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6章 朝陽與落日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2-02-22 13:33      字數:2243
  司馬幹突然開口道:“看著陛下寫的書法,不禁讓臣想起了幾個人說過的話。”

  由於他坐在那裏太過安靜,很容易教人遺忘他的存在,司馬衷轉頭望向他,眼神閃動,說道:“叔公請講。”

  “陳思王(曹植)曾稱讚父親說,‘魁傑雄特、秉心平直。威嚴允憚、風行草靡。在朝廷則匡讚時俗、百僚侍儀;一臨事則戎昭果毅、拆衝厭難者,司馬驃騎也。’丁謐、畢軌等人也說父親有大誌而甚得民心,臣倒是有些懷念他們了,數十載倒下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有些人能記得,有些人卻記不起來了。”

  司馬幹說這番話的意思是失敗者往往很快就會被人們忘記,曹家的江山落到了司馬家的手上已是不爭的事實,統一漢末三國的終究還是司馬氏族。

  司馬氏王室力量還很強大,這些世家大族還得依附於皇權,雖是皇權與士族共治天下,但除掉楊駿後,已經沒有一個高門大族敢公開挑戰皇權。

  司馬幹咳嗽兩聲,馮貫遞給他一杯茶,他沒喝,反而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裴頠,意味深長的說道:“裴侍中公忠體國,人臣之心,人臣之禮,人臣之忠,這些年他始終未變,隻不過有些時候他也很難,他是個厚道人,想著給大家留麵子,隻是苦了他自己,陛下也不要太苛責他了。”

  司馬衷淡淡道:“還是叔公了解他的心思,也理解他的心思。”

  裴頠雙手遞上辭呈,說道:“臣本朽木之才,實不堪大任,懇請陛下恩準,讓微臣辭官歸隱。”

  司馬衷接過那份辭呈,扶額一歎,不能做到對自己絕對忠誠,他寧願放棄這樣的賢臣。

  “逸民,在你出宮前還是去顯陽殿看看皇後吧,你總歸是她的表弟,興許你的話她還能聽進去一些,長淵,你也陪逸民同去。”

  賈謐頷首道:“臣遵命。”

  宮門外,白袍少年迎風而立,她能夠想象裴頠將遭到怎樣的責難,對於裴頠來說,自請辭官是他在即將到來的皇權漩渦中退步抽身最好的方式。

  青珠提醒過雨輕,裴建有可能會被石崇的親信利用,可是雨輕並沒有將此事告知裴家人,因為她一直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可以讓裴頠與司馬衷他們君臣之間出現裂痕,甚至走向徹底分裂的導火索。

  由陌文的案子引出了五年前的武庫大火,張華也牽涉其中,還有宋清這麽個看似無足輕重的人,他也許有著雙重臥底的身份,到底他是誰的人,估計將成為一個謎了。

  裴頠一定會設法把張華撇幹淨,同時也會顧及賈郭還有某些世家大族的顏麵,那麽他隻有犧牲自己的仕途,這也是雨輕期待看到的結果。

  隻不過裴頠正值壯年,就失去了仕途,他應該感覺很惆悵,也許還會心情低落很長時間,雨輕的心裏也有些不安和難過,她漸漸低下了頭,晶瑩的淚珠從微顫的長長睫毛上滑落下來。

  “雨輕,你怎麽又哭鼻子了,難道是一直等我等不到就難過的哭起來?”

  說話之人正是準備和繆胤等人進宮去的郗遐,雨輕抬眸看著他,他穿著一身嶄新的官袍,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郗遐這次返回洛陽後,倒是沒有先去裴家看她,而是處理了一些私事,等到他空閑下來去裴家時,雨輕卻去了小鎮上,今日倒是他們分別一年多的重逢。

  雨輕怔怔的站著,也許是太意外,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郗遐卻從袖中取出一個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放進她手心裏,微笑道:“近日公事太多,過些天我過去找你。”

  郗遐看她仍在發呆,就輕輕彈了一下她的腦門,然後隨著繆胤他們相繼進宮去了。

  裴頠正好朝宮門這邊走來,繆胤和幾位尚書台的同僚略停下步子,對他施了一禮,裴頠勉強的笑了笑,又看了看郗遐,什麽話也沒有說,很快走出宮門。

  一個是醞釀了許多抱負的意氣風發的青年,一個是黯然退場的失意人,就像是一支球隊的新老交替。

  郗遐和繆胤他們繼續朝前麵走去,隻是他又回頭望了一眼裴頠瀟灑卻很落寞的背影,大袖隨風晃動,他的臉上也沒多少笑意,很快轉過頭去,腳下步子不曾停,反而加快了。

  當雨輕望見裴頠走了出來,就疾步衝進他的懷裏,緊緊抱住他,臉頰貼著有些冰冷的官袍,淚珠再次滾落。

  裴頠伸手輕輕擦去她臉頰上的淚痕,埋怨道:“好好的哭什麽,天冷了,你不好生待在牛車裏,卻傻站在這裏吹冷風,凍壞了生病了怎麽辦?”

  “不會的,我有大白。”

  雨輕抱起大白,把裴頠冰涼的雙手也放到大白身上,破涕為笑道:“六叔,我們回家吧,你之前答應要陪著我演一段皮影戲的,你可要說話算數。”

  裴頠點點頭,牽起她的手慢慢走遠,對這裏不再有什麽留戀,他看到郗遐,就想起自己年輕時也是如他這般朝氣蓬勃,心懷鬥誌,他希望郗遐在這裏可以實現自己的理想,給衰落的晉廷注入一股新生的力量。

  暮色將近,兩輛牛車在梁王府門前停下,盧播和令狐邕並肩走入王府,徑自來到玉瀾堂。

  卻見王銓正與司馬肜對弈,王銓還說著梁國那邊的情況,盧播款步走進來,施禮道:“王爺,陸雲巡視梁國,查辦了幾名貪腐官員,如今已經前往譙國了,不過他的弟弟陸玩現在還留在梁國,看樣子他們兄弟是打算兵分兩路了,說起來都是東衡兄家的私塾太亂了,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壞事。”

  王銓麵色難堪,說道:“我已經給陸雲寫了封書信,公事公辦,就算是族中子弟犯了法,我也絕不會包庇他的。”

  盧播撩袍跪坐,嗬嗬笑道:“東衡兄,事情沒那麽嚴重,再說在王家私塾念書的孩子還有跟謝家、殷家沾親帶故的,他們兩家同樣也有嫌疑。”

  司馬肜仍舊觀察著棋局,沉聲問道:“崇文館的案子可是都了結了?”

  “是的,蔣美人死了,中書省那邊已經下達了對淮陰蔣氏滿門抄斬的命令。”盧播說著又遞上一個信封:“王爺,這是李如柏剛才親自送過來的東西。”

  司馬肜打開信封一看,裏麵裝著從茂先樓出入登記薄上撕下來的那頁紙,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個名字上,沉吟道:“原來是他,連石崇這隻老狐狸都被他算計了,還真是一個手段高明的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