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界人10 天威
作者:畫無可言      更新:2020-08-14 14:55      字數:4056
  辟地淵霧氣散去後,唯見一些零零碎碎的岩石浮在半空,此外並無其他多餘的東西,也無日夜之分,甚至難分天地。太陽有時從頭頂上升起,有時候又是從岩石下方升起,月亮則與太陽相反,在對立的方向相互運行,從不幹擾。

  這種晝夜並存、日月同生、天地混淆的景象藍澈從未見過,這是連做夢也想象不出來的景象,仿佛身處一片混沌之中,周圍的一切都不符合原來世界的規則,天地間除了日月星辰和零碎的岩石,隻有一片虛無,連地平線也沒有,讓他有一種失重的感覺。

  當然了,他現在還是被壓製在藤蔓一樣渺小的軀體裏,說不定變為人形之後,會看到不一樣的景象。

  四下裏並無未深的影子,或許他喜歡以隱形的方式存在,又或許,隻是躲在藍澈看不見的地方,總之,除了那一日的對話之後,未深就莫名其妙消失不見了,再也沒出現在藍澈眼前。

  藍澈遙望著頭頂的一片天空,那裏晴空如洗,碧色萬裏,卻比外界的更加遙遠,高深莫測,看得久了,還會眼花繚亂,產生各種各樣的幻覺。

  未深與自己對話的那一天,是哪一天呢?究竟是哪一天呢?在這個連時間都仿佛靜止了的世界裏,他該以什麽方式記住各個時間點呢?

  如果再在這裏呆上一陣子,或者是更長的時間,他很可能連外界的樣子都要忘記了。

  甚至於,關於外界的記憶。

  然而,自己在這裏又能做什麽呢,能有什麽意義呢,會繼續迷茫下去麽?會忘記所有一切麽?會變成未深那樣失魂落魄的“人”麽?

  想到這裏,藍澈更加茫然了,隱隱有種無助的情緒漫上心扉。

  “呼——”

  忽然,他聽見一個聲音,像風那樣呼嘯的聲音,由遠及近,響在耳畔。

  那個瞬間,他莫名歡喜起來。

  霍風,也許是霍風來了!

  不知從何方閃現出一片金光,從雲層裏躥出,牽扯出一條白色的弧線,流星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落在懸浮在半空的岩石上,金光褪去光芒之後,一個高大頎長的男子身影逐漸清晰起來。

  男子披頭散發,身著一件鬆鬆垮垮的白色長袍,腰間隨意紮了條紅帶,袍子下擺處用銀線勾勒了精致的繁複花紋,著雙足,有些不修邊幅的意味。

  “未深!滾出來!”

  男子大喝一聲,舌綻春雷,震響天地,竟從四麵八方散開回音,擴開到遙遠的天邊。

  光是這幾個字,就足以看出那男子盛氣淩人,狷狂無羈。

  藍澈伏在岩石上,警惕地看著那人,雖然隔得極遠,還是能感覺到那人身上煥發出來的強大威懾力,竟鎮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驀地,藍澈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人的袍子上,頓時呆住了,那不是……那不是一直出現在他夢裏的人嗎,那個人!居然真的有那個人!那個與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人!!!

  藍澈奮力掙紮著,心裏的無數個疑問接踵而來,想大聲呼叫那個人,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幾番努力無果之後,才記起自己被未深變成了藤蔓,根本不能像人那樣開口說話。

  那人察覺到什麽似的,向藍澈這塊岩石上瞥了一眼,仿佛不屑一顧,又轉過臉去了。

  藍澈卻看清了那人的模樣,那人的眼睛甚是怪異,居然有四顆眼珠,左藍右紅,乍一看有些嚇人,還有他鬆垮的衣襟間,從脖頸蜿蜒到腰際的一條血痕,猙獰如毒蛇,可怖異常。

  就這一眼,藍澈又不太確定了,自己和那人還是有千差萬別的,或許隻是臉型相像而已?

  那人見無人回應,便毫無預兆地暴怒起來,獸似的咆哮:“未深,你給我滾出來!你騙我!你膽敢騙我!”

