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界人12 往事
作者:畫無可言      更新:2020-08-17 13:50      字數:3866
  在這個空曠虛無的死世界,第一次有外界的風沙吹進來,仿佛冰天雪地裏有春花盛開。

  未深的眸子雪亮起來,像第一次睜開眼睛看見新事物的孩子。

  七千年的歲月早就磨光了他對外界的記憶,久而久之,心中隻剩下一片寂寥的空白,以往的俗世萬千,人情世故,乃至大到山川湖海,小到花草樹木,早就沒有印象了。

  如今,就連陽穀沙漠吹來的風沙也如此美麗迷人。

  未深喜上眉梢,一揮手,將萬千沙土定格在空中,讓它們像星星一樣排列著。

  他舉手投足間,本是翻湧奔騰的沙漠風暴頃刻收住翻卷之勢,迅速鋪陳開來,一層層地往外飛散,零零星星地靜止在空中,露出風暴中心的一個球形紅色法陣來。

  “怎麽回事!法陣不管用了嗎?”球形法陣中的霍風嚷嚷,捶胸頓足地張望著眼前的情形,直到看見不遠處白煙似的未深,才將一顆高懸的心放下來,正要數落幾句,猛然看見未深身旁帶維帽的藍澈,不禁喜怒交加,但怒氣愈盛,實在憋不住滿腔怨氣,當即脫下腳底的破布鞋,灌力扔出去,大聲罵起來,“藍澈你個混蛋,王八羔子,臭木楞子,老子還以為你被蛇魁吃了呢,害得老子自責了許久,跟你講,老子一輩子都瞧不起你!老子最看不起你這種濫好人!”

  那隻破布鞋精準無物地落在藍澈肩膀上,藍澈雖有準備不躲不閃,但怎料那力道異常強大,力如磐石,竟砸得生疼,讓他不得不退了幾步,險些從石頭上摔下去,深藍色的衣服上留下一道髒兮兮的鞋印。

  未深拉了藍澈一把,看看霍風,又看看法陣中昏迷不醒的一個黃衣女人,心下已知曉了七八分情況,但不曾看見魔陰,便毫不避諱地問了句:“魔陰呢?不久前我見它從辟地淵上飛過去,想來定是去尋你了。”

  “哎?你能瞧見它飛過去找我,難道就沒看到它片刻前飛了過去?”法陣飄近未深和藍澈,霍風一邊回答未深一邊走向藍澈,想看看藍澈受傷了沒有。

  藍澈仍由霍風扒拉著檢查,霍風也識趣得很,未曾弄到維帽,一旁未深卻蹙起眉頭,自言自語:“難道是我和轍天看卦象的那時麽?還是我跟藍澈說起她的時候?”末了又補上一句,“看來魔陰的實力比我預想的要高很多啊,居然能在我眼皮底下瞞天過海。”

  聽到“轍天”兩個字,霍風停住了檢查的動作,臉色大變,表情變得猙獰起來,眼珠子倏忽間呈現出一種妖異鬼魅的紅色,轉身抓住未深的肩頭,聲音像在低吼:“怎麽,轍天來過這裏,他來幹什麽!”

  “隻是他的分身而已。”未深淡淡回答,表情不辯喜怒,“或許是太強了找不到對手,所以想起我這個深淵裏的人了。”

  許是信不過未深,霍風向藍澈投去詢問的目光,藍澈沒有說話。

  霍風隨即一口否定道:“不可能,轍天再狂妄自大,也不可能為了挑戰你冒著消減力量的危險使用分身術。放眼整個西洲,怕是隻有你能放手跟他一搏,他那人怕死怕得要命,怎麽可能——”

  未深打斷霍風的話,眼神深邃:“怎麽不可能,對手之所以稱為對手,就是功法實力相當,我如今隻是一縷孤魂,二魂七魄皆在深淵底下,實力早已不複當初,轍天雖妄自尊大了些,也是要麵子的,使了分身術既是對我的尊重,也是怕落人口舌,恐天下之人笑他倚強淩弱勝之不武。”

  “可……”霍風還想反駁,可細想未深的話很是有理,他生來好武,不擅爭辯,性子又直,一時間找不到話說,肚子裏堵著一口氣,臉色憋得發紫。猛然間想起自己為何而來,忙將那法陣中的女人橫抱起來,叫未深道:“你能救救她嗎?她就要死了!”

