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節 雲間龍重返洛陽 尋孤雁道路茫茫(中)
作者:兔兒知秋      更新:2020-08-24 10:04      字數:3329
  廳上,有位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跪坐一邊,天青色長袍隨風拂動,他細細品著杯中茶,似乎很是愜意。

  而身後站著一名少年,他有些拘謹的垂下眼睫,沉默不語。

  “不想是閻兄到訪,有失遠迎啊。”陸雲快步走進來,施禮道“家兄去赴宴了,若閻兄有急事,我可立即派人去趙王府稟報家兄。”

  “那倒不必。”

  閻纘擺擺手,臉上掛著笑容,注視他一會,試探著問道“陸兄應該是剛從浚儀縣回來吧,不知可有見到阮仲容(阮鹹字)?”

  陸雲含笑回道“未曾見到,阮兄不是早些年被調往始平郡任太守,他的次子遙集(阮孚字)倒是碰到過,還是那般沉迷飲酒,整日裏東遊西蕩,無人管束。”

  “千裏(阮瞻字,乃阮孚長兄)行事穩重,上回他來洛陽,與我秉燭夜談,提到東海王想要征辟他為幕僚,他有些猶豫,不過最終還是決定去東海郡,我倒很是欣賞他的才華,與他的父親不同,懂得隱忍”

  “當年阮仲容離開洛陽之時,與我約定,待作出新曲之時,便會重返洛陽,如今想來,倒成了玩笑話。”

  “這是令郎吧,可惜今日士瑤去顧府了。”陸雲笑了笑,打量著閻維,說道“士瑤太過嚴肅,說話一本正經的,跟家兄一樣,在洛陽交到的朋友並不多,能與你談得來,自然是幸事。”

  閻維聽後,雙眸清亮,搖頭說道“世禮(閻維字)認為,士瑤兄學識淵博,吾所不能及也,能與他相交,倍感榮幸。”

  陸雲不由得笑了出來,眼角的餘光卻掃向閻纘,揣摩他今日前來所為何事,方才他試探著問一些有關阮家的事情,不過是客套的閑話而已,想來眼下該轉入正題了。

  閻纘輕咳一聲,喝了一口茶,慢慢說道“聽說趙王從楊家舊宅撤兵了,雖然我並不知曉其中的緣故,但楊太傅已逝,亡者為大,何必再借此興風作浪,讓楊氏亡魂得不到安息?”

  “洛陽城內自夜襲之事以來,就是人心惶惶,新上任的洛陽令葉大人是張司空的門生故吏,不知可有查到夜襲事件的幕後真凶,又或許這一連串所發生的事情都繞不開楊家?”

  “陸兄此言何意?”閻纘皺眉嗔問。

  陸雲搖搖頭,手指在桌上點了幾下,笑道“樹欲靜而風不止,人心難測,世事難料。”

  “為了些莫須有的東西,就要再次掀起風浪,當真讓人寒心哪!”閻纘沉重的歎了口氣“陸兄,我早就不再涉入廟堂之事,此番前來無非就是為了提醒令兄,若執意卷入楊家舊案當中,恐怕再難抽身了。”

  陸雲沉默,從閻纘的話語中能夠感覺出此事的凶險,不過兄長會作何打算,他尚未可知。

  “我再多說一句,趙王常懷野心,實非明主。”

  閻纘冷冷說道“有人縱火燒了他的王府,可見趙王平日與人積怨頗多,又縱容心腹孫俊忠胡作非為,多行不義必自斃。”說完起身,施禮告辭。

  閻維知道陸玩不在府中,隻得跟著父親一起怏怏離開。

  陸雲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心緒複雜,兄長到底想要得到什麽,吳郡陸氏一門在洛陽根基尚淺,與北方豪族相爭,未必能贏得好結果。

  江東士族這些年從未受過朝廷的重用,兄長想要搏上一搏,可是在權衡利弊下做出的選擇——

  另一邊的顧府,卻是熱鬧非凡,原來幾家小郎君正聚在一起比賽投壺,顧毗贏了好幾局,周彝不服,正和紀友商議著怎麽取勝,而張琿卻在梅林裏作畫,陸玩站在一旁,注視著那幅畫了一半的白梅圖。

  “張兄這幅圖,枝幹用淡墨,不疏不繁,著花亦不多,但一種絕然而上的生趣卻盎然紙墨,看來並非一定要用粗筆濃墨才能畫出鐵幹銅皮的氣勢來,僅用一枝柔毫便能表現出孤高冷雋的梅花風骨,真是好筆法。”說話的人正是賀曇。

  陸玩淡笑道“弘之兄怎麽不去投壺,你不是一向最愛投壺嗎?”

  賀曇苦笑著擺擺手,踱著步子,說道“子治(顧毗字)兄今日手感極好,我是比不過了,也就是彥哲(周彝字)不甘心,非要拉著紀兄一起比試。”

  “士瑤兄,今日南絮怎麽沒跟著你過來?”