  聲如霹靂,比之前還要震耳,連周圍的岩石也劇烈搖動起來,有的已經炸裂開來,化為飛灰。

  盛怒如此,堪比天威,不是凡夫俗子做得到的。

  藍澈所處的岩石開始開裂,密密匝匝的縫隙從周圍開裂過來,很快就將岩石分裂成數百塊,藍澈隻覺腳底根係痛如刀割,身體無力地往下墜落。

  未深的臉從下方迎麵而來,張開一隻手,將藍澈藤蔓狀的身體攏在手心,然後飛身而上,站到那人的對麵,語氣淡淡的:“轍天,你傷到我種的小藤蔓了……”

  話音未落,對麵的轍天顯然已經怒不可遏,伸手抓了過來,死死的掐住了未深的脖子。

  未深是以魂魄的形體存在的,普通人怕是抓不住他,或者隻是抓空,而轍天居然真真切切地抓到了,因為藍澈看到了未深皺眉的神色。

  而抓住未深的那隻手根本不叫手,而是一隻畫滿符文的、形狀粗大的、毛發叢生的獸類爪子,竟有六個指頭。

  那爪子像是從轍天身上長出來的,否則他不可能用的如此順手。

  藍澈心下駭然,世上竟有如此不人不鬼不倫不類的“人”?那樣詭異的眼睛,可怖的疤痕,再加上這樣非人的爪子,甚至這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實在不像人所能駕馭的。

  “告訴我,冰輪是不是去了東洲大陸?”轍天怒氣熏天,咬牙切齒地問。他那隻爪子力大無窮,上麵的符文閃現出腥紅色的亮光,鮮豔欲滴。

  未深被扼製在半空,魂體往後傾斜,卻將藍澈保護得毫發無損。

  “沒有。”

  未深仍舊是淡淡的語氣,感受不到任何壓製和疼痛似的。

  “還敢騙我!”轍天另一隻手揚起來,瞬間就往未深臉上抽了幾耳光,“我算出來了,她分明就去了東洲,可恨你騙了我整整五百年!”

  未深臉上毫無變化,眼睛也空洞洞的,感受不到任何痛苦的樣子,嘴角反而微微上揚,像是個諷刺的嘲笑:“轍天,我未深從不說謊,除非——是對你這樣的人。”說完,那個笑容驀然擴大,竟誇張到占據了臉的一半,嘴角裂到耳根,大張的嘴裏和他的眼睛一樣空洞洞的,看不見牙齒和舌苔,隻有一片幽暗的黑。

  見到這樣恐怖的未深,藍澈不由得周身一陣寒顫,早先隻會對那個叫轍天的人心存恐懼,現下,他對未深也不知作何印象了。看看四周,風景依舊,上方是烈日炎炎,下方是皎月當空,真實得不像幻覺,還有腳底的疼痛……這一切,都在提醒他不是置身夢境,而是真真切切的來到了這所謂的辟地淵,霍風畫在地圖上的辟地淵,去往蜃樓之境的辟地淵,傳說中天劍劈開的辟地淵。

  麵對未深那個誇張詭異的笑容,轍天更是暴怒起來,五官扭在一處,麵目可憎,卻無所動作了,似乎真的拿他無可奈何,隻是恨恨出聲:“這麽說來,我當初就不該信你!”

  說完,轍天憤力一甩,將未深扔出幾丈遠,隨後足尖一點,騰空而起,就要往東方而去,一路暢行無阻,半空卻撞到了什麽似的,反彈了回來,他略顯詫異,更多的是憤怒,又重新往虛空中飛去,但每每靠近那個點,就會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反彈回來,如此循環往複,均無一次成功,他卻毫不氣餒,一次撞得比一次狠,大有不到東洲不死心的的氣勢。

  未深見轍天一次次被那股力量彈回來,笑容漸漸收攏了,語氣淡淡:“別白費力氣了,沒有神的允許,你永遠撞不過去。”

  轍天沒有回答,在第無數次被彈回來之後,又起身撞了過去,神色無比固執,眼睛裏不知何時閃爍著無數星光,璀璨生輝,像是看見了星辰大海。

  藍澈看著一次又一次撞過去的轍天,不知為何,心裏陡然劇烈一疼,隻覺頃刻間有什麽東西要從他身體裏不顧一切地衝出來,然後飛到轍天身上去。

  “不要!”