  未深飄近道:“隻要沒死就能救。”

  “那就拜托你了。”霍風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將女人輕輕遞交到未深懷裏,抱怨道:“魔陰那死鬼倔強得很,要它救人還不如指望母豬爬樹。”

  “也不見得吧,這女人能堅持到現在,魔陰定然是做了手腳的。”未深探了探女人的鼻息,盤坐在半空,那個女人受到浮力似的,平躺在他麵前。

  “你的意思是,魔陰讓她吊著最後一口氣來到這裏?”霍風問。

  “不然呢?”未深反問,掌心合十,閉上眼睛,默念著什麽咒語。

  霍風悄悄“哦”了聲,對魔陰的惡感瞬間煙消雲散。

  隻見那個女人身下開出一朵巨大的黑蓮花,將女人緊緊包裹其中,然後旋轉起來,發出五顏六色的光亮,空氣中不知何時飄來點點白光,源源不斷地注入黑蓮中心,發出水滴似的叮咚聲,十分悅耳。

  霍風終於騰出時間來詢問藍澈了,繞著藍澈轉了三圈,問道:“你怎麽來到這裏的,你明明在我後麵……”

  藍澈茫然地搖頭。

  “那些蛇魁呢?”

  “不知道。”

  “你何時到了辟地淵?”

  “不知道。”

  “你沒事吧?”

  “……”

  一問三不知的對話讓霍風很是火大,偏偏看見藍澈平靜如水的模樣,又無法發作,最後彎下腰氣笑了:“你這人……哈哈哈,若是有一天,有人告訴我你是無聊死的我都信。”

  藍澈亦是茫然,恍惚覺得,霍風這句話應該是對未深說的才對。

  須臾,未深睜開眼睛,黑蓮隨之怒放,巨蓮之上的女人依舊昏迷,但膚色恢複如常,嘴唇嬌潤欲滴,手腕上那可怕的血口也消失不見,一切,與常人無異。

  “好了?”霍風喜笑顏開地迎上去。

  “沒有。”未深道,“她失血過多,體內的血液不足以運行她的身體,暫時醒不來。”

  “那……那怎麽辦?”霍風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喉嚨間那股血氣又翻湧上來,他想,他定然在昏迷中喝了那女人過多的血,“我的血可以輸給她麽?”

  “你的血她可消受不了,你想讓她活命,就隻能帶她去往西洲,過了辟地淵,她就會變成十年前的模樣。她身體裏現存的血,隻夠支撐她十年前的身軀,所以,一旦過了辟地淵,她就永遠不會長大。”

  “好,我帶她去!”霍風脫口而出,毅然踏入黑蓮中,將女人抱了起來。

  “你確定要把她帶去一個她並不熟悉的世界?”

  霍風愣了愣,聯想到初見女人的狀況,苦笑道:“反正她在東洲大陸也不會快樂。”

  未深神色微怔。

  霍風抱著女人走下黑蓮,對藍澈道:“我給你畫的地圖,還在身上麽?”

  藍澈摸了摸衣襟,點頭:“在。”

  “把它鋪開,媽的,這張地圖原是我錯拿給你的,我分明隻臨摹了東洲那塊地兒。”霍風吩咐道。

  藍澈點頭,從懷裏摸出地圖,將地圖完整鋪開,地圖如地毯一般大,上麵密密麻麻勾勒了世界各地的山脈、河流、盆地、草原等地址。

  未深一眼便認出地圖上的筆墨裏混有霍風的血,神色微微一變,在他眼裏,自辟地淵西岸而去,已經灰掉了一大片,那片區域裏寫著三個字:宇希國。

  又一個國度灰掉了麽?他悲哀的想。

  那張地圖是霍風以血混墨精心所畫,自是有著圈地所用指地所往的力量,所以附著一股魔力,待霍風走近,便有靈性地脫離藍澈的手,漂浮到霍風腳底下,霍風一腳便踩了上去。

  奇怪的是,那張地圖沒有負重下凹,依然平鋪著,挪到了藍澈跟前,霍風在上麵叫他:“上來。”

