按空間，而是時間和刑罰程度。

  望鄉台，奈何橋，黃泉路，鬼門關，酆淵一一闖過，光源漸漸充盈整個視野，隨即大盛。

  “喂，喂！你不要睡著好不好？陣法布置完畢，陰陽合和丹也煉製成功，趕緊含著。喏，陰丹你含，陽丹塞進妖屍。別磨蹭，一會兒三仙宗要是來了幾個棘手的修士，就要浪費我的魔元，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我可不做。”

  英氣女子麵容出現在眼前的那一刻，酆淵徹徹底底感受到了什麽叫造化弄人。對著心魔發誓？對著心魔發誓！自從憶了七世前塵，那張臉就仿佛容在他的血液中，刻在他的骨子裏。現在得見，才是他修仙一途真正的開始。

  “看什麽看？我可沒說過我是男的。還有，以後你是我的隨從，我很不喜歡再見到你的這種眼神。跟那群凡夫俗子一樣，無非就是想要跟我行那一夜魚水之歡罷了！”

  酆淵白眼翻出天際，要不是含著陰丹無法言語，他早就直起身來大罵特罵。你再仔細瞅瞅，爺這眼神是饞你身子麽？爺這是兩分詫異帶有三分殺意凜冽，兩分自嘲中夾雜著三分風輕雲淡好嗎？還饞你身子，嗬，多少有點。

  “風雷鼓動，天地冥昏。誅龍斬怪，日月無停。天神拱手，地祇奉迎。九天乾象，日月星辰。飛天神王，一一鹹聽。九地坤維，泉曲幽冥。北都羅酆，洞淵四溟。地司水府，明檢鬼營。常行正道，養育群生……以身合魂，再化乾坤！拜神闕！魂合！”

  就像是平躺在水麵上，慢慢被水淹沒的感覺。酆淵身體一點點下沉，直視著蔚藍天空，浮雲飄搖。驀地，自靈魂深處的舒爽感流入四肢百骸，一些以前從未感受到的部位也都有了反應。緩緩閉上眼，握拳再鬆開，豎腿再放下。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衝氣以為和……”

  磁性嗓音響起，由內而外生出的淡淡金光讓酆淵放下心來。冰棺碎裂，人影傲然現於原地。但見其麵若冠玉，斷眉桃花眼，乃是凜凜威顏多雅秀。發繩繞頭若銜尾之蛇，身著玄色束身獸紋服，足踏金紋墨雲履，端的是妖邪公子相。

  “快走啦！裝什麽美男子，再晚一會兒看我不把皮給你扒掉一層！骨妖，我們走！先尋得一處棲身之地再創我羅睺魔門，為日後早做打算！你為什麽不走？剛獲得肉身就要反咬一口嗎？！”

  閻陌仇一記鞭腿踢得酆淵一個踉蹌，抬手凝出一朵黑雲，與骨妖同步踏上。直勾勾盯著還留在原地的酆淵，鳳眸眯起，殺意凝實，宛如擇食的毒蛇。

  “稍安勿躁，為了一己私欲而屠殺這滿縣無辜百姓，實在是與我心中的魔道相差甚遠。魔道圖的是逍遙天地間，不受仙凡約束，而不是一昧地殘忍嗜殺。雖是魔修，本質為人，看不得這縣中百姓命運如此！”

  “天之道，其猶張弓與？高者抑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孰能有餘以奉天下，唯有道者……今日我酆淵叩求天道，重降一線生機於清源縣，不求複生如常，但求以盈補缺。山，蕪！”

  酆淵踏出一步，卻是已淩空立於崆元山和清源縣之間。他的麵色逐漸枯黃，周身四溢出一縷縷渾厚靈氣，轉瞬竟凝成那山神印的虛影。《道德經》所引出的異象如殘月般，居於山神印虛影上空，不斷剝離著山中花草樹木的精氣。

  青玄、紫嫣和梓乾重新回到了靈智未開的本能時期，酆淵眼中歉意頗深，但也無可奈何。殘月變為滿月，山神印凝實厚重，崆元山卻已是一片荒蕪。酆淵跌境已至騰雲，卻在山神印沒入清源縣的那一刻莞爾一笑，如人間春風。

  閻陌仇沉默飛出，冷著臉將墜落的酆淵拽回雲上，隨即化作遁光遠去。清源縣上空雲開霧明，驕陽似火，坊市間漸漸人聲鼎沸，看著荒蕪的高山一頭霧水，仿佛之前隻是一場夢。

  “你可知此舉乃是逆天行事？道基未能碎裂已算是萬幸，就為了那些如同草芥的愚民，值嗎？”

  “切，你不覺得我憑煉氣化神境界，就能溝通天地施展如此法術很牛嗎？雖然隻能使用幾次，但我覺得很值。你看，天道都沒有降下雷罰，這就是默許，你懂嗎你？”

  “可是就算你這次施展聖人之法將其複生，日後它還是會被戰亂所毀滅的。”

  “不必多說，我自有我的想法，也許有一天你會知曉。到那時你就知道我究竟是為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