  與此同時,藍澈又聽到那個陌生的女子聲音,那聲音與婆娑林跌落時聽到的一模一樣,隻是聽起來帶有種莫名的悲愴,還沒來得及細細感應又轉瞬即逝。

  也是在同時,急衝中的轍天渾身一震,神色大變,陡然刹住身體,下意識衝未深這邊看了過來,臉上早已沒了怒氣,反而有些無措和震驚,還有一些莫名的……驚喜?

  未深也明顯地愣住了,瞟了一眼手中的藤蔓,然後毫不猶豫地將藤蔓隱去身形。

  “我勸你再重新算一算,或許她已經回來了呢?”未深眯起眼睛,揚手一扔,空幻化出一把散亂的算籌。

  正是這散亂的算籌阻礙了轍天的視線,沒曾注意到未深手中那隱形了的藤蔓,他對那個叫冰輪的女子的感應也隻是一瞬間,因而沒有精力注意那麽多。

  轍天將那把算籌悉數攏如手中,怔怔地望了一會,終於確認什麽似的,豁然全部撒了出去。

  算籌呈現出來的景象很是混亂,七歪八倒的,由於沒有陸地,就都懸浮在半空,變化無窮,始終不能形成一個固定的局勢。

  “定!”隨著未深吐出一個字,變化無窮的算籌才在半空固定下來,靜止了一般。

  然而,算籌呈現出來的景象仍然是混亂的,卻似乎有章可循,換個方位看,居然像極了一個字。

  未深與轍天神色各自有異,畢竟都是精於占卜之人,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玄妙之處。

  那是遠古大地最古老的蝌蚪文體,是個“回”字。

  未深釋然地笑了,語氣淡淡:“轍天,從哪裏來回哪裏去吧,不要妄想挑戰天威。”

  轍天恍若未聞,呆呆地看著半空靜止的算籌,神色喜怒不定,但依然蒼白如紙,半晌,他回過神來,斜著嘴角,恨恨地笑出聲來,神色狷狂:“哈哈哈!天威?天威算什麽東西,我就不信這個邪了!”

  似乎是為了驗證自己的話,他居然又一次飛了出去,直奔東方,傾盡渾身解數橫衝直撞,大有以命相搏的架勢,卻再一次被那股力量無情地反彈了回來,跌落在一片虛空之中,仰頭噴出一口黑血,模樣狼狽不堪。

  沒能驗證自己剛才張狂諷刺的話,轍天固執的意誌終於受到了挫敗,他死死地凝視著遙遠的東方,麵色慘白,奇特的眼睛裏漸漸浮起一層薄霧,哽咽低語:“冰輪……冰輪……你怎麽可以去那麽遙遠的地方,那個沒有我的地方……”

  說完這句話,轍天居然重新站了起來,滿臉的不甘心,邁開腳步企圖再撞過去。

  未深神色一凜,肅然提醒道:“轍天!不要再不自量力了!天劍開疆可不是個傳說!你該見識過天劍的神威!舉頭三尺有神明!”

  最後一句話擲地有聲,重若千鈞,換言之,天威更是可怕。若是轍天再一意孤行,隻怕會落得和自己一樣的下場。

  轍天聞言驀然止步,身體僵在半空,胸口處起伏不定,雙眼仍然死死盯著遙遠的東方,卻再也沒有意誌前進了。

  顯然,未深的話讓他聯想到了什麽,讓他的勇氣在短時間內極速消減下來,甚至轉變為深深的畏懼,盡管他的思想是不受這股畏懼操控的,卻不免望而卻步了。

  是的,天威,那是多麽神聖而強悍的未知力量啊,它遍布宇宙,將芸芸眾生都操控在這個被稱為“世界”的空間裏,細細地安排著每一個生靈的起始終結、生老病死和興衰成敗,掌控著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它貫穿了任何時間和空間,無所不至無所不見。

  它是萬物的信仰和恐懼來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