  藍澈還以為這地圖隻是普通圖紙,沒想到還能這麽用,便有些猶豫,在霍風的催促下,才小心翼翼地踏了上去,地圖上如履平地,並無任何異常。

  “每次叫你你都慢慢吞吞的,跟個娘們似的,一點都不爽快。”霍風直言道。

  藍澈低頭:“慚愧,到了西洲,便不會再麻煩您了。”

  “靠,你說什麽話,跟老子見外什麽,老子的意思是,你應該要學著活潑一點,不要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老子看了心裏堵得慌。”霍風恨鐵不成鋼地說。

  藍澈“嗯”了聲,不再說話。

  霍風無奈地瞅他一眼,發出終極吐槽:“你這人真是沒救了!”

  扭頭正要對未深說告辭,隻見未深幽幽涼涼的眼神直視著藍澈的背影,欲言又止,神情恍惚,似有不舍之意。

  霍風將女人塞藍澈懷裏,對藍澈說了句“我去跟未深嘮嗑一會”,然後跳下地圖,奔未深去了。

  藍澈轉頭目隨霍風而去,從布簾的縫隙裏,他淡藍色的瞳孔裏驀然射出一道凜冽的冷光,他清楚地看見霍風身上有股子邪氣散發出來,從霍風在辟地淵出現到現在,那股邪氣始終縈繞不散,雖未對自己造成傷害,但亦不可不防,再則就是未深那樣恐怖的心思,實在是……

  這兩個人,亦正亦邪,實在不像十足的好人。

  未深捕捉到藍澈眼裏瞬間射出的凜冽冷光,將幽涼的眼睛眯成一條線,寓意不明地衝他笑了笑。

  心跳瞬間漏跳一拍,藍澈猛然回過頭,呼吸一時紊亂不堪,剛才,就在剛才,不知道是不是幻覺,他居然解讀到未深那個笑意裏,有些曖昧不明的愛戀……

  “喂喂喂,你回答老子的問題啊,別學藍澈一樣發呆好不好?”霍風的手在未深眼前晃了無數次之後,未深回過神,問霍風,“什麽問題?”

  “你們……”霍風露出懷疑人生的表情,加大責備語氣:”我問你啊,藍澈是怎麽跑到你這裏來的,還有那些蛇魁,從辟地淵裏跑出去了你知不知道,你怎麽能放任不管,那可是蛇魁哎啊,會吃人噬魂的啊,東洲那邊可都是凡人啊,沒人能降得住……”

  絮絮叨叨數落著蛇魁外出的嚴重性,直到未深麵無表情的臉上有了些許無奈,霍風才稍微停頓了一下。

  “上一次蛇魁集體出動你還記得是什麽時候麽?”未深反問霍風,眸子墨黑一片,神色異常嚴肅起來。

  霍風麵上此時隻剩下不悅,懶得去想西洲以往的事情。

  “四百年前……”未深提示道,“你應該有點印象。”

  霍風想了想,茫然搖頭,嘟囔道,“昨天的事我都記不清楚,哪還記得五百年前的事啊。”

  未深蹙眉,眼神回到霍風身上,用沉重的聲音提示道:“四百年前,宇希國對遠威國五個州秘密實行了一場瘟疫戰爭——就是宇希國華明帝繼位的第二十五年,那一年,距今已有四百多年。”

  霍風渾身一震,如遭雷擊,嘴唇不由得顫了顫,隨後雙腿發軟,坐倒在虛空之中,他眼前徐徐展開一幅灰色畫卷,那是未深施展的幻術,但幻術裏的場景來源,卻是自己塵埋已久的記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