  張琿拿著狼毫筆畫出斜斜的一條枝幹,略停下來,扭頭笑道“本來還想讓他品評一番我的畫作,偏巧他又沒來。”

  “府裏有些事,我便留他待在府裏了。”陸玩隨口解釋道,眉頭微皺。

  走至白梅樹下,風起,幾片梅花瓣飄落在他手心,他輕輕一吹,全都散落在地。

  賀曇與張琿相視一笑,大概明白陸玩的心事,但都不說破。

  賀曇走過去拍拍他的肩頭,笑問“士瑤兄,前幾日在郗遐的生辰宴上,你說的那句話是何意啊?”

  陸玩微眯雙眸,笑而不答。

  那日正是郗遐十六歲的生辰,他的一眾好友大都到場了,當然最讓郗遐在意的還是雨輕的貼身丫鬟惜書的突然出現。

  惜書當時穿著桃紅色的棉衣,並未帶任何禮物,姍姍趕來,身子福了福,堆笑道“祝季鈺小郎君生辰吉樂。”

  “兩手空空而來,你家主子真是小氣。”溫嶠調侃道。

  胡元度托著下巴,笑嗔道“你是誰家的小婢,這般不知禮數的闖進前廳來,真該罰你。”

  “她是左府的丫鬟。”其中有人認出她來,卻是江惇。

  溫嶠上下打量著她,嗤笑道“左家小郎君未到,反而派個丫鬟過來,當真有趣。”

  惜書麵頰微紅,想了一下之前雨輕交代過的話,便柔聲說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郗遐唇畔漾起一絲笑意,搖晃著手中酒杯,沉吟道“雪已經下了好幾場,她竟還是未歸,如何共飲?”

  “這詩很是新穎,樸素親切卻暗含深意。”溫嶠眼眸閃亮,笑問道:“這首詩是你家小郎君作的?”

  惜書點頭,然後從袖中取出一張花箋紙,雙手遞給郗遐,含笑道“季鈺小郎君,這是生辰許願帖,若你有什麽心願,寫上即可,來日定會幫你實現。”

  郗遐微怔,展開那張花箋紙,上麵除了‘遙叩芳辰’四個字,其餘全是空白,他喃喃道“一張許願帖,就想把我打發了,當真是如意算盤打得精。”

  “那不如轉送給我好了。”一襲蔚藍衣袍的少年搶了過去,臉上綻出燦爛的笑容。

  郗遐回眸一望,卻是祖渙。

  他臉色略沉,開口問道“祖兄,你倒是古道熱腸,什麽事都愛幫忙,特別會煽風點火,阿虎就是聽了你的主意——”

  “郗兄,此言差矣。”

  祖渙一邊說著,一邊拿著那張花箋紙正反麵都瞅了瞅,確實空白,頓覺無趣,便笑道“不過是舉手之勞,話說回來,我也是真心幫阿虎解圍,若換做是郗兄,我想定會使出更高明的手段來,對嗎?”

  郗遐疾步上前,奪回那張花箋紙,冷笑道“祖兄,張公安(張輿字)正到處尋你呢,你躲到這裏也是無用的。”

  “為何要躲?他自恃有名劍傍身,孰不知周將軍也有湛盧劍,他大可以去尋周彝比試,何苦糾纏我?”祖渙埋怨道。

  當他看到陸玩與顧毗正緩步走來,便問道“周彝沒同你們一起來嗎?”

  顧毗搖頭笑道“他的父親最近在考查他的課業,自是不會來了。”

  “祖兄可是得罪了公安兄,我見他神色陰鬱的離開了。”陸玩負手走了過來,笑問。

  郗遐嗬嗬一笑,饒有興致的說道“公安兄不屑與我比試劍法,我也不惱,但祖兄沉不住氣,非要去張司空府上,挑釁公安兄,爭執中還弄壞了公安兄的字畫,人家自然不依。”

  祖渙“哼”了一聲,不作任何解釋,拂袖而去。

  “這倒有些不像祖兄的處事風格。”顧毗對陸玩低語道。

  陸玩淡淡一笑,心道他也有自己的心思,不會無緣無故的找是非,畢竟張司空和楊駿同朝為官多年,來往甚多,想要查找些什麽也未可知。

  不過祖渙的堂叔當年就是楊太傅的掾吏,受牽連身亡,祖家實難脫開幹係,他們自然會早做打算。

  “士瑤兄,聽說你最近很忙,我還以為今日你不會過來了。”郗遐似笑非笑的望著他。

  陸玩看了一眼他手中拈著的花箋紙,唇角扯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趙王甚是器重郗兄,縱火案已經了結,郗兄勞苦功高,我自然是比不了的,可惜新任洛陽令葉大人就沒有郗兄的斷案能力,調查夜襲事件遲遲沒有結果。”

  “士瑤兄多慮了,這不是我等該插手的事情。”一直保持安靜的傅暢突然開口,令在場的人有些驚詫。

  陸玩瞥了他一眼,笑問道“不知傅兄家裏可還有小銀魚嗎,我倒是有些懷念家鄉的蓴菜銀魚羹了。”說著轉身走開。

  顧毗愣住,這是何意?突然冒出來什麽小銀魚,真是奇怪。

  郗遐哈哈笑起來,看了看滿臉不悅的傅暢,附耳說道“小銀魚,我想都快要被雨輕吃光了吧。”

  “原來你們在這裏,害我好找。”顧毗快步走進梅林,周彝和紀友跟在他身後。

  陸玩自然而然地閉上眼睛輕輕嗅著淡淡梅花香氣,全然不理會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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